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便利店,李穗穗數(shù)著零錢柜里的硬幣。
"還差十七塊。"
她盯著收銀機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口袋里的繳費單——[住院費續(xù)繳通知]。玻璃門映出她發(fā)紅的眼眶,和身后貨架上標價19.9元的止痛貼。
1
腫瘤科的消毒水味里混著廉價香氛。
李穗穗推開病房門時,母親正用指甲刮擦墻皮剝落形成的裂紋。那些蜿蜒的紋路像極了CT片上的陰影,在蒼白的墻面上張牙舞爪。
"今天感覺怎么樣?"她擰開保溫桶。
母親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穗穗,窗臺那盆綠蘿..."
"我澆過水了。"
"不是,"母親干裂的嘴唇顫抖著,"它的根從排水孔鉆出來了..."
李穗穗看向窗臺。那株植物確實把根須伸進了瓷磚縫隙,像不甘心被困住的病人。
2
便利店夜班結(jié)束后,李穗穗會去24小時洗衣房。
她喜歡看滾筒里的衣物翻涌,像小時候母親帶她看過的海。雖然她從未真正見過海,但總覺得應該就是這種聲音——水流沖刷著,把一切污漬都變成泡沫。
"你的衣服洗好了。"
說話的男人總在周三凌晨出現(xiàn)。他洗的都是工裝褲,褲腳沾著機油和水泥漬。今晚他左眼腫著,顴骨上的淤青像枚發(fā)霉的硬幣。
李穗穗默默多按了遍漂洗鍵。
3
醫(yī)院走廊的座椅冰得像太平間的抽屜。
李穗穗攥著催款單,看護士給鄰床換藥。那個女孩最多二十歲,鎖骨下埋著輸液管,皮膚薄得能看見青紫色的血管。
"會好的。"她突然對女孩說。
女孩愣了下,笑著指指自己的光頭:"像不像顆剝殼的雞蛋?"
洗衣房男人就是這時出現(xiàn)的。他提著保溫盒,走路時右腿有點跛。經(jīng)過李穗穗身邊時,他放下一盒還溫熱的牛奶。
4
母親開始說胡話的那個雨夜,李穗穗在洗衣房崩潰大哭。
男人安靜地坐在她旁邊,工裝褲口袋里露出半截病歷——[脛骨粉碎性骨折術后]。滾筒里的衣物正經(jīng)歷第37次翻滾,他突然開口:
"我以前是建筑工。"
他指著自己的右腿:"去年從腳手架摔下來,老板說我是臨時工。"
洗衣機發(fā)出刺耳的提示音。李穗穗看見他掌心厚繭裂開的細紋里,還嵌著洗不凈的水泥灰。
5
母親走得很安靜。
那天清晨,窗臺的綠蘿突然開了花——這種植物本不該開花。李穗穗把花瓣夾進病歷本時,發(fā)現(xiàn)最后一頁寫著:[自愿捐贈角膜]。
她抱著骨灰盒走出醫(yī)院時,看見男人蹲在花壇邊。他手里攥著剛結(jié)清的工資單,腳邊放著個褪色的編織袋。
"我要回老家了。"他遞來張皺巴巴的明信片,背面印著座雪山。
李穗穗把綠蘿的花瓣分給他一半。早班公交進站時,他們誰都沒說再見,只是各自走向不同的車門。
車廂里,李穗穗發(fā)現(xiàn)明信片背面有行小字:生命是地下河,我們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窗外,城市正被朝陽染成金色。她忽然想起母親最后說的話——
"穗穗,你看,綠蘿的根須多像血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