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黑的,混著焦糊的肉味,黏稠地掛在嘴角。每一次抽氣,都像吞下燒紅的鐵砂,灼得肺腑生疼。右臂徹底沒了知覺,只剩下一片麻木的、仿佛不屬于自己的沉重。皮肉焦黑翻卷,如同被野火燎過的枯枝,邊緣處隱約可見森白的骨茬??諝庵袕浡と鉄频膼撼艉屠组昴練埩舻?、狂暴的焦糊氣息。
我躺在冰冷的棺材板上,像一灘被丟棄的爛泥。視線模糊,只能看到鋪子頂上那幾根被煙熏得烏黑的房梁,如同懸在頭頂?shù)目莨恰W蠹珉蔚挠步Y(jié)、右腿的舊傷、還有體內(nèi)被雷霆精氣撕裂的經(jīng)脈,此刻所有的痛楚都匯聚成一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海洋,每一次心跳都帶來滅頂?shù)睦顺薄?/p>
失敗了?像條野狗一樣被那截木頭輕易碾碎?
聽雨閣……閣主那如同深淵的漠然眼神,父親胸口透出的幽藍錐尖,母親凝固的驚恐……血色的畫面在瀕死的眩暈中瘋狂閃回,帶來比肉體更甚的撕扯!
不!不能死!血債未償!仇人未誅!怎能死在這口活棺材里,爛成一堆無人問津的朽木!
“嗬…嗬…”喉嚨里擠出破風(fēng)箱般的嘶喘。完好的左手死死摳住身下冰冷的棺材板,指甲崩裂出血,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這痛楚,如同冰水澆在即將熄滅的炭火上,讓那沉淪的意識猛地掙扎起來!
意念沉入體內(nèi)那片被雷霆肆虐過的廢墟!經(jīng)脈寸斷,焦糊狼藉!那縷原本冰冷的氣勁早已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最核心處一點微弱到幾乎熄滅的冰寒星火。而狂暴的雷霆精氣依舊在殘破的軀殼里瘋狂流竄、灼燒,如同無數(shù)條失控的火蛇!
吞噬它!融合它!
斷情絕義!方見真武!
意念化作無形的冰刃,帶著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求生本能,狠狠斬向那點冰寒星火!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所有的不甘,都化為燃料,注入其中!
冰寒星火猛地一顫!仿佛被注入了劇毒的生命力,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寒芒!它不再退縮,不再躲避,反而如同最貪婪的毒蛇,猛地撲向身邊最近一條流竄的、灼熱的雷霆精氣!
冰與火!毀滅與毀滅!在體內(nèi)最細微的、近乎湮滅的“線”中,展開了最原始、最慘烈的吞噬與融合!
“呃啊——!”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弓起!又一口粘稠的黑血噴出,血沫中夾雜著幾縷細若游絲、卻刺目驚心的暗金色電芒!全身的骨骼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散架!
但就在這瀕臨崩潰的劇痛頂點!一股全新的、微弱卻無比凝練的氣息,猛地從那吞噬融合的節(jié)點炸開!它冰寒刺骨,如同萬載玄冰的核心,卻又在冰核深處,蘊含著一絲狂暴灼熱、桀驁不馴的雷霆之力!冰寒包裹著灼熱,毀滅嵌套著毀滅!它沿著那條被強行拓寬、燒灼得近乎透明的經(jīng)脈“線”,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毒龍,猛地向前竄出一小段!
力量!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雙重毀滅屬性的力量!
雖然微弱如風(fēng)中殘燭,卻真實存在!
意識被這劇痛與新生交織的狂潮沖擊得近乎渙散,又被那冰冷的恨意強行拽回一絲清明。我艱難地轉(zhuǎn)動脖頸,焦糊的視野投向那塊依舊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雷殛木。漆黑扭曲的木身上,那個被我刻刀刺出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小點,此刻在冰冷的“天地”視角中,竟成了這片狂暴毀滅混沌中的一個極其微弱的、相對“平靜”的錨點!
“起來?!崩蠈O頭沙啞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釬,狠狠鑿進耳膜,打斷了體內(nèi)那瘋狂而危險的融合進程。“別挺尸?;钣嬤€沒完?!?/p>
鋪子里死寂無聲。孫二臉上的幸災(zāi)樂禍凝固了,孫三的市儈被驚懼取代,孫四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孫六茫然地看著我吐出的黑血。陰影里的孫五,那雙深井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焦黑的右臂,眼神里翻滾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探究。
老孫頭枯槁的手指,再次指向那塊巨大的雷殛木。
“你的刀鈍了?!彼麥啙岬哪抗鈷哌^我如同枯枝般的右臂,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換只手??滔氯ァ!?/p>
換只手?用左手?!
用這唯一完好的、卻從未握過刻刀的手,去刻那塊瞬間廢掉我右臂的毀滅之木?!
一股冰冷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暴戾猛地沖上頭頂!體內(nèi)的冰雷氣息受到刺激,瞬間在左臂的幾條尚未開辟的經(jīng)脈中亂竄,帶來針扎般的刺痛!
但老孫頭的眼神冰冷而專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那眼神仿佛在說:要么刻,要么徹底爛掉。
沒有選擇!
我掙扎著,用還能動彈的左臂和腰腹的力量,如同蠕蟲般從棺材板上翻滾下來,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地面。斷腕處的舊痂磕在木屑上,劇痛鉆心。顧不上這些,我用左手手肘撐地,拖著如同破布袋般的身體,再次爬向那塊散發(fā)著恐怖氣息的雷殛木!
每一步挪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汗水混著血污和焦黑的皮屑,在身下拖出骯臟的痕跡??諝庵心强癖┑耐涸俅我u來,皮膚刺痛,頭發(fā)倒豎!
爬到近前。伸出唯一完好的左手,顫抖著,抓向掉落在雷殛木旁的那柄刻刀。刃口崩了一個小小的缺口,在昏暗中反射著一點微弱的寒光。
手指觸碰到冰冷粗糙的刀柄。一股源自骨髓的冰冷恨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恐懼和猶豫!
刻!用這只手刻下去!用這血!用這骨!用這剛剛吞噬了一絲雷霆的毀滅氣勁刻下去!要么刻穿這木頭!要么刻穿我自己!
“啊——!”一聲嘶啞的咆哮!左手死死攥緊刻刀!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向前撲出!刀尖不再是刺向那相對平靜的錨點,而是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慘烈,狠狠扎向雷殛木表面那“天地”之眼中,一道相對狂暴、卻更接近核心的暗金色雷霆軌跡!
“滋啦——?。?!”
比上一次更加恐怖、更加刺耳的爆鳴瞬間炸響!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同時刺穿耳膜!無數(shù)道被徹底激怒的狂暴雷霆精氣,如同決堤的滅世洪流,沿著刻刀、沿著左臂,狠狠沖入體內(nèi)!
“噗——!”鮮血如同噴泉般從口中狂涌而出!眼前瞬間被一片純粹的金色雷光淹沒!左臂的骨骼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皮膚寸寸焦黑龜裂!那股剛剛?cè)诤铣龅?、微弱的新生氣息,如同暴風(fēng)雨中的孤舟,瞬間被這毀天滅地的洪流徹底淹沒、撕扯!
身體再次被狠狠拋飛!比上一次更遠!重重砸在墻角那堆散發(fā)著桐油惡臭的破布和廢料上!
劇痛!比死亡更甚的劇痛!仿佛整個身體和靈魂都在被狂暴的雷霆反復(fù)撕碎、燒灼、再撕碎!意識徹底沉入了無邊無際的、只有毀滅金光的混沌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已過了千年萬年。
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冰冷的意念,如同在煉獄熔爐最底部掙扎的殘魂,硬生生從那片毀滅的金光中,撕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痛…無邊無際的痛…但在這極致的痛楚深處,一點全新的、更加凝練、更加狂暴的氣息,如同被千錘百煉后重生的毒龍,死死咬住了那毀滅洪流最邊緣的一絲力量!
冰寒為骨!雷霆為刃!
吞噬!融合!
“嗤…嗤…”
仿佛有微弱的電流在焦黑的皮肉下竄動。
我緩緩睜開眼。視線依舊模糊,只能看到鋪子門口透進來的、昏沉的天光。身體像散了架,每一寸都在尖叫。左臂和右臂一樣,徹底失去了知覺,焦黑一片,如同兩條被雷火反復(fù)煅燒過的枯柴??痰兜袈湓谏韨?cè),刃口的缺口更大了。
喉嚨里全是血腥和焦糊味,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鋪子里一片死寂。連孫六都停止了茫然,呆呆地看著我。
老孫頭渾濁的目光落在我焦黑的左臂上,又移開,最終落在那塊巨大的雷殛木上。
木料漆黑扭曲的表面,剛才我左手刻刀刺中的地方,留下了一道極其細微、卻清晰可見的白色刻痕!雖然歪扭,雖然淺淡,但那是一個完整的——
“七”!
不再是之前那個幾乎看不見的白點!而是一個真正刻上去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印記!
老孫頭布滿溝壑的臉上,那點近乎麻木的死寂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緩慢地松動了一下。他極其緩慢地站起身,佝僂著背,走到那塊雷殛木前??蓍碌氖种干斐觯瑯O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撫摸著那道新刻下的、歪扭的“七”字刻痕。指尖劃過那焦糊的邊緣和深處殘留的微弱雷威。
“嗯。”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其含糊、意義不明的咕噥。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渾濁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如同在打量一塊剛剛經(jīng)受住第一次鍛打的粗胚。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的意味:
“以后,它就是你的磨刀石?!?/p>
“每天,刻一刀。”
“用你的血,用你的骨頭,用你那點氣勁。”
“刻到…它記住你為止。”
命令如同冰冷的刻刀,刻進殘存的意識里。
鋪子里的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孫二張了張嘴,最終沒敢再咆哮。孫三縮回了柜臺。孫四死死低著頭。孫六茫然地撓著頭。陰影里的孫五,不知何時已重新背過身去,那令人心悸的磨刀聲,再次響了起來,比之前更加綿密,更加專注,仿佛帶著一種新的韻律。
“沙…沙…沙…”
我躺在冰冷的、散發(fā)著惡臭的廢料堆里,焦黑的雙臂如同兩條死去的枯藤。劇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一寸殘存的知覺。但體內(nèi)那縷微弱的新生氣息,卻在雷霆毀滅的廢墟中,艱難地、極其緩慢地重新凝聚。它冰寒刺骨,核心深處卻跳躍著一絲桀驁不馴的暗金雷芒。
磨刀石…雷殛木…
每天…刻一刀…
用血…用骨…用這不滅的恨意…
我緩緩閉上眼,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微弱、卻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好。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已徹底暗沉下來。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沒有星光,只有一片死寂的墨黑??諝庵袕浡还沙翋灥?、帶著土腥氣的濕意,仿佛醞釀著一場遲來的暴雨。
棺材鋪里點起了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燈盞里跳躍,將眾人忙碌的身影投在墻壁上,拉長、扭曲,如同幢幢鬼影。松脂和朽木的氣味混著劣質(zhì)燈油的煙味,更加令人窒息。孫大沉默地劈著最后幾根木柴,斧頭落下帶著沉悶的回響;孫二跟一塊硬木較著勁,刨子推得“嗤啦”作響,但聲音里少了些暴躁,多了些壓抑;孫四縮在角落,小刷子蘸著桐油,對著棺材板心不在焉地涂抹,眼神卻不時驚恐地瞟向墻角那堆廢料——我的方向。
老孫頭佝僂著背,坐在他那張吱呀作響的破竹椅上,渾濁的眼睛盯著油燈跳躍的火苗,手里的小刻刀無意識地在椅扶手上劃著,發(fā)出單調(diào)的“沙沙”聲。孫五隱在最深的陰影里,磨刀聲細碎綿密,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呼嚕?!魢!睂O六的鼾聲在后院角落的小棚屋準時響起,穿透沉悶的空氣,帶著一種沒心沒肺的安穩(wěn)。
我蜷縮在冰冷的廢料堆里,焦黑的雙臂如同兩條沉重的枷鎖,橫在身前。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體內(nèi)如同被犁過的劇痛。那縷新生的、帶著冰雷氣息的力量在丹田深處蟄伏,微弱卻堅韌,如同黑暗中一點冰冷的星火。
就在這時——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尖銳得能刺穿靈魂的破空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鋪子外濃重的夜色!
不是弓弩!不是機括!是某種極細的金屬絲線高速切割空氣時發(fā)出的、令人頭皮瞬間炸裂的死亡顫音!
殺機!冰冷、粘稠、帶著濃烈血腥味的殺機,如同無數(shù)張無形的蛛網(wǎng),瞬間從鋪子外面四面八方籠罩下來!比這醞釀暴雨的夜色更沉!比雷殛木的威壓更寒!
“噗!噗!噗!”
幾乎在破空聲響起的同一剎那!鋪子那扇虛掩的、厚實的柏木門板上,瞬間出現(xiàn)了十幾個細如針孔的小洞!洞口邊緣光滑,仿佛被燒紅的細針瞬間穿透!緊接著,十幾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極細銀絲,如同來自幽冥的索魂之鐮,無聲無息地從那些小洞中電射而入!目標精準無比——直指躺在墻角廢料堆里的我!
太快!太狠!太絕!
這根本不是什么試探!是必殺的絕戶計!要將我連同這口活棺材一起,徹底釘死、絞碎!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身體還沉浸在劇痛和虛弱之中,焦黑的雙臂如同廢鐵!體內(nèi)的那縷新生力量剛剛凝聚,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之燭!
避無可避!擋無可擋!
就在那十幾道索命藍光即將穿透我身體的剎那——
“嗡——!”
一聲沉悶到極致的、仿佛巨木深處發(fā)出的震顫轟鳴,猛地從鋪子中央炸開!
是老孫頭!
他依舊佝僂著背坐在破竹椅上,仿佛連手指頭都沒動一下!但他身前那塊被他坐了不知多少年、早已磨得油光發(fā)亮的厚重棺材板蓋,卻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猛地掀起!
轟!
沉重的棺材板蓋帶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巨大的門板般轟然豎起,精準無比地擋在了我和那十幾道索命藍光之間!
“叮叮叮叮?!。。 ?/p>
一連串密集如驟雨、清脆如冰裂的金鐵交鳴聲瞬間爆響!
十幾道幽藍的銀絲狠狠釘在厚重的棺材板蓋上!堅硬的柏木如同紙糊般被輕易穿透!但銀絲射入的深度極其有限,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銅墻鐵壁!銀絲尾部劇烈震顫,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嗡鳴!
棺材板蓋表面,以那些穿透的針孔為中心,瞬間蔓延開無數(shù)道細密的、如同蛛網(wǎng)般的裂紋!裂紋深處,隱隱透出一層極其微弱、卻凝練無比的土黃色光暈!
老孫頭枯槁的身體隨著棺材板蓋的震動微微晃了一下,渾濁的眼睛依舊盯著油燈,仿佛只是挪動了一下?lián)踝∫暰€的物件。他沙啞的喉嚨里,極其含糊地咕噥了一聲:
“聒噪?!?/p>
這電光火石間的變故,讓鋪子里的所有人都僵住了!
孫二手中的刨子“哐當(dāng)”掉在地上!孫四嚇得癱軟在地!連后院的孫六都被那巨大的撞擊聲驚醒,鼾聲戛然而止!只有陰影里的孫五,那磨刀聲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隨即又恢復(fù)了那恒定的節(jié)奏,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什么人?!”孫二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又驚又怒地咆哮出聲,抄起手邊一根粗重的抬棺杠就要往外沖!
“回來!蠢貨!”老孫頭沙啞的聲音如同冰錐,瞬間釘住了孫二的腳步。
幾乎在孫二咆哮的同時!
“轟——!”
一聲巨響!鋪子那扇厚實的柏木門板如同被攻城錘狠狠撞擊,瞬間向內(nèi)爆裂開來!木屑如同暴雨般激射!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裹挾著門外濃重的濕冷腥風(fēng),閃電般掠入!
來人身材瘦高,穿著一身緊貼皮肉的漆黑水靠,臉上蒙著只露出雙眼的黑巾,眼神銳利如鷹隼,冰冷得不帶一絲人氣。他雙手各持一柄形狀古怪的彎刀,刀身狹長,弧度詭異,刃口閃爍著幽藍的寒光,顯然淬有劇毒!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隱隱纏繞著十幾道若有若無的、如同活物般游動的幽藍絲線——正是剛才發(fā)動致命襲擊的“千絲引”!
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灌滿了整個鋪子!
黑衣人目光如電,瞬間掃過擋在我身前的、布滿裂紋的棺材板蓋,眼中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驚愕,但隨即化為更濃烈的殺機!他身形沒有絲毫停頓,雙刀交錯,劃出兩道詭譎致命的幽藍弧光,一道斬向棺材板蓋,一道如同毒蛇吐信,繞過板蓋的阻擋,直取癱在廢料堆里的我咽喉!速度快得超出了視線的捕捉!
“找死!”孫二怒吼一聲,抬棺杠帶著沉悶的風(fēng)聲,狠狠砸向黑衣人的后背!力道剛猛,卻毫無章法。
黑衣人仿佛腦后長眼,身形詭異一扭,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險之又險地避開沉重的棺杠。左手的毒刃去勢不減,依舊斬向我的咽喉!右手的彎刀則順勢反撩,幽藍的刀光如同毒蝎擺尾,直取孫二空門大開的肋下!角度刁鉆狠毒!
“二哥小心!”孫三驚恐的尖叫響起,卻遠水救不了近火!
眼看孫二就要被開膛破肚!
就在這時——
“嗷——!”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猛地炸響!不是孫二,是孫六!
這憨傻的巨漢不知何時已從小棚屋沖了出來!他臉上還帶著沒睡醒的迷糊,眼中卻爆發(fā)出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同伴的兇悍!他龐大的身軀如同失控的攻城錘,無視那致命的幽藍刀光,張開雙臂,如同一堵肉墻,狠狠朝著那黑衣人猛撞過去!動作笨拙而直接,帶著一股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顯然沒料到這看似憨傻的胖子會如此悍不畏死!他斬向我的毒刃不得不臨時變向,狠狠劈在孫六撞來的粗壯手臂上!
“噗嗤!”
刀鋒入肉!鮮血飛濺!
“呃啊!”孫六發(fā)出一聲痛吼,手臂上瞬間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邊緣迅速泛起詭異的藍黑色!劇毒!
但他巨大的沖擊力也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黑衣人身上!
“砰!”
黑衣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悶哼一聲,身形被撞得踉蹌后退,斬向?qū)O二的那一刀自然也落了空。
“六子!”孫二目眥欲裂!看著孫六手臂上迅速蔓延的藍黑色和痛苦扭曲的臉,他胸中的暴戾徹底被點燃!“我操你祖宗!”他狂吼著,如同瘋虎,掄起沉重的抬棺杠,帶著要將一切砸碎的狂怒,再次撲向黑衣人!
鋪子里瞬間亂成一團!孫二的狂攻毫無章法,卻悍不畏死!孫六雖然中毒,劇痛讓他更加狂暴,憑借著巨大的力量和體重,如同人形兇獸般橫沖直撞!黑衣人雙刀翻飛,幽藍的刀光織成一片死亡之網(wǎng),在兩人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下騰挪閃避,身形如同鬼魅,刀刀致命!好幾次險之又險地擦著孫二和孫六的要害掠過!
毒刃帶起的腥風(fēng),狂暴的怒吼,沉重的撞擊聲,木器碎裂聲……死亡的舞蹈在狹小的棺材鋪里瘋狂上演!
我蜷縮在墻角,冰冷的“天地”視角在劇痛中艱難維持。焦黑的雙臂如同沉重的枷鎖。體內(nèi)的那縷冰雷氣息在死亡的刺激下瘋狂竄動,卻無法順暢調(diào)用。只能眼睜睜看著!
那黑衣人顯然被孫二和孫六的悍勇纏住,眼中閃過一絲焦躁。他猛地一個旋身,避開孫六一記蠻橫的沖撞,雙刀如同毒蛇絞殺,幽藍的刀光瞬間鎖定了因劇毒而動作稍緩的孫六脖頸!這一刀,快!狠!絕!孫六避無可避!
“不——!”孫二發(fā)出絕望的嘶吼!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敲在靈魂上的震顫!
一道烏光!一道比夜色更沉、比死亡更冷的烏光!毫無征兆地從鋪子最深的陰影里電射而出!
速度超越了視線的捕捉!軌跡詭譎刁鉆到極點!如同從幽冥縫隙中刺出的毒牙,精準無比地射向黑衣人后心要害!
是孫五!
他依舊背對著所有人,佝僂的身影仿佛從未動過!但那道索命的烏光,正是從他手中激射而出!
黑衣人汗毛倒豎!致命的危機感讓他放棄了斬殺孫六,雙刀如同背后長了眼睛,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回旋格擋!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那道烏光被格開,彈飛出去,“哆”的一聲深深釘入一根房柱!赫然是一柄通體黝黑、不過三寸長的無柄刻刀!刀身細窄,刃口卻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幽光!
黑衣人雖然格開了這致命一擊,但倉促間的格擋讓他身形徹底失去平衡,空門大開!
“給老子死——!”孫二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機會,如同怒目金剛,手中的抬棺杠帶著畢生的力氣和狂怒,如同開山裂石般,狠狠砸向黑衣人的天靈蓋!
這一下若是砸實,便是鐵打的腦袋也要變成爛西瓜!
然而,那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與嘲諷!他竟不閃不避!左手毒刃依舊刺向?qū)O六,右手彎刀卻詭異地一翻,刀柄末端猛地彈出一截極細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尖刺!如同毒蝎隱藏的尾鉤,無聲無息地刺向?qū)O二因全力下砸而暴露的、毫無防備的心口!
同歸于盡!以命換命!
孫二眼中只剩下砸碎仇敵的狂怒,根本沒看到那致命的蝎尾刺!
“小心!”孫三的尖叫帶著哭腔!
完了!
就在這生死立判的瞬間!
一股無法形容的、冰冷刺骨卻又狂暴灼熱的意念,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fā)!從我蜷縮的角落沖天而起!
是那縷蟄伏的冰雷氣息!在極致的死亡刺激和滔天的恨意催逼下,它終于沖破了焦黑皮肉的束縛和劇痛的阻礙!如同掙脫牢籠的兇獸!
目標不是黑衣人!是孫二手中那根即將砸落的、沉重的抬棺杠!
意念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了那根杠子!沿著杠子本身木紋的“軌跡”線!將那股剛剛?cè)诤?、充滿毀滅性的冰雷氣息,以最狂暴的方式,瞬間灌注其中!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碎裂脆響!
那根堅硬的抬棺杠,在孫二手中,在即將砸中黑衣人天靈蓋的前一剎那,毫無征兆地從中斷裂!前半截帶著孫二巨大的力量,依舊狠狠砸下!后半截卻因為突然的斷裂,讓孫二全力下砸的姿勢瞬間失控,身體猛地一個趔趄!
就是這毫厘之差!
黑衣人那致命的蝎尾刺,擦著孫二因趔趄而偏移的心口要害,狠狠刺入了他左肩胛骨下方!
“噗嗤!”
“呃!”孫二發(fā)出一聲痛徹心扉的悶哼!左肩瞬間血如泉涌!刺入的尖刺帶著劇毒,傷口邊緣迅速泛起藍黑!
而孫二那半截砸落的抬棺杠,雖然失了準頭,卻依舊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了黑衣人倉促抬起的左臂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聲!
“啊——!”黑衣人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左臂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垂下!手中的毒刃“當(dāng)啷”掉地!
機會!
“吼——!”中毒受傷的孫六爆發(fā)出最后的兇性!如同蠻牛般低頭猛沖,用他那碩大的、布滿血污的頭顱,狠狠撞在黑衣人毫無防備的腰眼上!
“砰!”
黑衣人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被這狂暴的一撞狠狠砸飛出去!身體撞碎了角落里堆放的幾塊薄皮棺材板,又重重砸在墻壁上,才滑落下來,口中鮮血狂噴,顯然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
鋪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只有粗重的喘息聲、痛苦的呻吟聲、還有油燈火苗搖曳的噼啪聲。
孫二捂著左肩的傷口,臉色因劇毒而迅速灰敗,卻依舊死死瞪著那癱在碎木堆里的黑衣人,眼中怒火熊熊。孫六搖搖晃晃地站著,手臂上的傷口藍黑蔓延,巨大的身軀因劇痛和毒素而微微顫抖,眼神依舊帶著憨傻的兇悍。孫三連滾爬爬地沖過來,手忙腳亂地想幫孫二止血,卻無從下手。孫四縮在角落,瑟瑟發(fā)抖。
陰影里,孫五依舊背對著所有人。那柄釘在房柱上的無柄刻刀,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老孫頭渾濁的眼睛掃過一片狼藉的鋪子,目光最終落在我蜷縮的角落。他那沙啞的聲音,如同從地底傳來,帶著一種冰冷的疲憊:
“把‘垃圾’收拾了?!?/p>
“潑上桐油?!?/p>
“燒干凈?!?/p>
命令下達,他重新佝僂下背,渾濁的目光再次投向跳躍的油燈火苗,手中那把小刻刀,又在椅扶手上緩慢地劃動起來。
“沙…沙…沙…”
單調(diào)的聲音,在彌漫著血腥、焦糊和死亡氣息的鋪子里,重新響起,如同某種亙古不變的安魂曲。
窗外的天空,鉛云低垂,終于醞釀到了極致。
“咔嚓——!”
一道慘白的、撕裂天幕的閃電,如同上蒼暴怒的鞭子,狠狠抽打下來!瞬間照亮了棺材鋪內(nèi)橫陳的尸體、流淌的污血、以及眾人臉上殘留的驚悸與麻木。
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炸雷在頭頂轟然爆響!仿佛要將這污濁的天地徹底劈開!
積蓄已久的暴雨,終于如同天河倒灌,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