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讓我變成了笑話里最可笑的那個小丑?!?/p>
我那句“小丑”似乎徹底撕碎了她最后一絲偽裝。
她不再試圖構(gòu)建那虛假的圓滿,而是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開始用最惡毒的語言反撲,一股腦地傾瀉在我身上。
“對!你是小丑!
一個只知道賺錢、根本不懂感情的工作機器!”
她尖笑著,眼淚卻混著扭曲的笑容一起流下,“剛才你問我他是誰?
好,我告訴你!他叫李陽碩,是健身房新來的教練,才二十五歲!”
她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語氣變得奇異起來,帶著一種刻意的、用來刺痛我的溫柔。
“第一次見他,我差點從跑步機上摔下來,是他扶住了我。
他的手很穩(wěn),眼神很亮,會笑著叫我‘悅姐’,問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樣子?
而不像是你,蕭木!
你回家永遠只會問‘吃飯了嗎’或者‘錢還夠不夠花’!”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扎進我的心臟。
“他知道我喜歡喝哪家店的豆?jié){,知道要加多少糖,知道我不吃蔥花香菜!
他會在我生理期提前給我準(zhǔn)備好紅糖姜茶,而不是像你,只會說‘多喝熱水’然后轉(zhuǎn)一筆錢讓我自己去買!”
她的聲音越來越高,充滿了病態(tài)的炫耀和比較。
“他會在下雨天特意給我發(fā)消息,提醒我?guī)悖?/p>
會在深夜陪我聊天,聽我說那些無人可說的委屈;
會給我寫傻乎乎的情詩,雖然幼稚,但那是我第一次被人這樣放在心上!
而不是十年了,只會收到冷冰冰的轉(zhuǎn)賬數(shù)字和一句‘喜歡什么自己買’!”
她一步步逼近我,眼神里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
“你給了我什么?
空蕩蕩的大房子?
刷不完的卡?
還是永遠一個人的晚餐?
蕭木,你摸摸良心,除了錢,你給過我什么?
陪伴?理解?溫暖?你甚至連一句像樣的情話都吝嗇對我說!”
“而他,”她臉上浮現(xiàn)出近乎癡迷的神色,“他給了我尊重,給了我被需要的感覺,給了我被珍視的溫暖!
他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活生生的、有魅力的女人,而不是一個被圈養(yǎng)起來、只為了維持你蕭醫(yī)生面子的擺設(shè)!”
“你住口!”我低吼著,太陽穴突突地跳,血液沖上頭頂,幾乎要炸開。
她每說一句,我眼前就閃過一幕她和那個年輕男人纏綿的畫面,耳邊就回蕩起她嘲笑我無能的聲音。
“我為什么要住口?你不是想知道嗎?我偏要說!”
她已經(jīng)完全失控,“他比你年輕,比你有活力,比你知道怎么疼女人!
在他那里,我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被愛!
而不是像個乞丐一樣,等著你施舍一點可憐的、程式化的關(guān)心!”
“他一次次的陪伴,一句句的關(guān)心,就抵過我十年付出?”
我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崩塌。
“你的付出?”
她嗤笑一聲,極盡輕蔑,“你那叫施舍!
是補償!是用錢來買你的心安理得!
你從來就沒真正試著懂過我!
蕭木,你捫心自問,這十年,你除了給我錢,還給過我什么?
你那個只會工作的冰冷軀殼嗎?”
最后這句話,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徹底擊碎了我所有的理智和忍耐。
十年。
拼盡全力的十年。
在她眼里,竟只剩下一具“只會工作的冰冷軀殼”和令人作嘔的“施舍”。
巨大的悲慟和荒謬感海嘯般襲來,我再也無法在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里多待一秒。
多看她一眼,多聽她說一個字,我都會徹底瘋掉!
我猛地轉(zhuǎn)身,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跌跌撞撞地沖向門口。
“蕭木!你去哪!我還沒說完!”
她在身后尖叫。
但我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我一把拉開門,外面不知何時已下起了瓢潑大雨。
我沒有回頭,一頭扎進了鋪天蓋地的雨幕之中。
雨水像冰冷的鞭子,瘋狂地抽打在我的臉上、身上,瞬間浸透了我的衣衫。
我漫無目的地奔跑著,只想逃離那個曾經(jīng)稱之為“家”、如今卻如同煉獄的地方。
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魔咒一樣在我腦海里盤旋、炸開!
那個年輕男人的名字(李陽碩),他的體貼,他的情詩,她臉上那癡迷的神色,以及對我十年付出的全盤否定……
“只會工作的冰冷軀殼……” “施舍……” “像個乞丐……”
這些詞語反復(fù)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
十年的付出與堅守,原來在她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和可笑。
我拼命地跑,似乎這樣就能甩掉那蝕骨的痛苦和恥辱。
不知跑了多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跑到了一座橫跨江面的大橋上。
黑色的江水在暴雨中翻涌咆哮,深不見底,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纏繞住了我的心,跳下去! 跳下去,是不是就徹底解脫了? 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對這撕心裂肺的背叛和不堪? 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這徹骨的冰冷和絕望?
我一步一步走向橋欄,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死亡的誘惑近在咫尺,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就在我的手即將觸碰到冰冷橋欄的瞬間,借著遠處微弱的光和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我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橋欄外,竟然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纖細的身影,穿著單薄的衣裙,早已被雨水淋得濕透。
她望著腳下咆哮的江水,身體微微前傾,那姿態(tài)充滿了決絕。
那一刻,時光仿佛倒流。
我猛地想起了十年前,那場沖天的大火前,林悅被濃煙熏得漆黑、滿是淚痕的臉上,就是這樣的眼神,脆弱、絕望,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放棄一切的決絕。
當(dāng)時我拼了命地沖進去,將她從死神手里搶了回來。
我得到了什么? 十年傾盡所有的付出? 換來一頂精心編織的綠帽和徹頭徹尾的否定。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為什么?
為什么又要讓我看到這樣的眼神?
就在我恍惚的剎那,那個女孩,像是終于下定了最后的決心,身體猛地向前一傾,像一片被狂風(fēng)撕下的葉子,悄無聲息地墜入了橋下那一片黑暗洶涌之中!
“不!”
幾乎是一種本能,一種深植于骨髓的職業(yè)本能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對被棄生命的共鳴,讓我那被絕望冰封的心臟猛地一跳!
所有自毀的念頭在那一刻被強行壓下!
我沒有絲毫猶豫! 甚至來不及思考! 我猛地翻過護欄,朝著那漆黑江面那道迅速被吞沒的身影,縱身躍下!
冰冷的江水瞬間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巨大的沖擊力幾乎讓我暈厥。
我在湍急的暗流中奮力掙扎,睜大眼睛搜尋。
看到了! 那一抹下沉的蒼白。
我拼盡全身力氣向她游去,在水下抓住她冰冷的手臂,然后用盡我畢生的力氣,拖著她向岸邊掙扎。
每一寸移動都耗盡氣力,肺部像要炸開,冰冷的江水不斷灌入口鼻。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腳終于觸碰到了岸邊的淤泥。
我連拖帶拽,幾乎是用爬的,將那個女孩拖上了岸邊的濕滑草地。
我癱倒在泥濘中,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嗆入的江水,渾身冰冷,不住地顫抖。
劫后余生的恐懼和生理上的極致疲憊席卷了我。
但下一刻,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猛地竄起!
不是對林悅,而是對眼前這個剛剛被我從死神手里搶回來的、陌生的女孩!
我掙扎著爬起來,沖到她身邊。
她癱軟在草地上,劇烈地咳嗽著,眼神空洞地望著漆黑的天空,仿佛靈魂已經(jīng)離去。
我一把抓住她濕透冰冷的肩膀,幾乎是對著她嘶吼出聲: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生命就這么不值得你珍惜嗎?”
“有什么坎是過不去的?
非要走到這一步?!
你死了,痛苦的是誰?
是那些真正在乎你的人!
而你自己,就真的得到解脫了嗎?
混蛋!”
我像一頭發(fā)狂的獅子,對著她咆哮,似乎也是在對著過去那個差點走上同樣道路的自己咆哮,對著這操蛋的命運咆哮!
女孩被我吼得愣住了,空洞的眼神慢慢聚焦,她怔怔地看著我,看著我這個同樣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狀若瘋魔的男人。
雨水沖刷著她的臉頰,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她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不再是之前那種死寂的絕望,而是帶著劇烈情緒宣泄的、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的怒吼戛然而止。
看著她痛哭的樣子,那股莫名的怒火突然消散了,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深沉的悲哀。
我松開了手,踉蹌著后退一步,聲音低沉下來:
“好好活著,別輕易放棄,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p>
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雨水不斷流進她的眼睛,她卻努力地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難辨的情緒。
“謝謝你……”
她哽咽著,聲音微弱,“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蕭木?
一個剛剛被妻子戴上綠帽、差點跳江自盡的失敗男人的名字?
我慘然一笑,搖了搖頭,雨水順著我的頭發(fā)不斷滴落。
“一個傷心人罷了?!?/p>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確認她暫時應(yīng)該不會再做傻事。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拖著灌了鉛一般沉重冰冷的雙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江邊,重新沒入無邊無際的雨幕之中。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我只想離開這里,離開這一切。
卻沒有注意到,在我剛才癱倒掙扎時,我西裝內(nèi)袋里的皮夾掉落在了泥濘的草地上。
一張簡潔的名片,從濕透的皮夾中滑出了一角。
【蕭木】 【省第一醫(yī)院,外科副主任醫(yī)師】 下面印著我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