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是地獄。
我被幾個面目模糊、眼神冰冷的太監(jiān)抬回了東宮最偏僻的“靜思閣”。美其名曰養(yǎng)病,實則就是等死。
蕭承稷再沒露過面。只派周太醫(yī)每日來一次,診脈,開些溫補的湯藥,無非是吊著我那口氣,別死在蘇晚晚康復之前。
周太醫(yī)每次來,眼神都躲躲閃閃,帶著愧疚和恐懼,診脈的手抖得厲害。他知道我的狀況,心脈受損,氣血兩虧,加上寒氣入體,根本就是油盡燈枯之相。他開的藥,不過是杯水車薪。
“娘娘……您……放寬心……好生將養(yǎng)……”他每次只會囁嚅著重復這幾句無用的廢話,然后逃也似的離開。
我知道他在怕什么。怕蕭承稷的雷霆之怒,也怕他自己的良心不安。但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助紂為虐。
無所謂了。我麻木地躺在冰冷的床上,蓋著厚被也暖和不起來,身體里的血好像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副空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心口細細密密的疼痛。
但我不能死。
我靠著那個神秘人給的藥丸和參片硬撐。每次感到意識快要潰散,心臟快要停跳時,就掰下一小塊參片壓在舌下,或者吞下他給的另一顆深褐色藥丸。那藥丸苦澀無比,入腹后卻總能強行激起一絲微弱的熱力,像冰冷的灰燼里強行吹起的一點火星,支撐著我熬過又一個時辰。
靜思閣里只有兩個蕭承稷派來的老嬤嬤看守。她們眼神麻木,動作粗魯,送來的飯菜是冷的、餿的,藥也是溫吞的。我懷疑那藥里是不是也被加了料,喝下去反而更冷。我不再喝。只吃她們送來的冷硬饅頭,喝一點水,然后就是靠著那點偷藏的藥續(xù)命。
她們大概是得了吩咐,只要我不死,就不管不問。偶爾探探我的鼻息,確定還有氣,便不再理會。
時間變得無比漫長。白天黑夜交替,我躺在那里,聽著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聽著遠處隱約的宮人腳步聲。腦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個念頭異常清晰:活下去,逃出去!
第三天傍晚,天陰沉沉的,像要下雪。
靜思閣的門被粗暴地推開,一個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響起:“殿下有令!太子妃娘娘需‘靜養(yǎng)’,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打擾!違令者,杖斃!”
腳步聲雜沓,那兩個老嬤嬤被帶走了。門外響起落鎖的聲音。
我被徹底隔絕在這個冰冷的囚籠里。
他們出發(fā)了。去京郊皇莊。帶著我那三碗血“救活”的蘇晚晚。
機會來了。
我艱難地挪下床。雙腳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虛軟得站不穩(wěn)。扶著冰冷的墻壁,緩了好一會兒,才積攢起一點點力氣。三天沒正經(jīng)吃東西,全靠意志和那點藥吊著,身體輕飄飄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最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宮裝。頭發(fā)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草草挽起。臉不用洗,本就蒼白得嚇人。我對著模糊的銅鏡看了一眼,鏡子里的人形銷骨立,眼窩深陷,嘴唇干裂發(fā)紫,像個活鬼。
正好。
我走到房間最里面,費力地挪開那個笨重的、布滿灰塵的樟木箱子。箱子后面的墻角,有一塊松動的青磚。這是很久以前,一個被打發(fā)到這里等死的老宮女悄悄告訴我的秘密。她說,這靜思閣原本是前朝一個失寵妃子的住所,那妃子最后瘋了,死在這里。這塊磚后面,藏著一條廢棄的狗洞,通向外面的雜役巷。
我當時只覺得是個瘋言瘋語,沒想到,今天成了我唯一的生路。
我摳開那塊青磚。一股濃烈的霉味和塵土味撲面而來。后面果然是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爬行的狹窄洞口。
沒有猶豫。我撕下衣襟,簡單包扎了一下胳膊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防止爬行時蹭破。然后,深吸一口氣,趴下身子,手腳并用地鉆了進去。
洞壁粗糙冰冷,布滿了碎石和尖銳的凸起。爬行異常艱難。每挪動一寸,都耗盡力氣。傷口被擠壓,傳來陣陣刺痛。膝蓋和手肘很快就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覊m嗆進喉嚨,引起一陣劇烈的咳嗽,震得心口撕裂般疼痛。我拼命忍著,不敢發(fā)出太大聲音。
通道狹窄幽長,仿佛沒有盡頭。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包裹著我。只有前方極遠處,似乎透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光。
爬!不停地爬!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逃出去!去皇莊!去找那個神秘人!
不知道爬了多久,時間失去了意義。胳膊酸得抬不起來,膝蓋疼得麻木。終于,那點微弱的光亮越來越大。前面是一個同樣用雜草和碎石虛掩著的出口。
我咬緊牙關,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猛地頂開那堆障礙物,掙扎著爬了出去。
冰冷刺骨的空氣瞬間涌入肺腑。我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嗆咳不止。
外面是宮墻根下一條陰暗狹窄的雜役巷,堆滿了廢棄的雜物和垃圾,散發(fā)著酸腐的味道。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沒有月亮,只有幾顆黯淡的星子。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身上那點單薄的粗布衣服根本擋不住。
出來了!我真的逃出了東宮!
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持續(xù)了一瞬。身體脫力般的虛弱和刺骨的寒冷立刻將我淹沒。我扶著冰冷粗糙的宮墻,幾乎站立不穩(wěn)。從這里到京郊皇莊,還有幾十里路!
而且,子時之前必須趕到!
我環(huán)顧四周,巷子盡頭似乎有微弱的燈火和隱約的人聲,是靠近市集的方向。
賭一把!
我強撐著,一步一挪,扶著墻,艱難地向巷子口走去。每一步都耗盡全力,冷汗浸透了后背,又被寒風吹得冰涼。
終于挪到巷口。外面是一條相對寬闊的街道,行人不多,顯得有些冷清。旁邊似乎是個賣餛飩的攤子,昏黃的燈籠在寒風中搖晃。
我身上的宮裝太扎眼。一個穿著深灰色宮裝、面無人色的女人,深夜出現(xiàn)在這里,太引人注目。
我看到街角暗處,堆著一些不知誰家丟棄的雜物。一件破舊的、沾滿污跡的黑色大棉襖被扔在那里。我走過去,撿起來,毫不猶豫地裹在身上。棉襖又破又沉,帶著一股難聞的餿味,但很厚實,瞬間擋住了大部分寒風。
我低著頭,裹緊破棉襖,像個無家可歸的流浪乞婆,混入了稀稀拉拉的人流中。
運氣不算太差。很快,我看到了一個停在路邊的騾車。車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老漢,正縮在車轅上打盹,車上堆著些空麻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