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法課那次匪夷所思的經(jīng)歷之后,林沐澤度過了很長一段風平浪靜的日子。
那驟然覺醒又迅速沉寂的能力,像投入深潭的一顆石子,只激起片刻漣漪,便沉入水底再無蹤影。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是否只是酷暑悶熱與身體不適交織下的一場過于逼真的幻覺?是大腦在極端疲憊下編織的荒誕夢境?
然而,身體被掏空的極致疲憊感、記憶斷層帶來的詭異疏離感,以及墻上那確鑿無疑倒退的五分鐘,都像刻刀般在他心底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這團揮之不去的迷霧,既令他隱隱恐懼,又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好奇,如影隨形。
他開始了漫長而謹慎的探索。這能力究竟是何物?是上天賜予的奇跡,還是某種未知的詛咒?它如何被喚醒?能回溯多久的光陰?每一次“跳躍”之后,除了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疲憊與隨之而來的漫長昏睡,是否還潛藏著更深、更可怕的代價?這些問題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也像一個充滿致命誘惑的潘多拉魔盒,吸引著他去觸碰、去驗證。
然而,能力的復現(xiàn)卻充滿了不可預測性。
書法課那次如同一次猝不及防的宣告,之后便徹底銷聲匿跡。無論他如何在課堂上努力復刻當時的姿勢、狀態(tài),甚至故意讓自己久站至腰酸背痛,那股曾沿著脊椎奔騰的熱流都如同石沉大海,再無回應。
它似乎并非被動應激,更像是一個沉睡的、擁有獨立意志的猛獸,只在它認為必要或它愿意的時刻才會睜開雙眼。
真正的第二次“時間跳躍”,發(fā)生在一個陽光刺眼的體育課下午。那時正在進行百米測試,塑膠跑道蒸騰起一股特有的橡膠氣味。
林沐澤在跑道上全力沖刺,風聲在耳邊呼嘯,肺葉像要炸開。
就在他即將沖過終點線前的彎道時,眼角余光猛地瞥見——跑道外側,教師家屬院那個總愛追著足球跑的小孩兒,正被不遠處老奶奶焦急的呼喚聲吸引,卻完全沒注意到緊鄰的跑道和疾馳而來的林沐澤!
小家伙邁開小短腿,目標明確地斜刺里沖出來,目的地是足球場上踢球的哥哥們!
距離太近了!只剩一步之遙!
“woc,啊——?。。 绷帚鍧傻捏@呼瞬間被恐懼拉得變了調,聲音在喉嚨里撕裂開。
大腦在電光石火間,甚至來不及思考規(guī)避動作,只有一片空白和隨之炸開的恐怖畫面:孩子被撞飛出去,細嫩的膝蓋在粗糙的跑道上擦得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刺破天空,老奶奶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褪盡血色,只剩下心疼與深深的自責……這些畫面像高速放映的幻燈片,帶著灼熱的溫度狠狠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
就在這絕望的“啊——”聲拖長的尾音里,一股極其熟悉、卻又久違的滾燙洪流,毫無征兆地從他尾椎骨上方猛烈爆發(fā)!
像休眠的火山驟然蘇醒,灼熱的巖漿沿著脊椎的溝壑奔騰而上,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直沖后腦!
幾乎在同一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沉重困倦感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當頭罩下,伴隨著那股熱流每一次沖擊大腦的節(jié)奏——咚!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如同斷電;咚!光明短暫恢復,視野卻劇烈晃動模糊;咚!黑暗再次降臨,更沉、更徹底……身體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氣,像斷了線的木偶,開始向堅硬的地面墜落。
他能模糊感覺到失重,感覺到風掠過耳畔,但意識卻像沉入粘稠的瀝青,墜落的盡頭仿佛遙不可及。
當意識重新凝聚,身體感知到“落定”的堅實感時,林沐澤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地瞇起眼。
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微微汗?jié)竦倪\動鞋鞋帶,以及自己正蹲在地上,專注地、慢條斯理地重新系著鞋帶的雙手。體育老師粗獷的哨聲在不遠處響起,催促著大家集合準備開始測試。
時間……回到了體育課開始前!
這一次,他精準地估算出,回溯了將近半個小時!
相比于書法課那次毫無準備的初體驗,這一次肉體上的疲憊感似乎稍輕一些——至少沒有直接癱軟如泥。然而,精神上遭受的震蕩卻猛烈了十倍不止!
如何形容這種感覺?
它超越了簡單的驚魂未定。那是一種極致的、抽離現(xiàn)實的荒誕感。
就像你正平靜地穿越馬路,一輛滿載的重型卡車如同失控的鋼鐵巨獸,帶著刺耳的剎車尖嘯和死亡的氣息,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你碾壓而來!
你的心臟在那一瞬間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緊,幾乎停止跳動!
大腦瞬間釋放出最高級別的警報,海量的腎上腺素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沖刷全身。
每一塊肌肉都繃緊到極致,瞳孔放大,血液凝固,身體已經(jīng)做好了迎接毀滅性撞擊甚至死亡降臨的準備——
那種極致的恐懼和瀕死感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具體!
然而,就在下一秒——
就在那巨大的陰影即將吞噬你的千鈞一發(fā)之際,那失控的卡車卻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與你擦身而過!
它帶著摧枯拉朽的勢頭,一頭狠狠撞上了路旁的綠化帶!
震耳欲聾的金屬扭曲聲、玻璃粉碎聲轟然炸響!
巨大的慣性讓車頭瞬間變形、凹陷,駕駛室被擠壓得不成樣子,司機滿臉是血,生死不明地癱軟在方向盤上……
這一切慘烈景象,就發(fā)生在距離你僅僅幾步之遙的地方!
飛濺的玻璃碎片甚至劃破了你的手臂,帶起一陣尖銳的刺痛。
卡車撞擊卷起的塵土和橡膠燃燒的焦糊味撲面而來,嗆得你無法呼吸……
可你,卻毫發(fā)無損地站在原地!
那洶涌澎湃的腎上腺素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幾乎要破膛而出!
大腦一片空白,指揮系統(tǒng)徹底癱瘓,身體還僵直地維持著防御姿態(tài),仿佛無法理解自己為何還“活著”。
那種從地獄邊緣被猛地拽回的失重感,那種劫后余生卻目睹慘烈現(xiàn)場的強烈沖擊,那種“生”與“死”界限被粗暴抹平的混亂與虛無……
所有的感官信息都變得失真、扭曲。
周圍的世界仿佛褪去了真實的色彩,變成了一層單薄的、隨時可能被戳破的背景貼紙。
車流的喧囂、路人的驚呼、刺耳的警笛……都像是隔著厚厚的、渾濁的水幕傳來,模糊而遙遠。
唯有自己劇烈的心跳、粗重的喘息、手臂上溫熱的血跡和灰塵撲面的粘膩感,是無比清晰、無比真實的。
一種深切的孤獨感油然而生——仿佛整個世界都只是舞臺上的布景,只有他自己是唯一的、格格不入的“真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