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裹著梧桐葉的碎屑拍打在實驗室的玻璃上，沈星河將校服外套又緊了緊，指節(jié)因為長時間握著圓規(guī)而泛著青白。百葉窗將陽光切割成鋒利的長條，在草稿紙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那些推導(dǎo)到一半的公式仿佛被困在牢籠里的困獸，怎么也掙脫不出量子糾纏態(tài)非局域性的迷霧。空調(diào)外機在墻角發(fā)出嗡嗡的低鳴，混著遠處操場傳來的零星歡呼聲，在密閉的空間里織成一張令人煩躁的網(wǎng)。實驗室角落的老式掛鐘滴答作響，秒針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敲打他緊繃的神經(jīng)，桌上堆滿的文獻資料與草稿紙，如同一片雜亂無章的戰(zhàn)場。
"又在和這道題較勁？"金屬門框發(fā)出吱呀聲響，江野斜倚在門口，銀灰色挑染的發(fā)絲在逆光中泛著冷冽的光。他校服領(lǐng)口敞到第三顆紐扣，半截銀質(zhì)鎖骨鏈隨著動作若隱若現(xiàn)，黑色馬丁靴上還沾著昨夜改裝摩托車時的機油痕跡。書包帶子松松垮垮地掛在肩頭，露出里面半卷的摩托車維修手冊，封皮上用記號筆寫著"絕密檔案"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江野的校服下擺沾著幾片枯葉，褲腳處還殘留著車庫里的油漬，整個人帶著一種不羈又隨性的氣息，與實驗室嚴(yán)謹(jǐn)?shù)姆諊窀癫蝗搿?/p>
沈星河頭也不抬，鋼筆尖在紙面劃出刺耳的刮擦聲："這道題涉及量子糾纏態(tài)的非局域性，常規(guī)解法根本行不通。"他盯著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波函數(shù)，忽然想起上周物理課上，江野單手轉(zhuǎn)著筆，在老師推導(dǎo)到第五步時突然嗤笑出聲："邊界條件錯了。"彼時整個教室都陷入寂靜，粉筆灰懸浮在光束里，而江野懶洋洋地站起來，用粉筆在黑板上劃出完全不同的思路，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覆蓋了半個講臺。他記得江野指尖蹭上的粉筆灰，在鎖骨鏈上留下淡淡的白痕，也記得同學(xué)們驚訝的目光，以及老師先是錯愕后是沉思的表情。
"你要不要試試？"這句話出口時，沈星河自己都有些驚訝。他聽見窗外的風(fēng)聲突然變大，卷起幾片枯葉撞在玻璃上，發(fā)出細碎的響聲。江野身上若有若無的機油味混著薄荷香，不知何時漫進了他的鼻腔。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江野，看到少年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心跳莫名加快了幾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向這個看似玩世不恭的同學(xué)求助，或許是內(nèi)心深處，他相信江野那雙能靈巧擺弄摩托車零件的手，也能解開這道復(fù)雜的物理難題。
江野挑眉，修長的手指勾住椅背，將金屬椅子拖得發(fā)出尖銳聲響。椅子腿在地面劃出幾道黑痕，像是某種神秘的符號。他彎腰時，鎖骨鏈垂落的弧度正好與草稿紙上的公式重疊，銀質(zhì)吊墜在陽光下折射出細小的光斑。那些令沈星河頭疼的波函數(shù)在他眼中漸漸有了生命，像是改裝摩托車時拆解重組的零件，每個齒輪都在尋找最契合的咬合點。他的目光掃過紙面，突然想起車庫里那臺老舊的本田CB400，化油器堵塞時發(fā)出的沉悶轟鳴，竟與這些糾纏的公式產(chǎn)生了奇妙的共鳴。他想起父親手把手教他認(rèn)識摩托車零件的場景，那些關(guān)于機械的知識，此刻仿佛化作靈感，在腦海中涌動。
"這里的邊界條件是不是可以用拓?fù)湎嘧儊斫忉專?紅筆重重圈住關(guān)鍵步驟，墨跡在紙面上暈開，像一道突然亮起的信號燈。江野的手腕骨骼分明，轉(zhuǎn)動筆桿時，袖口滑落露出小臂內(nèi)側(cè)的火焰紋身，那是他十六歲生日時偷偷紋上去的，父親知道后大發(fā)雷霆，卻在第二天默默給他買了燙傷膏。紋身的邊緣有些模糊，是多年來頻繁接觸機油與清洗劑留下的痕跡。隨著他的書寫動作，火焰仿佛在皮膚上跳躍，與紙上的公式相互輝映。
沈星河的呼吸驟然急促。江野的思路完全跳脫了教科書的框架，將凝聚態(tài)物理與量子力學(xué)的理論模塊重新拼接，那些他苦思冥想三天的難題，在這個玩世不恭的少年手中竟變得如此清晰。當(dāng)最后一個公式落下，夕陽的余暉不知何時漫進實驗室，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沈星河幾乎是撲到草稿紙前，手指顫抖著驗算每一個步驟，臺燈暖黃的光暈下，江野解題時涂改的痕跡像蜿蜒的銀河，指引著正確的方向。他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每驗證一個步驟，心中的震撼就多一分，他從未想過，這道困擾他許久的難題，竟能以這樣獨特的方式解開。
"竟然真的可行......你怎么想到的？"沈星河抬起頭，卻撞進江野躲閃的目光。少年喉結(jié)滾動著抓起可樂罐，拉環(huán)彈開的聲響在寂靜的實驗室格外清晰。氣泡水冒出的細密水珠，順著罐體滑落，在桌面上暈開深色的痕跡。江野仰頭猛灌一口可樂，試圖掩飾眼中的不自在，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無法澆滅心中莫名的悸動。他不敢直視沈星河熾熱的目光，生怕對方看穿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
"直覺。"江野仰頭痛飲，氣泡水順著嘴角滑落，在鎖骨處凝成水珠，"不過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他故意說得漫不經(jīng)心，卻在低頭時偷偷觀察沈星河的反應(yīng)。窗外的梧桐樹在風(fēng)中搖晃，影子在他臉上忽明忽暗，掩蓋住眼底翻涌的情緒。他不愿承認(rèn)，為了解開這道題，他在車庫里一邊擺弄摩托車，一邊思考物理公式，試圖從機械原理中尋找靈感，那些看似隨意的動作，其實都是他努力探索的證明。
"這不是運氣！"沈星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校服布料灼燒著皮膚。他想起深夜路過車庫時，總能看見江野蹲在摩托車旁，頭燈照亮他專注的側(cè)臉，那些精密的齒輪在他指尖翻轉(zhuǎn)騰挪，仿佛被賦予了靈魂。有次暴雨夜，他看見江野渾身濕透地調(diào)試火花塞，雨水順著發(fā)梢滴在發(fā)動機上，蒸騰起白色的霧氣。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江野對機械的熱愛與執(zhí)著，這種專注與他鉆研物理時的模樣不謀而合。
"我們打個賭。"沈星河松開手，卻仍能感覺到指尖殘留的熱度，"如果你能獨立解出這道題的第二問，我就幫你改裝那輛本田CB400。"他記得江野曾說過，那輛車是父親入獄前送的最后禮物，承載著他最珍貴的童年回憶。每次提到那輛車，江野眼中都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與傷感。沈星河想通過這個賭約，幫助江野修復(fù)那份珍貴的記憶，也想更深入地了解這個看似不羈的少年。
江野握著可樂罐的手驟然收緊，金屬罐發(fā)出細微的變形聲。車庫里那輛蒙著灰布的摩托車，此刻仿佛就在眼前。自從化油器故障后，他翻遍了維修手冊，甚至在論壇上注冊賬號向高手請教，卻始終找不到癥結(jié)所在。有次半夜驚醒，他夢見父親騎著那輛車帶他兜風(fēng)，醒來后對著月光下的摩托車零件發(fā)呆到天亮。那段與父親一起騎行的時光，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的記憶，而如今，他多么希望能重新聽到那熟悉的引擎轟鳴聲。
"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
"我相信你。"沈星河將第二問的題目推到他面前，黑色墨跡在臺燈下泛著冷光，"就像你相信拓?fù)湎嘧兡芙忾_第一問那樣。"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窗外的路燈不知何時亮了起來，透過百葉窗在桌面上投下整齊的條紋，像是某種神秘的密碼。沈星河的眼神中充滿期待與信任，這讓江野內(nèi)心一顫，從未有人如此堅定地相信他，這種感覺既陌生又溫暖。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實驗室成了封閉的戰(zhàn)場。江野將校服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若隱若現(xiàn)的紋身。他時而盯著天花板發(fā)呆，時而在草稿紙上瘋狂演算，揉成團的廢紙漸漸堆成小山。有次他盯著波函數(shù)看了整整半小時，突然抓起鑰匙沖向車庫，在摩托車的轟鳴聲中尋找靈感。凌晨三點，沈星河被手機震動驚醒，江野發(fā)來一張照片，滿是油污的手上拿著寫滿公式的餐巾紙，背景是車庫昏黃的燈光。照片中的江野眼神專注而執(zhí)著，臉上沾著機油，卻掩蓋不住眼中的光芒。
有次沈星河深夜查資料回來，月光透過百葉窗在江野臉上投下條紋陰影，少年蜷在椅子里睡著了，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小的陰影，手中還緊攥著寫滿公式的便簽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沈星河輕手輕腳地脫下外套蓋在他身上，卻在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傳來細微的響動。
"別走......"江野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像團揉皺的紙，"公式......還差最后一步......"這句話如同一根羽毛，輕輕拂過沈星河的心弦，他停住腳步，回頭看著熟睡中的江野，月光灑在少年的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總是玩世不恭的少年，在追求自己熱愛的事物時，有著如此令人心疼的執(zhí)著。
晨光漫進實驗室時，江野的眼睛布滿血絲，卻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亮。他將寫滿解答的A4紙拍在桌上，聲音沙啞得像砂紙："驗算過三遍，誤差在0.03%以內(nèi)。"紙頁邊緣被手指捏出褶皺，墨跡因為反復(fù)修改而有些模糊，但每一個公式都像精心打磨的零件，嚴(yán)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江野的手指上有幾道新的劃痕，是在車庫調(diào)試零件時留下的，此刻卻成了他努力的勛章。
沈星河的目光掃過那些工整得不像江野筆跡的字跡，心跳突然失序。他想起江野調(diào)試摩托車化油器時，也是這樣抿著唇，連呼吸都放得很輕，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手中的零件。有次他偷偷觀察江野修車，發(fā)現(xiàn)少年會對著拆下來的零件自言自語，像在和老朋友對話。此刻，這些工整的字跡背后，是江野無數(shù)個日夜的努力與堅持，是他對這份信任的珍視。
"愿賭服輸，周末去車庫找我。"沈星河別開臉，耳尖發(fā)燙。晨光中，他看見江野眼下的青黑，突然有些心疼。窗外的梧桐樹在風(fēng)中輕輕搖晃，幾片金黃的葉子飄落，落在實驗室的窗臺上。陽光灑在兩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溫暖的光暈。沈星河收拾著桌上的資料，手指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江野留下的紅筆，筆尖殘留的紅色墨水，如同跳動的火焰。
"等等。"江野突然伸手?jǐn)r住他，逆光中，細碎的晨光照亮他泛紅的耳尖，"其實......解題的時候，我一直想著你說相信我的樣子。"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在沈星河心中激起千層浪。遠處傳來早自習(xí)的鈴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而實驗室里，兩個少年的影子在晨光中越靠越近，仿佛兩道即將交匯的量子糾纏態(tài)，在這個寒冷的深秋清晨，找到了彼此最契合的頻率。江野的眼神中不再有躲閃，而是充滿了坦誠與溫柔，沈星河望著他，嘴角不自覺地?fù)P起，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在這場關(guān)于物理與機械的奇妙碰撞中，他們收獲的不僅僅是解題的答案，更是一份珍貴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