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蟬鳴吵得人心煩。玄宇蹲在赤尾旗的屋頂上,用逆鱗刀削著竹筷——這是他新學(xué)的消遣,刀鋒掠過竹節(jié)時發(fā)出“簌簌”聲,像極了三個月前在元霄府聽雪軒聽見的雪落聲。
“發(fā)什么呆?”蘇九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拋來個油紙包,里面是溫?zé)岬尼u牛肉,“蕭烈風(fēng)說,今晚有筆‘肥活’。”
玄宇接過肉咬了一口,咸香混著血絲味在舌尖散開。自從上次在鷹嘴崖救了那群孩子,赤尾旗在三不管地帶的名聲更響了,找他們辦事的人從黑道梟雄到白道世家,魚龍混雜。
“這次又是哪家的恩怨?”他擦了擦刀上的竹屑,目光落在蘇九黎腰間新?lián)Q的銀飾上——那是個鏤空的龍形掛墜,鱗片紋路與逆鱗刀如出一轍。
“元霄府。”蘇九黎挑眉,看著玄宇握刀的手驟然收緊,“有人出高價,要赤尾旗劫他們運往西山的貨。”
玄宇抬眼,正撞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西山是四洲九國交界處的荒蠻之地,傳說那里有幽冥教的古老祭壇,三年前曾有人在山腳看見過剝皮碎骨的血案。
“貨里裝的是什么?”他聲音平靜,心里卻掀起波瀾——難道云楓又在搞活人祭祀?
蘇九黎扔來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用朱砂畫著個扭曲的“魂”字:“冥蛛教的‘引魂燈’材料。據(jù)線人說,元霄府每月十五都會送三車‘祭品’過去,供云楓修煉幽冥鬼火?!?/p>
竹筷“咔嗒”斷成兩截。玄宇想起那個眉心有痣的孩子,想起他腕間的長命鎖,忽然站起身,逆鱗刀已經(jīng)出鞘半寸:“什么時候行動?”
子時,西山密道
夜霧如墨,裹著濃重的血腥味。玄宇貼著山壁前行,聽見前面車隊傳來鎖鏈輕響。他示意身后的赤尾旗兄弟停下,自己則借著巖石陰影逼近,月光下,看見押車的護(hù)衛(wèi)袖口都繡著半朵云紋——正是元霄府的標(biāo)記。
“喲,這不是赤尾旗的夜梟嗎?”熟悉的笑聲從車頂傳來,云楓掀開馬車簾,掌心托著團(tuán)幽藍(lán)鬼火,“聽說你最近很愛管閑事?”
玄宇盯著他指尖纏繞的黑霧,那是幽冥教“血魂咒”的征兆——用活人心血喂養(yǎng)的邪術(shù)。云楓臉色比三個月前更蒼白,眼窩深陷,卻透著股病態(tài)的興奮。
“祭品在哪?”玄宇不答,刀刃在石頭上劃出火星。
云楓聳肩,揮手示意護(hù)衛(wèi)退下:“你這么關(guān)心,不如自己來看?”他掀開旁邊一輛馬車的布簾,玄宇瞳孔驟縮——里面不是孩子,而是個被鐵鏈鎖住的老者,灰發(fā)間沾著血污,正是撫養(yǎng)他十二年的洛無涯!
“師父!”玄宇失聲驚呼,向前半步卻被無形屏障彈開。這才注意到馬車周圍畫著暗紅陣紋,正是幽冥教用來困住靈脈宿主的“鎖龍陣”。
“別急啊,兄長。”云楓輕笑,“你以為蒼梧山那老東西真的只是碰巧救了你?他體內(nèi)可有半條玄霄靈脈呢——當(dāng)年你父親怕靈脈受損,特意分了一半給他護(hù)著。”
玄宇只覺如遭雷擊。他想起洛無涯教他辨認(rèn)草藥時的溫和目光,想起分別時老人塞給他的那枚護(hù)身符,原來一切都是算計,就連“師徒情分”,都是元霄府布的局。
“放開他。”玄宇聲音發(fā)顫,“沖我來?!?/p>
云楓鼓掌:“好個情深義重!可惜晚了——今晚子時,正是煉化靈脈的最佳時辰?!彼执蛄藗€響指,四名黑衣人從霧中走出,手里抬著口刻滿咒文的青銅鼎,鼎內(nèi)血水翻涌,隱約可見human faces沉浮。
“看見沒?”云楓指著鼎內(nèi),“這是用你當(dāng)年金鱗池的洗澡水煉的血池,加上蒼梧山老東西的靈脈,我的幽冥鬼火就能進(jìn)化成‘九幽冥火’。到時候別說是你,就算是元霄府那對老東西,也得跪在我腳下!”
玄宇這才明白,為何父母對云楓百般縱容——他們不是偏愛,而是恐懼??謶诌@個被他們親手養(yǎng)大的怪物,恐懼自己當(dāng)年犯下的罪孽終將反噬。
“云楓!”他怒吼著揮刀劈向鎖龍陣,卻被陣紋震得虎口發(fā)麻。蘇九黎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用逆鱗第三式‘鱗破’!陣眼在東北角的第三塊石頭!”
玄宇猛然抬頭,看見蘇九黎站在山巖上,手中銀針如暴雨般射向黑衣人。他趁機(jī)凝神聚氣,逆鱗刀劃出圓弧,刀身未觸陣紋,卻見地面石縫中滲出縷縷血絲,正是“鱗破”的內(nèi)震之力在摧毀陣基。
“轟”的一聲,鎖龍陣裂開蛛網(wǎng)狀紋路。洛無涯趁機(jī)撞斷鎖鏈,踉蹌著撲向玄宇:“走!別管我!祭壇里有……”
話未說完,云楓已掐住他后頸,鬼火順著指尖鉆入老人體內(nèi)。洛無涯慘叫著噴出黑血,玄宇看見他胸口浮現(xiàn)出與云楓相同的火紋胎記,終于明白——原來當(dāng)年金鱗池之變,洛無涯才是真正的局中人。
“當(dāng)年你父親給了我兩條路:要么替他護(hù)著靈脈,要么看著你被剜心而死。”洛無涯苦笑,血沫順著嘴角流下,“我選了前者,卻沒想到,終究還是害了你……”
“師父……”玄宇喉間哽咽,忽然聽見蘇九黎大喊:“小心!祭壇啟動了!”
轉(zhuǎn)頭望去,只見青銅鼎中的血水騰空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鬼面。云楓站在鬼面中央,渾身青筋暴起,那些被他吞噬的靈脈之力正順著血管瘋狂游走。
“玄宇!你看清楚了!”他張開雙臂,任由血水滲入皮膚,“這才是元霄府真正的繼承人該有的力量!你以為父母不愛你?他們只是怕你太強(qiáng),強(qiáng)到能揭開他們的傷疤!”
玄宇只覺一陣眩暈。他想起母親遞銀子時顫抖的手,想起父親看他時躲閃的眼神,原來那些所謂的“失望”與“冷漠”,從來不是因為云楓,而是因為他們心虛,因為他們害怕自己的兒子會成為揭露真相的鏡子。
“逆鱗第四式……”蘇九黎的傳音突然在耳邊響起,“‘鱗怒’,用你的恨做刀刃?!?/p>
玄宇閉上眼睛,任由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雪夜中被撕碎的族譜,正廳里父母的背影,群英臺上云楓的冷笑,還有此刻在鬼火中扭曲的洛無涯。當(dāng)他再次睜眼時,逆鱗刀上的鱗片紋路竟泛起紅光,刀柄在掌心發(fā)燙,如同握住了一條龍的逆鱗。
“云楓,你說對了一件事?!彼彶缴锨?,刀身劃破霧氣,“父母確實怕我——怕我讓他們的偽善無處遁形,怕我讓元霄府的根基毀于一旦。但他們更怕的是……”
刀光閃過,青銅鼎應(yīng)聲而碎。血水潑灑在云楓臉上,他驚恐地看見玄宇眼中翻涌的殺意,那是比幽冥鬼火更冷、更狠的光。
“怕我讓他們明白,什么叫做‘血債血償’。”
逆鱗刀穿透云楓肩頭的瞬間,玄宇聽見山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透過霧氣,他看見元霄府的燈籠火把照亮了半邊山,父親騎著黑馬沖在最前面,腰間玄霄令隨顛簸晃得刺眼。
“住手!”父親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驚慌,“云楓是你弟弟!”
玄宇轉(zhuǎn)頭,與父親目光相撞。那人臉上的皺紋比三個月前深了許多,鬢角竟已斑白。他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時,父親曾背著他在金鱗池邊看月亮,那時這人的脊背還是那么挺直,聲音還是那么溫柔。
“弟弟?”他輕笑,刀刃在云楓喉間壓下三分,“他是你們養(yǎng)的鬼,而我……”
“是你們親手毀掉的人?!?/p>
母親從馬車上跌下來,膝頭沾滿泥土:“宇兒,娘錯了……求你放過楓兒……”
玄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復(fù)冷冽。他揮刀斬斷云楓腕間的銀鐲,里面掉出半卷羊皮紙,正是當(dāng)年父親與幽冥教的交易書。
“看看吧,父親?!彼麑⒓埲釉诘厣?,“您心心念念的繼承人,早就把你們的名字刻在了幽冥教的生死簿上。”
父親撿起紙的手劇烈顫抖,母親發(fā)出壓抑的哭聲。云楓趁機(jī)推開玄宇,踉蹌著后退:“你們以為我真的會感激?元霄府?不過是我用來修煉的跳板!等我煉成九幽冥火,第一個要殺的就是……”
“住口!”父親怒吼,卻在看見云楓胸口的火紋胎記時驟然泄了氣。那胎記此刻正發(fā)出詭異的紅光,像極了當(dāng)年金鱗池里倒映的血色月光。
“帶他走?!毙顚Τ辔财煨值苁疽?,“交給三不管的公審堂,讓所有人看看元霄府的丑事?!?/p>
洛無涯被蘇九黎扶到一旁,老人望著玄宇,眼中滿是愧疚與欣慰:“孩子,去做你該做的事吧。有些債,確實該清了?!?/p>
玄宇點頭,轉(zhuǎn)身走向父母。母親想伸手抱他,卻在看見他腰間逆鱗刀時縮回手。父親則挺直脊背,像在面對一場注定失敗的審判。
“玄霄靈脈,我會取走?!毙钶p聲說,“但不是為了元霄府,而是為了那些被你們害死的孩子?!?/p>
父親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玄宇從他腰間摘下玄霄令,指尖撫過上面的云紋——這曾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此刻卻只覺得燙手。
“以后別再叫我宇兒?!彼麑⒘钆品旁谀赣H掌心,“因為從你們在金鱗池邊推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站在你們面前的,是夜梟——是你們永遠(yuǎn)無法掌控的刀刃?!?/p>
東方泛起魚肚白。玄宇背著洛無涯走下山時,聽見元霄府的人在身后議論紛紛。云楓的慘叫聲漸漸遠(yuǎn)去,母親的哭聲被山風(fēng)揉碎,唯有逆鱗刀在袖中輕顫,像是在為這場遲來的清算而鳴。
蘇九黎跟上他的腳步,遞來一塊干凈的布:“傷口還在流血?!?/p>
玄宇低頭,看見自己肩頭被鬼火灼傷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這是玄霄靈脈的自愈之力。他忽然想起洛無涯說過的話:“靈脈不是詛咒,而是雙刃劍。關(guān)鍵看握劍的人,想成為屠夫,還是守護(hù)者?!?/p>
“下一站去哪?”蘇九黎問。
玄宇望向遠(yuǎn)方層疊的山脈,逆鱗刀在晨霧中折射出冷光。他想起鷹嘴崖救下的孩子,想起赤尾旗兄弟爽朗的笑聲,終于勾唇一笑。
“去該去的地方?!彼f,“江湖這么大,總有需要我們這種‘多管閑事’的人的地方。”
洛無涯在他背上輕笑,咳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開出小小的花。玄宇知道,這一路不會太平,幽冥教的陰謀才剛剛浮出水面,元霄府的爛攤子也遠(yuǎn)未收拾干凈。但此刻他的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有些路,哪怕布滿荊棘,也總得有人走下去。
山風(fēng)卷起他的衣角,像一面新的旗幟在晨光中舒展。逆鱗刀的鱗片紋路與他肩頭的灼傷漸漸重合,形成一道獨特的印記,那是龍鱗,也是刀刃,是傷疤,更是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