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公告，沒用仙鶴傳遞，也沒走什么明文通報。
我就把它貼在了往生司的大門口。
我這破地方，三百年不開張，一開張就搞這么大動靜，想不被人看見都難。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消息就跟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了整個天庭。
起初，大部分神仙都覺得這是個笑話。
一個要被裁撤的倒霉蛋，臨走前最后的瘋狂。
追思大會？
給死人開大會？
還講述臨終遺言？
這裴樞是腦子被驢踢了，還是覺得自己的日子太好過，非要拉著幾個死人，在奈何橋上蹦迪？
我能想象到他們是怎么在背后議論我的。
“聽說了嗎？那個送葬的瘋了?！?/p>
“可不是嘛，要去御馬監(jiān)鏟糞，受刺激了唄?！?/p>
“還搞什么追思大會，誰會去啊？嫌自己命長嗎？”
“就是，晦氣。離他遠(yuǎn)點。”
嘲笑，譏諷，憐憫。
這些眼神，我早就習(xí)慣了。
沒關(guān)系。
你們現(xiàn)在笑得越大聲，三天后，臉就會被打得越腫。
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往生司里，開始整理東西。
我把那七位仙君的“遺物”，都找了出來。
長生仙君那根淬了魔氣的毒針，我用一個水晶盒子裝著。
赤霞仙子留下的那封血書，我用上好的絲綢裱了起來。
碧元天尊被震碎的本命法寶碎片，我一塊一塊拼好，放在一個黑色的托盤上。
每一件東西，都代表著一個不能說的秘密。
每一個秘密，都牽扯著天庭里一位或者幾位，現(xiàn)在還活得好好的，地位尊貴的大人物。
我把這些東西一件一件擦干凈，擺在靈堂最顯眼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我給自己泡了杯茶。
等著。
第一個找上門的，不是明德仙君。
是烈武神君。
這位戰(zhàn)神，向來眼高于頂，他的坐騎都比我這個七品仙官地位高。
我那份調(diào)任詔書上，點名道姓讓我去伺候他的寶貝疙瘩。
我估摸著，這事兒背后，少不了他的“功勞”。
他來的時候，氣勢洶洶，身后還跟著兩個盔甲鮮亮的副將。
一腳就把我往生司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給踹開了。
“裴樞！給本君滾出來！”
他人還沒進(jìn)來，聲音就先砸了進(jìn)來，震得我屋里的棺材板都嗡嗡響。
我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從里屋走出來。
“烈武神君，大駕光臨，有何貴干？”我看著門外那個滿臉橫肉，一身殺氣的男人，不咸不淡地問。
“有何貴干？”烈武神君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大步走進(jìn)來，銅鈴一樣大的眼睛瞪著我，“你他媽在門口貼的那是什么玩意兒？追思大會？你腦子被門夾了？”
他一口一個臟字，唾沫星子噴得比明德仙君還遠(yuǎn)。
我嫌棄地皺了皺眉。
“神君慎言?！蔽艺f，“這里是往生司，供奉的都是已故仙君，你在這里大吼大叫，是對逝者的不敬?！?/p>
“不敬？”烈武神君一把搶過我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茶水和碎片濺了我一腳。
“老子今天就告訴你什么叫不敬！”他指著我的鼻子罵，“你一個馬上就要滾去給老子鏟糞的廢物，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裝神弄鬼？我告訴你，馬上把你門口那破玩意兒給撕了！不然，我讓你今天就躺進(jìn)你自己做的這口棺材里！”
他身后的兩個副將也跟著獰笑起來，手都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我低下頭，看了看腳邊的碎片。
然后，我抬起頭，笑了。
“神君，你這么激動干什么？”我說，“我辦這個追思大會，也是一片好心。你看，往生司都要沒了，我總得給這些年經(jīng)我手的老前輩們，一個最后的體面吧？”
“體面？”烈武神君臉上的橫肉抽了抽，“他們都死了幾百年了，還要什么狗屁體面！我看你就是想臨死前惡心人！”
“神君誤會了。”我搖搖頭，一臉真誠，“我不僅要給他們體面，我還要幫他們完成遺愿呢?！?/p>
我一邊說，一邊慢悠悠地走到靈堂中間。
我指著其中一個牌位。
“比如這位，金光天師。他老人家，兩百年前渡劫失敗，死得那叫一個慘?！?/p>
烈武神君的臉色，在我提到“金光天師”這四個字的時候，明顯變了一下。
我假裝沒看見，繼續(xù)說。
“天師臨終前啊，拉著我的手，哭得老傷心了。他說他這輩子，沒什么遺憾，就一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懷?！?/p>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烈武神君，笑得特別無辜。
“他說，他有一件壓箱底的寶貝，叫‘鎖龍環(huán)’，是他的本命法寶。當(dāng)年，他跟還是他副將的您，一起去東海屠龍，結(jié)果遇上了危險，您為了救他，不幸被惡龍重傷。他心里過意不去，就把‘鎖龍環(huán)’，送給您養(yǎng)傷了?！?/p>
烈武神君的眼角，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
他身后的兩個副將，臉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神君的法寶“鎖龍環(huán)”，不是他自己說的，是在那場大戰(zhàn)里，憑一己之力從惡龍手里奪過來的嗎？怎么成了金光天師送的？
“天師說啊，送出去的東西，本不該再要回來?！蔽覈@了口氣，滿臉的惋惜，“可那‘鎖龍環(huán)’，畢竟是他的本命法寶，跟他元神相連。他仙逝之后，這法寶沒了主人，威力大減不說，還天天在他墳頭哭，吵得他老人家睡不好覺。”
“所以，天師的臨終遺言就是，希望您能在他追思大會那天，把‘鎖龍環(huán)’，還回來。讓他能帶著這件寶貝，安安心心地走。也算是，全了你們當(dāng)年的同僚之情?！?/p>
我說完了。
整個往生司，安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烈武神君的臉，已經(jīng)從紅色，變成了豬肝色。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睛里的殺氣，幾乎要變成實質(zhì)。
他當(dāng)然知道，金光天師是怎么死的。
也當(dāng)然知道，那“鎖龍環(huán)”，根本不是金光天師送的。
而是他趁著金光天師渡劫最虛弱的時候，從背后偷襲，硬生生從人家元神里剝離出來的！
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死人知。
現(xiàn)在，多了一個我。
“你……”他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拳頭捏得咯咯響。
“神君?！蔽掖驍嗨?，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您可千萬別拒絕。這可是金光天師的臨終遺言，我要是完不成，他老人家會死不瞑目的。到時候，萬一他半夜去找您聊天喝茶，那多不好？”
我是在威脅他。
用一個死人，威脅一個活著的戰(zhàn)神。
烈武神君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像是隨時要爆炸的火山。
他身后的兩個副將，已經(jīng)嚇得不敢說話了。
他們終于明白，我門口貼的不是公告。
是催命符。
“好……好……”
過了很久，烈武神君才從牙縫里，又?jǐn)D出兩個字。
“追思大會，是吧？”他盯著我，一字一句地說，“本君，一定到。”
說完，他看都沒看地上的碎片一眼，猛地一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