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鋪的氣味,早已腌透了魂靈。松脂的香成了腐臭,朽木的酸蝕進(jìn)骨髓,那點(diǎn)若有若無的甜腥,如同附骨之疽。斷腕的舊痂在日復(fù)一日的磨損下,硬得像塊鐵片,刮擦著粗布條。左肩胛的硬結(jié)習(xí)慣了每一次扛抬時(shí)的悶痛,右腿的跛態(tài)成了身體里一根沉默的刺。只有掌中那塊冰涼的“七”字鐵牌,和草席下那柄越來越鋒利的刻刀,是沉入這活棺材后,唯一清晰的觸感。
“哐!哐!哐!”
大師兄孫大的斧頭依舊帶著碾碎一切的狠勁,劈開的不只是木頭,更像是某種無處宣泄的憤怒。柴塊飛濺,碎屑如雪。
“嗤啦——!他娘的晦氣!”二師兄孫二的咆哮炸雷般響起,震得梁上積灰簌簌。他正跟一塊滿是蟲眼和扭曲紋理的怪木搏斗,刨子推上去不是打滑就是啃掉大塊木皮,氣得他額頭青筋暴跳?!肮菲绢^!燒火都嫌煙大!”他狠狠一腳踹在木料堆上,幾塊零碎的木片骨碌碌滾到我的腳邊。
我停下刻刀。陰影里,手中那塊柏木牌上的“七”字已刻下大半,刀痕深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沉默起身,拿起破掃帚簸箕,跛著腳走過去清掃。
“磨蹭你娘呢!啞巴!”孫二的火氣找到了傾泄口,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我臉上,“老子看你這兩條腿也是多余,不如一并劈了省事!”蒲扇般的大手揚(yáng)起,帶著一股腥風(fēng)。
“二哥!二哥!息怒!跟個啞巴置氣不值當(dāng)!”三師兄孫三的聲音如同滑溜的泥鰍,及時(shí)地鉆了出來。他臉上堆著那萬年不變的笑,手里捏著個小巧的油紙包,一股濃郁的、帶著油脂和香料氣息的熟肉香味瞬間彌漫開,霸道地壓過了鋪?zhàn)永锼芍托嗄镜奈兜??!皷|街張屠戶剛孝敬的醬肘子,頂好的后腿肉!肥瘦相間,爛乎著呢!您嘗嘗?”他麻利地打開紙包,露出油亮誘人的醬色肉塊,不由分說地捻起一大塊,就往孫二嘴里塞。
孫二被塞了個滿嘴,濃烈的醬香和肉脂的滿足感瞬間沖淡了暴怒。他含糊地罵咧兩句,狠狠瞪了我一眼,終究沒再動手,抓起肘子肉,惡狠狠地撕咬起來,仿佛在撕咬那塊讓他受挫的怪木。
孫三松了口氣,笑容淡去,露出市儈的精明。他瞥了一眼簸箕里我剛掃攏的木屑,又飛快地移開目光,仿佛那是沾了晦氣的墳土。他從袖口里摸出兩顆鹽炒豆,隨手丟在簸箕邊緣的刨花堆上,像打發(fā)路邊的野狗,轉(zhuǎn)身便溜回了前堂那廉價(jià)熏香的迷霧里。
“阿…阿七…”四師兄孫四怯懦的聲音像受驚的兔子。他貼著墻根挪過來,手里捧著個豁口的粗陶碗,碗里是半碗飄著幾根咸菜絲的稀粥,粥水渾濁,還帶著點(diǎn)溫?zé)帷!敖o…給你…快…快涼了…”他飛快地左右瞟著,生怕被孫二看見。
我沉默接過。碗壁溫?zé)?,粗糙硌手。仰頭灌下,咸澀的滋味混著米粒的粗糙感滑過喉嚨。孫四如釋重負(fù),拿回空碗,逃也似地縮回他的桐油角落,拿起小刷子,對著棺材板心不在焉地涂抹,眼神卻還偷偷往這邊瞄。
“呼嚕?!魢!焙笤旱镊暅?zhǔn)時(shí)響起。
忽然,鼾聲停了。破木門“吱呀”一聲。孫六揉著惺忪的睡眼,像座移動的肉山晃了出來。他茫然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院子,最后那迷糊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他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嘿嘿傻笑著。慢吞吞走到積滿雨水和腐葉的破水缸邊,大手探進(jìn)渾濁發(fā)綠的水里摸索。
水花四濺。片刻,他撈出一樣?xùn)|西——一塊看不出原色、濕噠噠滴著臟水的破麻布。他笨拙地?cái)Q了擰,然后拿著這塊散發(fā)著淤泥、水藻和死亡氣息的破布,徑直朝我走來。
“擦…擦汗…”他憨笑著,把濕冷粘膩、散發(fā)著惡臭的破布往我臉上按來。
刺鼻的腥腐氣直沖腦門!胃里猛地翻攪!骨髓深處蟄伏的冰冷殺意瞬間翻騰!右手五指猛地攥緊!勞宮穴附近那幾條新開辟的、細(xì)微的“線”驟然繃緊!一縷凝練如冰針的毀滅氣勁瞬間匯聚指尖!空氣似乎都凝滯了幾分!
“嘿嘿…涼快…”孫六毫無所覺,用力在我臉上抹著。
就在那冰冷的戾氣即將破指而出的剎那——
“啪嗒?!?/p>
一塊小小的、沾著晶瑩糖霜的點(diǎn)心碎屑,如同天降甘霖,精準(zhǔn)地落在孫六沾滿污垢的手背上。
孫六的動作瞬間定格。他低頭,看著手背上那點(diǎn)雪白的甜蜜,迷糊的眼睛驟然爆發(fā)出孩童般純粹的亮光!他立刻扔掉破布(濕漉漉的破布正好蓋在我剛掃攏的垃圾上),小心翼翼地拈起那點(diǎn)糖霜,迫不及待地塞進(jìn)嘴里,陶醉地咂摸著,臉上洋溢著巨大的幸福。他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仰起頭,笨拙地轉(zhuǎn)動龐大的身軀,開始尋找那甜蜜的來源。
我僵在原地。臉上殘留著冰冷惡臭的污水,胃里翻江倒海。但那翻騰的殺意,卻被這荒誕到極致的一幕,硬生生地凍結(jié)、壓回了骨髓深處。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荒謬感,如同冰水浸透了五臟六腑。
目光掠過孫六笨拙的身影,投向鋪?zhàn)幼钌畹年幱啊N鍘熜謱O五佝僂的背影像一塊沉默的巖石。他手里似乎捏著一點(diǎn)東西,正用他那沾滿黑色油污、異常靈活的手指,慢條斯理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碾碎。細(xì)碎的粉末無聲飄落。他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仿佛與這世界徹底隔絕。
只有那令人脊背發(fā)涼的磨刀聲,不知何時(shí)又響了起來,細(xì)碎、綿密,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專注。
“沙…沙…沙…”
我緩緩松開緊握的右手,指尖凝聚的冰冷氣勁無聲散去。彎腰,沉默地?fù)炱鹉菈K散發(fā)著惡臭的濕布,連同簸箕里的木屑垃圾,一起倒進(jìn)角落巨大的、散發(fā)著腐味的垃圾筐。
臉上的污跡冰冷刺骨,帶著水缸淤泥的腥氣和腐爛植物的甜膩。
“吱呀——”前堂虛掩的門被推開,一股帶著塵土氣息的冷風(fēng)卷了進(jìn)來。
三師兄孫三引著兩個人走了進(jìn)來。當(dāng)先一人,穿著深青色細(xì)棉布長衫,長衫洗的稍微有點(diǎn)發(fā)白,面容肅穆,但眼神里帶著近乎落魄的疲憊,腰間懸著一塊溫潤的羊脂玉佩。他身后跟著個精壯漢子,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警惕地掃視著鋪?zhàn)永锏拿恳粋€人,手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
鋪?zhàn)永锏脑胍羲查g小了許多。孫大的斧頭停了,孫二暴躁的刨木聲也戛然而止,孫四驚恐地縮了縮脖子,連孫六都停止了尋找糖霜,茫然地看向來人。只有角落里孫五那令人心悸的磨刀聲,依舊不緊不慢,如同背景里永不停歇的死亡低語。
“孫掌柜?!鼻嗌揽吐曇舨桓?,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雜音。他的目光掃過鋪?zhàn)永锒逊e的棺木和忙碌的眾人,最后落在角落陰影里佝僂著背、仿佛與木頭融為一體的老孫頭身上。“要一口好棺?!?/p>
老孫頭手中的刻刀頓住了。他緩緩抬起渾濁的眼睛,看向那青衫客。布滿溝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沉寂。
“料子?”老孫頭的嗓音沙啞干澀,如同枯枝摩擦。
“雷殛木?!鼻嗌揽屯鲁鋈齻€字,聲音平淡,卻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鋪?zhàn)永锼查g死寂!
連孫五那磨刀的聲音都停了!一股無形的寒意彌漫開來!
雷殛木!傳說中被天雷劈中而不死,反而吸納了一絲天威的異種神木!木質(zhì)堅(jiān)逾精鋼,自帶雷霆破邪之力,尋常刀斧難傷分毫!更蘊(yùn)含著狂暴的雷電精氣,稍有不慎,制作時(shí)引動雷氣反噬,輕則筋骨盡毀,重則魂飛魄散!這種木頭,根本不是凡俗棺材鋪能碰的東西!它通常只存在于傳說中,或者……是某些修煉雷法或需要鎮(zhèn)壓極兇之物的隱秘宗門才會尋求的至寶!
“雷殛木?”老孫頭渾濁的眼珠似乎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目光掃過青衫客腰間的玉佩和他身后精壯漢子按刀的手。他沉默了許久,久到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才用那沙啞的聲帶擠出幾個字:“有。價(jià)高?!?/p>
青衫客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頷首:“錢不是問題。一月之內(nèi),我要見到棺成。形制按最上等的‘九竅鎮(zhèn)魂棺’來?!彼恼Z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九竅鎮(zhèn)魂棺……”老孫頭布滿皺紋的臉皮似乎極其細(xì)微地抽搐了一下,渾濁的眼底深處,仿佛有極其幽暗的東西一閃而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沒再說話,只是極其緩慢地點(diǎn)了一下頭,算是應(yīng)承??蓍碌氖种钢匦挛站o了刻刀,在那塊棺材擋頭的木板上繼續(xù)緩慢地劃動起來。
“沙…沙…”
單調(diào)的刻刀聲再次響起,打破了死寂,卻比剛才更添幾分沉重和莫名的陰森。
青衫客不再多言,留下一個沉甸甸的錦袋放在老孫頭腳邊的木墩上,轉(zhuǎn)身便走。那精壯漢子警惕的目光最后掃了一眼鋪?zhàn)永锏娜?,尤其在我這個“啞巴”學(xué)徒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跟著主子快步離開。
前堂的門重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天光。
鋪?zhàn)永镆琅f死寂。只有老孫頭那緩慢而堅(jiān)定的刻刀聲。
“雷…雷殛木?”孫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白得像紙,“那…那可是會…會遭天譴的東西啊……”
“九竅鎮(zhèn)魂棺?”孫二也罕見地沒有咆哮,粗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他盯著老孫頭腳邊那個錦袋,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老頭…你…你真要接這活?”
老孫頭沒有回答。他停下了刻刀,渾濁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不再是看一塊朽木或待釘?shù)墓撞陌澹袷谴┩噶似つ?,看到了我體內(nèi)那縷冰冷蟄伏的鋒芒。
他枯槁的手指,指向后院角落里一塊被油布蒙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毫不起眼的巨大木料。
“阿七?!鄙硢〉穆曇繇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去把油布掀了?!?/p>
命令清晰,不容置疑。
鋪?zhàn)永锼腥说哪抗?,瞬間都聚焦在我身上。孫二的眼神復(fù)雜,帶著驚疑和一絲幸災(zāi)樂禍;孫三躲在柜臺后,探出半個腦袋,眼中閃爍著市儈的精明和擔(dān)憂;孫四嚇得幾乎要縮進(jìn)桐油罐子里;孫六茫然地眨著眼;連陰影里的孫五,那磨刀聲都停了,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沉默起身。跛著腳,一步步走向那塊被油布覆蓋的巨大木料。每一步都踩在粘稠的死寂里??諝庵袕浡环N無形的壓力,比老孫頭的刻刀更沉重。
走到近前。油布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伸出右手,抓住油布厚重冰冷的邊緣。深吸一口氣,混雜著腐朽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腑。猛地用力一掀!
“嘩啦——”
沉重的油布被掀開,灰塵如同煙霧般騰起!
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不是松脂,不是朽木!是一種焦糊、狂暴、帶著某種亙古蒼茫的毀滅氣息!仿佛被強(qiáng)行凝固的雷霆,被封印的火山!
露出的木料通體漆黑!如同被最深沉的地獄之火焚燒過!表面布滿了扭曲猙獰的裂紋,如同無數(shù)條痛苦的虬龍!裂紋深處,隱約可見一絲絲極其微弱、卻刺目驚心的暗金色紋路,如同凝固的雷火在深處流淌!整塊木頭散發(fā)著一股灼熱與冰冷交織的詭異氣息,仿佛靠近它,靈魂都會被那股殘留的狂暴天威灼傷或凍結(jié)!
正是傳說中的雷殛木!
老孫頭渾濁的目光緊緊盯著我,沙啞的聲音如同砂輪摩擦,每一個字都砸在心頭:
“看見了嗎?”
“這就是你要的‘真武’?!?/p>
“要么被它燒成灰,要么…用它磨你的刀!”
鋪?zhàn)永锼兰艧o聲。只有那塊暴露在空氣中的雷殛木,無聲地散發(fā)著毀滅性的氣息。那一道道暗金色的紋路在昏暗中如同活物般微微脈動,每一次微弱的閃爍,都仿佛有無數(shù)細(xì)密的電弧在空氣中炸開,帶來皮膚微微刺痛的麻痹感。
我站在巨大的雷殛木前,跛著腳,斷腕無力垂著。撲面而來的狂暴氣息如同無形的巨浪,瞬間沖垮了體內(nèi)那縷冰冷氣勁維持的脆弱平衡!左肩胛骨的硬結(jié)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右腿的舊傷如同被無數(shù)鋼針攢刺!喉頭一甜,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又被強(qiáng)行咽了回去!
“看見了嗎?”老孫頭沙啞的聲音如同跗骨之蛆,在死寂中回蕩,“這就是你要的‘真武’!”
“要么被它燒成灰,要么…用它磨你的刀!”
燒成灰?磨刀?
體內(nèi)那縷被強(qiáng)行壓下的冰冷戾氣,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轟然爆燃!燒成灰?陳家的血還沒償!聽雨閣的債還沒收!我怎么能化成灰!
磨刀?用這蘊(yùn)含天雷之威、狂暴絕倫的木頭磨刀?磨我這把藏在朽木棺材里、被仇恨和屈辱日夜淬煉的兇刃?!
“嗬……”喉嚨里滾出壓抑不住的、野獸般的低吼。不是恐懼,是極致的興奮!是毀滅對毀滅的渴望!是冰寒對灼熱的瘋狂覬覦!
眼中那片屬于“天地”的冰冷視角驟然開啟!不再僅僅是木料的紋理,不再僅僅是勁力的軌跡!眼前這塊巨大的雷殛木,在冰冷的視野里,化作了無數(shù)狂暴、混亂、相互撕扯的毀滅性“線”!漆黑的木質(zhì)是凝固的深淵,那些暗金色的紋路,是無數(shù)道被強(qiáng)行束縛、依舊在瘋狂咆哮、試圖掙脫束縛的雷霆軌跡!它們交織、碰撞、湮滅,構(gòu)成了一片充滿無盡毀滅能量的混沌之海!僅僅是“看”著,意識都仿佛要被那狂暴的“象”撕裂!
“去!拿刻刀!”老孫頭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鞭子抽下,“刻!刻你的‘七’!刻在它身上!用你的血,用你的骨頭,用你那點(diǎn)可憐的氣勁去刻!讓老子看看,你這把刀,夠不夠硬!”
命令如同驚雷!
鋪?zhàn)永镯懫饚茁晧阂值某闅饴?。孫二瞪大了眼睛,孫三的嘴巴無聲地張開,孫四嚇得捂住了嘴,孫六茫然地?fù)现^。陰影里的孫五,不知何時(shí)已轉(zhuǎn)過身,那雙深井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眼神里第一次不再是純粹的漠然,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瘋狂的期待!
我猛地轉(zhuǎn)身!跛著腳,卻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幾步?jīng)_回角落,抓起那柄老孫頭丟給我的、刃口雪亮的刻刀!
冰冷的刀柄入手,仿佛握住了自己最后一塊骨頭!
沒有半分猶豫!拖著殘腿,一步一瘸,再次沖向那塊散發(fā)著毀滅氣息的雷殛木!
越是靠近,那股灼熱與冰冷交織的狂暴威壓就越發(fā)恐怖!皮膚如同被無數(shù)細(xì)小的針芒刺扎!頭發(fā)根根豎起!體內(nèi)的冰冷氣勁在狂暴的雷威壓迫下,如同受驚的毒蛇,瘋狂地在勞宮穴附近的幾條“線”中亂竄,帶來撕裂經(jīng)脈般的劇痛!
“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從喉嚨深處迸發(fā)!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恨意、所有被壓抑的瘋狂,都在這一刻徹底點(diǎn)燃!化為一股冰寒刺骨、帶著毀滅決絕的意念!
右手緊握刻刀!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弓弩,猛地向前撲出!刀尖對準(zhǔn)雷殛木漆黑扭曲的表面,那“天地”之眼中,一道相對“平靜”的紋理軌跡線!用盡全身殘存的氣力,用上體內(nèi)那縷瘋狂亂竄的冰冷氣勁!狠狠刺下!
“錚——!??!”
一聲極其尖銳、仿佛金鐵交擊、又帶著無數(shù)細(xì)密電流炸裂的恐怖爆鳴!
刀尖刺入雷殛木的剎那,一股無法形容的、狂暴絕倫的力量猛地反噬回來!
那不是物理的阻力!是無數(shù)道被激怒的、狂暴的雷霆精氣,如同決堤的洪流,沿著刻刀、沿著手臂、狠狠沖入體內(nèi)!
“噗——!”一大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制不住,狂噴而出!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耳中只剩下尖銳的蜂鳴和狂暴電流的嘶吼!整條右臂如同被投入了熔爐,又像是被萬鈞雷霆反復(fù)劈打!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肌肉瞬間焦糊!皮膚寸寸龜裂!那縷冰冷的毀滅氣勁如同暴風(fēng)雪中的燭火,瞬間被這雷霆洪流淹沒、撕碎!
身體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被巨大的反沖力狠狠拋飛出去!重重砸在身后堆積的棺材板上!“咔嚓”幾聲脆響,不知是棺材板碎裂,還是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劇痛!撕裂!灼燒!麻痹!無數(shù)種極致的痛苦瞬間淹沒了意識!
我躺在冰冷的棺材板上,如同一條離水的魚,劇烈地抽搐著,每一次痙攣都牽扯著全身撕裂的傷口,口中不斷涌出帶著內(nèi)臟碎塊的血沫。右臂徹底失去了知覺,焦黑一片,散發(fā)出皮肉燒灼的糊味??痰对缫衙撌郑袈湓诓贿h(yuǎn)處的地上,刃口竟然崩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失敗了?
像條死狗一樣被這塊木頭輕易地碾碎了?
鋪?zhàn)永镆黄兰拧K腥硕急贿@恐怖的反噬驚呆了。孫二張著嘴,忘了咆哮;孫三臉色煞白;孫四嚇得閉上了眼睛;孫六茫然地看著我吐出的血;陰影里,孫五眼中那瘋狂的期待瞬間凝固,隨即化為更深的冰冷。
老孫頭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躺在地上抽搐的我,布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手中的刻刀,不知何時(shí)已深深扎進(jìn)了他坐著的那塊棺材板里,刀柄兀自微微顫動。
就在意識即將被無邊的痛苦和黑暗徹底吞沒的剎那!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jiān)韌的冰冷意念,如同在萬丈冰淵底部掙扎求生的毒草,硬生生地從那被雷霆洪流沖垮的廢墟中,破冰而出!
斷情絕義!方見真武!
真武?何為真武?是摧枯拉朽的毀滅?還是…在毀滅中凝練的不滅?!
那狂暴的雷霆精氣在體內(nèi)瘋狂肆虐,摧毀著經(jīng)脈,灼燒著血肉!但就在這毀滅的洪流中,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屬于我自身的、冰冷到極致的毀滅氣勁,竟沒有被徹底湮滅!它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死死地依附在一條被雷霆撕裂的、極其細(xì)微的經(jīng)脈“線”上!這條“線”,正是之前被我強(qiáng)行開辟、運(yùn)行那殺招軌跡的路徑之一!
毀滅!毀滅!毀滅!
意念化作無形的冰刃!強(qiáng)行斬?cái)嗨袑ν纯嗟母兄?!斬?cái)嗨袑儆凇瓣悹a”的軟弱!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求生本能,都瘋狂地注入那絲依附在雷霆?dú)畿壽E邊緣的冰冷氣勁中!
吞噬它!融合它!用這狂暴的天威,來淬煉我的毀滅!
“嗤啦——!”
仿佛靈魂深處響起一聲微不可聞的撕裂聲!
那絲冰冷的氣勁,竟真的如同跗骨之蛆,沿著那條被雷霆撕裂的經(jīng)脈“線”,極其微弱地、卻無比貪婪地,吞噬了一絲邊緣逸散的、灼熱狂暴的雷霆精氣!
冰與火!毀滅與毀滅!兩種截然不同卻同樣狂暴的力量,在體內(nèi)最細(xì)微的“線”中,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碰撞與融合!
一股無法形容的、全新的、帶著刺骨冰寒卻又蘊(yùn)含著一絲狂暴灼熱的氣息,猛地從那融合點(diǎn)炸開!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穿透性和毀滅性!它沿著那條被強(qiáng)行拓寬、燒灼得近乎透明的經(jīng)脈“線”,猛地運(yùn)行了一小段!
“呃啊——!”
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再次擊中,劇烈地弓起!又是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噴出!但這一次,噴出的血中,竟夾雜著幾縷極其細(xì)微的、如同發(fā)絲般的暗金色電芒!
劇痛依舊撕心裂肺!右臂焦黑,如同廢肢!但意識卻在這一刻,從瀕死的混沌中,被強(qiáng)行拽回了一絲冰冷的清明!
我躺在冰冷的棺材板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和焦糊味。完好的左手艱難地抬起,抹去嘴角粘稠的黑血。目光穿過模糊的視線,死死盯住那塊依舊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雷殛木。
木料漆黑扭曲的表面,剛才被我刻刀刺中的地方,留下了一個極其細(xì)微、幾乎看不見的白色小點(diǎn)。
那是我刻下的第一刀。
也是我這把名為“燼”的兇刃,第一次真正地,觸碰到了“真武”的邊緣。
角落里,老孫頭渾濁的眼睛里,那點(diǎn)近乎麻木的死寂深處,似乎有極其幽暗的微光,極其短暫地閃動了一下,快如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