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大清早,陳曦是被村東頭那凄厲的嗩吶聲給吵醒的。
那動靜,吹得是肝腸寸斷,還夾雜著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聽著就讓人心里發(fā)堵。
他坐在自家那張吱呀作響的破床上,揉著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喝著碗底剩下的那點冷茶,用來解解昨晚血米飯的油膩。
“唉,蕓娘這丫頭,也算是塵歸塵,土歸土了?!标愱貒@了口氣。
今天蕓娘出殯,村里人估計都去幫忙了,就他這個獵靈人,反倒落得個清閑。
沒辦法,誰讓他氣血太旺呢?這要是跟著棺材后面走一趟,指不定就把蕓娘那剛上路的小魂兒給驚擾了,那可就罪過大了。
不過,清閑歸清閑,陳曦這心里卻一直琢磨著一件事:蕓娘那丫頭,到底是怎么沒的?
你說她要是單純被哪個不開眼的野鬼給啃了,那也就算了,這年頭,倒霉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哪個村子每年不丟那么一兩個晚上不著家,結(jié)果成了鬼物夜宵的?
可偏偏,蕓娘那死法,透著一股子邪性!
什么“魑魅胎藏秘儀”,光聽這名字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他陳曦雖然是個剛?cè)胄邪肽甑牟锁B獵靈人,但這邪術(shù)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貫耳!那玩意兒,歹毒又殘忍,簡直是喪盡天良!
為了弄明白這事兒,他昨天可是下了血本,硬生生讓樹仙娘娘那貪吃蛇給嘬了足足十二口精氣!
結(jié)果呢?那娘們兒倒是吃飽喝足了,抹抹嘴,就丟給他兩個字——“人胞”!
人胞?胞你個大頭鬼??!陳曦一想到這就來氣。
就這兩個字,沒頭沒尾的,讓他上哪兒查去?這不是坑爹嘛!
不過話說回來,樹仙娘娘那聲音雖然冷得像冰碴子,但仔細聽聽,還真挺好聽的,跟山泉叮咚似的,清脆悅耳。
要是她能多說幾句話,少吸點精氣,那就更完美了。
陳曦又灌了幾口冷茶,估摸著村里人送殯也該回來了。他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塊白玉牌,往腰上一掛,便準備出門去縣城,跟鄭子佑那小子碰頭。
果然,村里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瞧不見。
結(jié)果剛到村口,陳曦就意外地發(fā)現(xiàn),趙小牛那憨小子,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大槐樹底下,垂頭喪氣的,活像只斗敗了的公雞。
“喲,小牛,你小子怎么沒去送蕓娘最后一程???”陳曦走過去,好奇地問道。
“曦哥……”趙小牛抬起頭,那雙銅鈴大眼里布滿了血絲,聲音悶悶的,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他們……他們不讓我去?!?/p>
“為啥???”陳曦更納悶了。
“因為……因為蕓娘姐,她……她其實是我沒過門的媳婦兒……”
趙小牛說著,眼圈就紅了。
“村里的老人說,我倆八字犯沖,我去送她,對她不好,對我也不好……我也不太懂這些忌諱?!?/p>
“啥玩意兒?!”陳曦聽了這話,下巴差點沒驚掉地上。
蕓娘是趙小牛的未婚妻?這……這他娘的也太狗血了吧!
他來鐵牛村大半年了,天天跟趙小牛稱兄道弟的,竟然連這茬兒都不知道!
看來自己這“潛伏術(shù)”是練到家了,連村里的八卦都“潛”過去了。
趙小牛見陳曦一臉震驚,更是委屈了,站起身來,甕聲甕氣地說道:
“本來……本來等我過了年,滿了十五,我爹娘就要去徐家提親,把蕓娘姐娶過門的。她比我大三歲,我爹說了,女大三,抱金磚!蕓娘姐平時對我可好了,有好吃的都留給我……可,可沒想到……”
說著說著,這憨小子就哽咽起來,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唉,節(jié)哀順變吧,小牛?!标愱嘏牧伺乃募绨颍睦镆彩且魂囘駠u。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能找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有多不容易,他門兒清。
更何況,聽小牛這意思,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
就是趙小牛這長相吧……實在是有點著急。不過,配個大三歲的姐姐型媳婦兒,這成熟穩(wěn)重的外表,倒也還算般配。
可惜啊,斯人已逝,一切都成了過眼云煙。
“曦哥!”就在陳曦感慨萬千的時候,趙小牛突然抬起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曦,咬著牙問道:“蕓娘姐她……她是不是被人給害死的?!”
陳曦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瞎說什么呢?你小子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因為蕓娘姐她不是那種人!”趙小牛的拳頭握得嘎吱作響,“她膽子小,又聽話,從來不會自己一個人往村外跑的!那天晚上,她肯定是被什么東西給迷了心竅,或者……或者是被人給騙出去的!”
“行了行了,別胡思亂想了?!标愱刳s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道,“人嘛,總有犯糊涂的時候。這事兒已經(jīng)過去了,再糾結(jié)也沒用了,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jīng)?!?/p>
關(guān)于蕓娘可能是被人謀害這事兒,陳曦是打死都不會跟這些村民說的。
開玩笑,就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連個小鬼都能嚇得屁滾尿流,要是讓他們知道蕓娘的死背后可能牽扯到什么邪修或者大陰謀,那還不得當場嚇死幾個?到時候人心惶惶,村子也別想安生了。
趙小牛聽了陳曦的話,雖然還是滿臉不甘,但最終還是垂下了腦袋,不再言語。
陳曦見狀,也不再多說,告別了趙小牛,便一路往縣城趕去。
緊趕慢趕,半個多時辰后,陳曦終于來到了通山縣衙門口。
老遠就瞧見鄭子佑那小子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除了他,旁邊還站著兩個中年漢子,看著也都是練家子。
嘿,這兩人陳曦也認得,都是縣里有頭有臉的獵靈人。
陳曦走上前去,抱拳笑道:“高前輩,蔣前輩,多日不見,二位風采依舊?。 ?/p>
那個姓高的,叫高守同,是個面皮白凈,留著三縷山羊胡的中年人,聞言只是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回了句:“陳兄弟,有禮了?!?顯然是個不太愛搭理人的主兒。
倒是另一個叫蔣方的,長得方面大耳,一臉和氣,一見陳曦,就熱情地迎了上來,重重地拍了拍陳曦的肩膀,哈哈笑道:“哎喲,這不是陳老弟嘛!幾日不見,你這身子骨可是越發(fā)結(jié)實了!看來這血米就是養(yǎng)人??!”
這蔣方,算是陳曦的半個引路人。
當初就是他慧眼識珠,一眼就瞧出陳曦是個當獵靈人的好苗子,不僅手把手教他入門的本事,連那本爛大街的《回春心法》,也是他白送給陳曦的。
“蔣前輩說笑了,小子我這點微末道行,哪敢在您老面前賣弄。”陳曦趕緊感激地說道,“蔣前輩,您老近來可還安好?”
“還行,還行,就是年紀大了,不中用了?!笔Y方擺擺手,嘆了口氣,“天天東奔西跑,幫人降妖除魔的,這老胳膊老腿兒,是越來越不聽使喚嘍。再折騰個幾年,也該告老還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了?!?/p>
鄭子佑在一旁聽了,笑著插話道:“蔣前輩這話說的,您老現(xiàn)在看著,也就三十出頭,精神矍鑠得很!說什么告老還鄉(xiāng),那也太早了點吧?”
蔣方聞言,捋著胡子哈哈大笑起來,顯得頗為得意。
他主修的就是這《回春養(yǎng)生功》,雖然不是什么高深法門,但勝在養(yǎng)生效果一流。他今年都五十有六了,瞧著還跟三十多歲的壯年漢子似的,這可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就在幾人說笑間,又有兩個人影從不遠處走了過來,一男一女,看著都挺年輕。
這兩人陳曦就不認識了。
鄭子佑見狀,趕緊上前,熱情地為雙方做了介紹。一番客套下來,眾人也算是混了個臉熟。
“喲,鄭大公子,這就是你費盡心思找來的‘陽物’?。俊蹦莻€新來的女獵靈人,約莫二十七八年紀,長相嘛,也就中人之姿,不過身段倒是凹凸有致,頗有幾分風韻。
此刻,她正饒有興致地上下打量著陳曦,那眼神,跟逛窯子挑頭牌似的,嘖嘖有聲。
陳曦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眉頭一皺,沉聲道:“這位甄巡守,‘陽物’這詞兒,未免也太難聽了些吧?在下陳曦,一介獵靈人,可不是什么任人擺弄的物件!”
“哎喲,小郎君還挺有脾氣!”
那叫甄喚春的女巡守聽了,非但不惱,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媚眼如絲地看著陳曦。
“奴家說的是實話嘛,你這身陽氣的確是旺盛得很,奴家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子純陽味兒。
你要是不高興,罵奴家?guī)拙湟彩沟谩?,等這趟差事完了,奴家給你封個大大的紅包,算是賠罪,如何呀?”
她這話一出口,旁邊的幾個男獵靈人都跟著哄笑起來,看向陳曦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和戲謔。
陳曦聽得一頭霧水,封紅包?封什么紅包?這娘們兒不會是看上小爺我了吧?他心里直犯嘀咕。
倒是蔣方在旁邊摸著胡子,若有所思地說道:“甄巡守,我看這事兒還是算了吧。陳老弟現(xiàn)在道行尚淺,一身修為全靠著這點純陽童子氣撐著呢。
這要是……咳咳,損了元陽,怕是會影響他日后的修行啊?!?/p>
“哎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闭鐔敬郝勓裕樕下冻鲆唤z毫不掩飾的遺憾,嘆了口氣道,“那……那也只能等以后再說嘍。”
鄭子佑見狀,趕緊出來打圓場,插話道:“諸位,諸位,這天色也不早了。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吃點酒菜,填飽肚子,養(yǎng)足了精神,晚上才有力氣干活不是?”
這提議自然是沒人反對。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嘛!
鄭子佑當即豪氣地一揮手,領(lǐng)著眾人浩浩蕩蕩地殺向了縣里最氣派的酒樓。
酒樓雅間內(nèi),山珍海味流水般地往上端,眾人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這些個獵靈人,都是走南闖北的老油條了,肚子里稀奇古怪的見聞多得很。
幾杯黃湯下肚,話匣子一打開,便開始天南海北地胡吹海侃起來。
什么張屠戶家的小媳婦兒跟隔壁王鐵匠私通啦,什么陳員外家的傻兒子被狐貍精迷了心竅啦,還有什么郡城里的官老爺偷偷納了個女鬼當小妾啦……各種香艷刺激、光怪陸離的八卦段子,層出不窮。
陳曦這個剛?cè)胄械男露?,聽得是津津有味,大開眼界,只覺得這獵靈人的世界,遠比他想象的還要精彩紛呈。
……
酒足飯飽,足足鬧騰了幾個時辰,眼瞅著天色漸晚,眾人才意猶未盡地離開了春風樓。
幾人騎著快馬,一路向南,出了縣城,又跑了十數(shù)里地,來到了一處荒涼的小鎮(zhèn)子附近。
這鎮(zhèn)子看著已經(jīng)廢棄了許久,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雜草叢生,透著一股子陰森破敗的氣息。
鄭子佑勒住馬頭,指著不遠處山腳下一座孤零零的破敗土地廟,對眾人說道:“諸位,我們要找的那只鬼,就藏在那座廟里。等到子時一到,陰氣最盛的時候,它就會現(xiàn)身出來作祟?!?/p>
甄喚春聞言,二話不說,翻身下馬,從腰間的錦囊里摸出一個精致的白瓷小瓶,拔開木塞,一邊念念有詞,一邊繞著土地廟周圍灑下一圈淡青色的粉末。
那粉末一落地,便散發(fā)出一股奇異的幽香,在昏暗的光線下,還隱隱泛著微光,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鬼火一般,將整個土地廟都圈在了里面。
“這是什么玩意兒?”陳曦看得稀奇,忍不住小聲問道。
蔣方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解釋道:“甄巡守是林城甄家的嫡系子弟,她們甄家,一手家傳的煉丹術(shù),那可是名震南疆的絕活!不僅能煉制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靈丹妙藥,還能制作各種克制鬼物的奇門術(shù)器。
她現(xiàn)在灑的這個,就是甄家秘制的‘御界粉’,用特殊手法煉制而成,只有他們甄家和另外兩個與他們交好的家族懂得煉制。這玩意兒,能在短時間內(nèi)形成一個結(jié)界,隔絕內(nèi)外,防止其他不相干的鬼物跑進來搗亂?!?/p>
他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用一種帶著幾分曖昧和警告的語氣補充道:“不過啊,陳老弟,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這甄家雖然本事大,但他們家有一門祖?zhèn)鞯碾p修功法……據(jù)說是早年間從某個厲害的鬼魅那里學來的,邪門得很!”
“練了之后,能把人的精氣神連帶著骨髓都給吸干嘍!所以啊,甄巡守雖然看著風情萬種,你小子可千萬別跟她走得太近,免得著了她的道兒,被她榨成了人干,那可就虧大了!”
“雙修功法?吸人骨髓?”陳曦聽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識就想到了村里那位同樣喜歡“吸”人精氣的樹仙娘娘,心里頓時打了個突突。
這甄家的女人,不會跟樹仙娘娘是同道中人吧?
他趕緊又問道:“蔣前輩,那……那甄巡守剛才說的‘封紅包’,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啊?我聽著怎么那么別扭呢?”
蔣方聞言,臉上露出一副“你小子還真是不懂行情”的古怪表情,上下打量了陳曦幾眼,才壓低聲音,用一種男人都懂的語氣說道:“嘿嘿,陳老弟,你這還真是……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