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
山間的風(fēng),停了。
悲鳴嶼行冥脖頸上那串因主人心緒而搖晃的佛珠,此刻也陷入了死一般的靜止。
時間被凍結(jié)了。
凍結(jié)在那道被強行犁開的一寸溝壑之上。
悲鳴嶼行冥那張承載了世間苦難的悲憫面容,寸寸碎裂。
極致的震撼,沖垮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沒有“看”。
他的心,他的感知,他那超越了視覺的“通透世界”,死死鎖定著巨石底部。
那一道嶄新的,刺眼的,打敗了他認知的溝壑。
一寸。
多么可笑的距離。
可悲鳴嶼行冥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將這塊與山體龍脈相連,被他本人用巖之呼吸的“勢”日夜浸染的“不動石”,推動分毫,需要何等偉力。
那不是技巧,不是呼吸。
那是純粹的,原始的,不講道理的,絕對的“力”。
是足以傾覆山巒,撕裂大地的蠻橫!
這種力量,絕不該出現(xiàn)在一個尚未系統(tǒng)學(xué)習(xí)呼吸法的人類少年身上!
怪物。
悲鳴嶼行冥的嘴唇無聲開合。
他一生斬鬼無數(shù),見過種種詭譎可怖之物。
可沒有任何存在,能帶給他此刻這般源自靈魂的戰(zhàn)栗。
這不是恐懼。
是面對一種全新的,無法理解的,超越了世間常理的“生命”,所產(chǎn)生的本能顫栗。
少年說的是真的。
他的執(zhí)念,他的意志,他那要殺盡天下惡鬼的決心……
是真的!
否則,絕無可能爆發(fā)出如此撼動“世界”的力量!
悲鳴嶼行冥心中那座由懷疑和戒備筑起的高墻,在這一寸面前,轟然塌陷。
他那雙早已停止流淚的眼眶,忽然間,再次濕潤。
一滴晶瑩的淚珠,順著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頰,緩緩滑落。
這一次的淚,不再為世人苦難,不再為逝去生命。
而是一種混雜著震驚、感動、憐惜,與尋覓到同類的欣慰,而流下的滾燙熱淚!
阿彌陀佛……
原來,這世上,真的還有人,能背負起如此沉重的執(zhí)念。
原來,我不是獨自一人。
“唔……”
一聲痛苦的悶哼,打斷了悲鳴嶼行冥的思緒。
曉月桐的身體軟倒在地。
他蜷縮著,劇烈顫抖,皮膚下無數(shù)毛細血管破裂,滲出細密的血珠,整個人瞬間化作血人。
【無盡體魄】正在瘋狂修復(fù)他瀕臨崩潰的軀體。
修復(fù),需要能量。
海嘯般的饑餓感,瞬間吞噬了他的理智。
五臟六腑都在扭曲,胃部化作一個貪婪的黑洞,要將他自己都吸進去。
“餓……”
“好餓……”
他像一條缺氧的魚,徒勞地張著嘴,金色的瞳孔都開始渙散。
悲鳴嶼行冥動了。
他山岳般巍峨的身影,第一次,主動走向這個被他視為“異類”的少年。
他蹲下身,那只足以捏碎鬼頭的巨掌,出乎意料地輕柔,搭在曉月桐的肩膀上。
一股沉穩(wěn)、厚重、溫暖的氣息,渡入曉月桐體內(nèi),暫時安撫了那股暴走的饑餓感。
曉月桐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抬起頭,看到那張近在咫尺的,流著淚的臉。
“悲鳴嶼……大人……”
“我……”
悲鳴嶼行冥卻搖了搖頭,低沉渾厚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掩飾的顫音。
“你的身體,很了不起?!?/p>
他能感覺到,少年體內(nèi)那火山般狂暴的生命力。
“你的意志,更了不起?!?/p>
悲鳴嶼行冥收回手,緩緩站起,轉(zhuǎn)身背對他。
“阿彌陀佛……可憐的孩子?!?/p>
“你,通過了。”
四個字,輕飄飄的。
卻重重砸在曉月桐的心頭,炸開萬丈狂瀾!
通過了!
他成功了!
他真的……拜師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沖垮了所有的痛苦與疲憊,他想笑,想跳,身體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最終,萬千情緒,只化作四個字。
“多謝……師父……”
說完,他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
曉月桐是被一陣濃郁的飯香喚醒的。
他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簡樸的禪房里,換上了一套寬大的干凈僧袍。
身體的傷勢已然痊愈,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充實與力量感。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骼密度、肌肉韌性,在剛才那次極限爆發(fā)后,又完成了一次質(zhì)的飛躍。
而那股熟悉的,能吞噬一切的饑餓感,正瘋狂敲打著他的胃壁。
“醒了?”
悲鳴嶼行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他端著一個巨大的木托盤,上面堆著小山般的飯團和一桶熱氣騰騰的味增湯。
“吃吧?!?/p>
悲鳴嶼行冥將托盤放在曉月桐面前。
“你的身體很特殊,需要大量的能量?!?/p>
曉月桐的眼睛都直了。
他再也顧不上禮節(jié),抓起飯團就往嘴里塞,甚至來不及咀嚼。
一個。
五個。
十個。
他進食的速度,不像人,更像一頭蘇醒的洪荒巨獸。
悲鳴嶼行冥靜靜坐在一旁,聽著那狼吞虎咽的聲音,內(nèi)心再次被撼動。
那是三個成年壯漢一天的食量。
可在這少年面前,如山般的食物,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當(dāng)最后一個飯團被咽下,曉月桐才滿足地呼出一口長氣。
胃里的黑洞被填滿,磅礴的熱流涌向四肢百骸。
他感覺自己現(xiàn)在一拳,能把那塊巨石打裂!
“多謝師父款待?!?/p>
曉月桐恭敬行禮。
悲鳴嶼行冥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曉月桐?!?/p>
他第一次,鄭重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繼子’,是我悲鳴嶼行冥唯一的弟子。”
“是!”
曉月桐心頭狂震,大聲應(yīng)道。
“但是?!?/p>
悲鳴嶼行冥話鋒一轉(zhuǎn),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你的力量,是一把沒有開刃的絕世兇器。它強大,蠻橫,卻也粗糙,失控?!?/p>
“在學(xué)殺鬼之前,你必須先學(xué)會,掌控它。”
他站起身,帶著曉月桐重新回到空地。
陽光下,那道一寸長的溝壑,記錄著少年驚天動地的意志。
“巖之呼吸的真髓,不在‘破壞’,而在‘守護’?!?/p>
“它追求的,是山岳般沉穩(wěn)的‘基’,是大地般厚重的‘勢’?!?/p>
悲鳴嶼行冥指著巨石。
“你的第一個修行?!?/p>
“繼續(xù)推它?!?/p>
曉月桐一愣。
悲鳴嶼行冥繼續(xù)道:“但這一次,我不要你嘶吼咆哮,不要你用盡全力。”
“我要你,用最平穩(wěn)的呼吸,最均勻的力道,心無雜念,將它,一步一步,推到那邊的山林里。”
“推出去,是蠻力。”
“推動它,才是掌控?!?/p>
“何時,你能如推動一顆石子般推動它行走,你的第一個修行,才算完成。”
曉月桐看著那塊龐然大物,又看了看身邊深不可測的師父。
心中的狂喜與浮躁,瞬間沉淀。
他明白了。
力量,只是開始。
如何將這無盡增長的力量,化為守護他人的磐石,才是他真正的道。
“是,師父!”
曉月桐再次走向巨石。
這一次,他眼中沒有了癲狂與暴戾。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沉靜,和燃起的,名為“求道”的火焰。
他伸出雙手,輕輕按在巨石上。
鎮(zhèn)世之刃的鍛造,從這一刻,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