最近發(fā)生了兩件大事情。
安不知怎么回事，整天悶悶不樂的，和我說的話也少了很多。我本來還想不理睬他佯裝生氣，但他卻沒有絲毫反應(yīng)，簡直一副抑郁的模樣。
我本以為是那天晚上在杏林下瞎走讓他得了病，還關(guān)心地問他是不是對銀杏過敏。他說沒有.那就很奇怪了啊。
我找他：“你為什么不理我了。”
安臉上沒有笑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我手心竟出汗了：“什……什么？”
安抬眼，目光滿是擔(dān)憂：“你在特工組織的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了，”他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沓紙，“當(dāng)然，動用了一些小手段?！?/p>
我其實(shí)早已把這事忘了個一干二凈——戀愛對人的影響可見一斑。
“然后呢，這就是你不理我的理由么，故意疏遠(yuǎn)我，怕我殺了你？”我盡可能用一種半開玩笑的語氣，畢竟我怕他真是因?yàn)檫@個原因生氣。
安不語，只是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輕輕地?fù)崦?。我手背上的繭被他白皙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有點(diǎn)麻麻的。我有點(diǎn)害怕，怕他情緒失控。倒不是畏懼他會拳腳相加——正常人得知這一重磅消息都會如此，而且我也能輕松反制。我只是擔(dān)心從此之后，我們內(nèi)心的距離會變得不再那么近。
“我知道的可能只是你的冰山一角，但這對我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p>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平靜如水的眼眸，聽著他剛剛的話：“你……不害怕嗎？”
安沖我笑笑：“如果你真的想干掉我，我一周前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p>
“你沒有必要……沒有必要對我這樣?！蔽覍⑺崎_，“我是一個想要?dú)⒛愕娜耍?，是危險的人。所以……”
“所以，這句話你自己聽了也不相信吧?”安又重新靠近我，眼神依舊沉靜，“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了解，我大概能理解你其實(shí)是不愿這么做的，不是么？”
我全身仿佛遭雷擊一般震顫，不知不覺有淚滑落。
“我或許能理解你的苦楚，你大可以放心地把這些心事都交給我的?！?/p>
“讓我……成為你的依靠，好嗎？”安試探著，輕輕用手臂環(huán)住了我，把我溫柔又緊緊地抱在懷里。只一下子，我便也不管不顧地在他的懷里哭成了淚人。
我們兩人的關(guān)系總算是恢復(fù)正常了，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另一件事帶來的影響——我相信對于安來說也是一樣。
他總是很焦急地對我講：今天學(xué)校里又發(fā)生了內(nèi)斗。
起因是因?yàn)橥藭乙粋€品學(xué)兼優(yōu)的代言人（安上次也被叫去過，但他和我說過他自始至終未答應(yīng)），然后就是與學(xué)生會之間的不斷搶人。
其實(shí)這種事情之前也有，但從未發(fā)展到流血的局面。
安的原話是這樣的：“我當(dāng)時就在場。你是沒親眼看見。本來雙方都和氣地與那個同學(xué)交談，但不知是誰先罵了一句，同盟會一個拿棒球棍的，當(dāng)即就朝那人頭上打啊……同盟會來了五個人，把對面十幾個人全打趴下了，當(dāng)然他們自己也倒下了?！?/p>
他說完這話，救護(hù)車已經(jīng)呼嘯著從校門口開了進(jìn)來，向著事故地點(diǎn)趕去。
我和他飯后無事在校園里閑逛。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據(jù)說今年的梅花甚至?xí)崆鞍雮€月開，下雪的概率也大大提升?，F(xiàn)在校園里已經(jīng)看見穿羽絨服的人了。
我看安眉頭緊鎖著，應(yīng)該是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我緊張地摸摸他的額頭：“沒事吧？”
安的眼睛忽然一亮：“在想立體幾何那道大題是建系好還是用常規(guī)解法。”
我：“……不是你……”
他“嘿嘿”傻笑著。我順勢給了他一個腦瓜崩，他作吃痛狀躲開。正要打第二個，他直接求饒了：“好姐姐，錯了，您習(xí)武之人，我功力淺薄，實(shí)在是消受不起。”
又在這里說傻話……
我不再逗他，而是重新提起了那個話題：“你怎么看的，那些人的做法？”
他開始思考了——每當(dāng)他思考的時候，就會揪自己額前的兩撮頭發(fā)——我以為他會給出什么令人驚喜的答案。
“嗯……關(guān)于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因?yàn)樽遗赃叺亩际墙ㄏ?，有的是底面，有的懸空。至于常?guī)做法么——?dú)G欸欸？！”安痛得叫了起來，因?yàn)槲乙粴庵戮咀×怂亩洹?/p>
“再不好好說話就弄死你哦~”
“錯了錯了，真錯了！”
切。我松手，他如釋重負(fù)地彎下腰，“嘶嘶”聲不絕，手一直在耳朵旁扇風(fēng)。
他不知所云地來了一句：“怎么樣，心情有沒有好一點(diǎn)？”
??？
我剛在想他又在搞什么名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的陰霾已經(jīng)散了一些。那件事情對我的影響正在慢慢減輕。
望著他依舊沒心沒肺的樣子，我這才意識到他這是為了我才這樣故作“癡呆”。
我感動地看向他，此時真的很想給他一個擁抱。
他還在揉搓耳朵：“咋說，到底是建系還是常規(guī)做法？”
“想抱你。”我不由得說了出來。
伴隨著環(huán)境的安靜，氣氛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
安的皮膚本來就白，一旦臉紅基本藏不住，現(xiàn)在更是肉眼可見地成了個番茄。
見自己的調(diào)戲得逞，我忍不住大笑。我們繼續(xù)踱步，誰都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的腦子里暫時沒有‘時間’這個概念了），我懶洋洋地對他說：“安安？”
他扭頭，臉上是藏不住的笑：“干嘛？”
我被他滑稽的表情逗笑，嘴角揚(yáng)起：“你別鬧，我跟你說正事兒呢。”
他秒變嚴(yán)肅臉。
“你說，我們以后能永遠(yuǎn)在一起嗎？”
我們索性在學(xué)校梅花林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頃刻感受到了溫暖。
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沒有馬上回答我的問題。
“我問你呢~”看著他那正經(jīng)的表情，我又忍不住用了撒嬌的語氣。
安緩緩?fù)蛭摇?/p>
“永遠(yuǎn)在一起么……”他的眼神變得渙散，似乎在想事情。
我看他眼神不對勁，忙問道：“怎么了？”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安的神態(tài)恢復(fù)了正常的歡快：“沒事?！?/p>
遲疑著，他又問道：“阿妍，如果……”
我沒有馬上說話——我知道重要的時刻來臨了。
“如果我告訴你，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假的……”安的眼眸里有光，“你還會堅持和我在一起嗎？”
我直起身，幾乎就要站起來。
“什么意思？”感覺我的聲音很是詫異。
“你先聽我說完。”他把我摁了下去。
他接著輕柔地說道：“如果你有一天突然知道，我們生活的世界只不過是別人創(chuàng)造出來的游戲，你會怎么想？”
我還有些發(fā)愣：“這跟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有什么關(guān)系嗎？”
安挺直了腰，語重心長地向我解釋：“你還是不明白……”
“正如你的任務(wù)是我一樣，我的任務(wù)也是你。我起先被一個人所謂地附身，其實(shí)就是在他們所屬的世界監(jiān)視我眼中的一切。我減肥瘦身是為了你而做的，但若不是他們叫我這么做，我根本不會有機(jī)會和你在一起?！?/p>
“你知道嗎，我還很天真地認(rèn)為那是平行世界的我，來到了我腦海中，幫我解決問題?！卑部嘈χ?，握緊了我的手，“我們，都被騙了，都被騙了。我們只不過是人家通向成功道路上的兩顆棋子?！?/p>
我花了點(diǎn)時間消化安所講的一切。
“我問你幾個問題?！?/p>
“嗯?！?/p>
“我和你都是游戲中的人物么？”
“對啊?！?/p>
“是不是男女主角？”我知道我現(xiàn)在的表情肯定蠢得可以。
安看了我好幾眼，似乎看出了我的腦回路不太正?！疫€是有點(diǎn)自知之明的。
他不忍地問：“你這是因?yàn)轶@呆了，燒壞腦子了？還有心思問這個……”
呵。
“我問你吶！”我打斷了他接下去要來的吐槽，有點(diǎn)生氣。
安還是被逗笑了，鄭重地想了想，道：“聽那個人的口氣，應(yīng)該是?！?/p>
“那……那游戲設(shè)定我們最后在一起了嗎？”
空氣突然安靜。
安機(jī)械地轉(zhuǎn)向我，眼神跟我有一次觀察到的簡直一模一樣——憂傷，悲哀，還有難以置信。
他緩緩道：“其實(shí)……應(yīng)該……在一起了吧?！彼淖齑筋澏兜煤軈柡Γ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
安在說謊。
我平靜地吐出話語：“你在瞞著我真相。”
“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
“哪有那么多如果啊，你就說到底是什么！”我實(shí)在是有些急了。
出乎意料地，安竟然低聲抽泣起來。一開始是一滴，兩滴，后面便是淚流不止。眼淚掉在他的牛仔褲上，渲染開來，簡直就像下了一場大雨。
“你……你怎么啦？”我以為是我太兇了，趕緊安慰。
安壓抑著痛苦的喉音，兩眼通紅：
“我們倆，必須要分開?！?/p>
我愣住了。
“不然，不然我們……都會死的?！?/p>
都會。
死。
浩大地宇宙剎那間變得極為寂寥，只剩下我們兩個。安還在哭著，我卻好似沒有了知覺。那是明知道會有好未來，卻仍被現(xiàn)實(shí)打敗的滋味，心痛，無奈，還有不服。
我知道安不會對我撒謊，也極少夸大事實(shí)。所以，如果他說會死，那就是一定會有死的風(fēng)險。
我軟綿綿地問：“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辦法，還是有的……”
“真的嗎，是什么？”我有了點(diǎn)希望——就算是犧牲我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只要，只要安能活著，這一切就是值得的。
卻聽見安說道：“我自己結(jié)束生命，就可以保全你。”
什么……
“我已經(jīng)和那人說好了?！卑惭劾锶杂袦I花，“他會盡力的。”
“等等，什么叫已經(jīng)說好了——”
“林妍?！卑矅?yán)肅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你和我的任務(wù)也是?！?/p>
“但我不久前才意識到，你是真實(shí)的。你的情感，你的話語——這一切，對我來說遠(yuǎn)比所謂的正確答案重要?！?/p>
“我很感謝你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里?！?/p>
搞什么，這家伙，就好像英雄謝幕后說的結(jié)尾詞……
心里這樣想，身體上，我卻不能自已地抱住了安，頭靠在他肩上，開始默默地流淚。
好比干枯了太久的井一下子進(jìn)入了泉水，幸福的洪流涌入了我的腦海。我終于感受到了，除家人外，旁人對我由衷的愛。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真的有人可以用生命去守護(hù)你。
哪怕就此天人兩相隔。
…………………………………………………………………
晚自習(xí)下課后，安提出去他家里坐坐。
來到他的臥室，來不及表達(dá)害羞，他就指了指一張凳子讓我坐在上面，然后打開了我面前桌子上的電腦。
這時，他忽然自言自語道：“你那邊可以直接和這邊講話嗎？”
就像拍鬼片一樣，另一個聲音從安的身上冒了出來，富有磁性，好像比安的年齡要大一些，但聽著還是青年的樣子：“麥克風(fēng)打開了，這是你要求的?！?/p>
安撇撇嘴：“還是有點(diǎn)嚇人?！?/p>
我驚恐地望向安，只敢用口型問道：什么東西？
“哈嘍啊小美女……陳靜安你這眼神是什么鬼?！?/p>
“不許調(diào)情?！?/p>
“你吃醋了？”我饒有興趣地問。
“沒有……”
“所以我可以繼續(xù)調(diào)情咩……”
我和安異口同聲：“滾！”
“……”
“調(diào)情哥別急哈，我把你的語音換成字幕。另外，妍，”安對我道，“玩一下我剛剛下好的那個游戲?！?/p>
安的字幕應(yīng)該是搞好了，因?yàn)槲铱匆娨淮殖霈F(xiàn)在電腦屏幕上。
“調(diào)情哥：沒有搞錯吧你們在玩《虛擬校園》？”
“調(diào)情哥：不是，我怎么是這個稱呼??？”
“好好好，給你換一下?！卑驳哪樕鲜茄陲棽蛔〉膲男?，開始“咔咔”地敲鍵盤。
“俞靈冷：這還差不多?！?/p>
我好奇地問：“他叫俞靈冷？”
安點(diǎn)頭。
“俞靈冷：怎樣是不是挺霸氣的？”
我誠實(shí)回答：“挺……新潮的?！?/p>
“俞靈冷：……”
安突然發(fā)話，語氣里帶了一絲戲謔：“來吧冷大哥，看看我們?nèi)斯ぶ悄苁窃趺赐嬗螒虻摹！?/p>
那位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俞靈冷：你和她說了？！”
“你好啊，我是小安，另一個世界的你……”安興奮地對著游戲中的另一個陳靜安發(fā)話，不忘回應(yīng)：“不然呢？”
“俞靈冷：……你做的對?！?/p>
“俞靈冷：你們……很有勇氣。另外……真的對不起?！?/p>
我好像看見安顫抖了下。
“俞靈冷：我很抱歉我當(dāng)初欺騙了你——或者說是你們。但是你要知道，這是我們這些人類的通病。我們的固執(zhí)，我們對新生物的一開始的排斥與猜忌，這在短時間內(nèi)是無法改變的?！?/p>
“俞靈冷：你們無疑是我們的希望，是我們渴望在未來出現(xiàn)的事物。但有些人不像我那樣通達(dá)地看待人工智能的興起。他們會用盡一些辦法去遏制你們，哪怕將你們銷毀也無所謂?！?/p>
“俞靈冷：我們集團(tuán)快要解散了。我還是原來集團(tuán)的董事長，但其中一個董事會成員抓住了我的把柄——說來遺憾，那人是我的老友——要求成立自己的獨(dú)立公司，并且要將《虛擬校園》這款游戲的運(yùn)營權(quán)交給他?！?/p>
“俞靈冷：也就是說，你們所屬的世界很快就要?dú)w他管了。”
三人全部都不說話了。
安對游戲里的陳靜安說了句話，顯得無比突兀：“安，你喜歡玩什么游戲？”
“我嗎？《虛擬校園》吧?！?/p>
“為什么呢？”
“它……給人的感覺很真實(shí)，不會說像一般的游戲那樣，有割裂感?？傊褪峭嫫饋砗苡懈杏X?！?/p>
我和安相視一笑。
“你有沒有想過，世界上，或許真的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安自語道，眼里帶著熱切。
游戲里的陳靜安沒有聽清楚：“說啥？”
“沒事兒，嘀咕呢。我先睡了，明天還有事?！?/p>
說罷，他關(guān)上了游戲。
“俞靈冷：感覺怎么樣？”
安苦笑：“糟透了?！?/p>
“俞靈冷：珍惜吧，很快你連這種感覺都體驗(yàn)不到了。”
安看了看我，眼里是藏不住的無奈。
他握緊了我的手：“你說的對?！?/p>
“俞靈冷：知道嗎，我也認(rèn)為你們就好像是平行世界的人。”
兩個男人，不同年齡，不同世界，相互說了許多，直至深夜。
至于我，只來得及感受安手心的溫度了，也沒法再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