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鎖落下,發(fā)出清脆又冰冷的“咔噠”聲,像一道分水嶺,徹底隔絕了兩個世界。
門外,一片死寂。只剩下程逸之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如同困獸的喘息。他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和靈魂,只有那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緊閉的書房門,赤紅血絲密布,充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我養(yǎng)的你……”
這四個字在寂靜的客廳里無聲地回響,像硫酸,腐蝕著門內喬知意的最后一點血肉和幻想。
門內,沒有預想中的崩潰大哭,也沒有歇斯底里的咒罵。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寂靜。喬知意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板上。昂貴而精致的紅色長裙鋪散開來,像一片凝固的血跡,沾著剛才因爭吵而被碰掉的咖啡漬。
指尖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心臟仿佛被凍住了,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徹底的空。她甚至忘了哭泣。
程逸之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烙印,清晰地刻在耳膜里:
“你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樣子!”
“你就是‘我養(yǎng)的你’!”
“離了我,你還能干什么?!”
尖銳、冰冷、充滿蔑視,像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她多年來自我欺騙的防護罩,將血淋淋的真相呈現(xiàn)在她面前。
原來在這段關系里,她早已失去了“喬知意”的名字,只留下一個標簽——“程逸之養(yǎng)的東西”。她依附于他,仰賴于他,她的價值由他的財富定義,她的喜怒哀樂由他的心情決定,她的存在意義僅僅是為了填充這座華麗的空房子。
他忘了。忘了她曾是那個在講臺上光芒四射、帶領團隊攻克難關的喬經(jīng)理;忘了她曾是那個幫他規(guī)劃筆記、梳理思路、激勵他逆天改命的引路人;更忘了當初那個在出租屋里為彼此事業(yè)拼搏、互相扶持的靈魂伴侶。
金錢成了唯一的標準,愛成了束縛的枷鎖。而她自己,親手戴上了這條枷鎖,甘愿被鎖在黃金打造的囚籠里,磨平了爪牙,褪掉了驕傲。
“離了我,你還能干什么?”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劈開了她混沌的腦子,帶來瞬間刺骨的清醒,但也燃起了絕望深處最后、也是最倔強的一簇火焰——恥辱的火焰。
喬知意扶著書桌邊緣,掙扎著站起身。她沒有開燈,書房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斑斕又遙遠的霓虹燈火,冰冷的微光映在她失血般蒼白的臉上,卻奇異地勾勒出一種堅定到近乎冷酷的輪廓。眼神里沒有了迷茫和痛苦,只剩下一種破釜沉舟后的決絕和清明。
她走到書桌旁,打開了那臺塵封已久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幽的藍光在黑暗中亮起,刺痛了她的眼睛,卻點燃了她死寂的心火。沒有時間哀悼,沒有時間控訴。生存的本能和被踐踏得粉碎的自尊在尖叫。
她點開瀏覽器,深吸一口氣,在搜索框里重重敲下幾個關鍵詞:
重返職場
簡歷優(yōu)化(多年空窗期)
職業(yè)技能提升培訓(最新行業(yè))
心理咨詢(PTSD?依賴癥?)
初創(chuàng)公司小額啟動資金申請
個人征信報告(查看獨立能力)
搜索頁面瞬間跳出無數(shù)鏈接。她像一個在沙漠中瀕死的人看到了綠洲的信號,貪婪地、快速地點擊、瀏覽、篩選信息。手指在冰冷的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穩(wěn)定。麻木的心跳在胸腔里重新找到了沉重的鼓點,那是一種名為“求生”的節(jié)奏。
她點開一個職業(yè)規(guī)劃師的私人博客,里面一篇關于《被圈養(yǎng)后的破局:家庭主婦如何重建職業(yè)價值》的文章刺得她眼眶發(fā)熱。她打開另一個頁面,是一個為期三個月的電商運營實戰(zhàn)訓練營的報名窗口。她又注冊了一個權威心理咨詢平臺的賬號,預約了時間最近的線上評估。
就在她陷入一種機械般的高效操作中時,書房的把手被人從外面輕輕轉動了一下——顯然沒成功。門外傳來程逸之低沉、壓抑、帶著一絲遲疑和試探的聲音: “知意…開門?!?“剛才…是我太沖動了…對不起…” “我…我們談談…” 那聲音里沒有了剛才的暴怒和刻薄,只剩下疲憊和一點不易察覺的慌亂。
喬知意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停頓了足足三秒鐘。她的眼神掃過屏幕上那一行行關于“破局”、“重建自我”、“獨立價值”的文字。門外那個道歉的男人,或許是真心的,也或許只是被這扇緊閉的門短暫嚇到了。但那又怎樣?
遲來的道歉,救不了已經(jīng)崩塌的世界和尊嚴。
她不再猶豫,指尖落下,在心理咨詢平臺的預約單上,堅定地點擊了“確認支付”。然后,她關掉所有窗口,合上筆記本電腦。沒有回應門外越來越焦急、甚至帶上懇求意味的呼喚。
她站起身,赤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沒有開燈,借著窗外微光,打開書房角落一個多年不用的舊行李箱。動作麻利,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
她需要收拾的屬于“喬知意”的東西,其實很少。那些衣帽間里掛滿的當季新款、那些珠寶盒里的熠熠生輝,都不屬于她,它們屬于“程太太”,屬于程逸之的“飼養(yǎng)”成果。她只拿了換洗的貼身衣物、幾件款式簡潔的舊衣。打開抽屜深處一個上了鎖的小盒子,里面是她大學時期的獲獎證書復印件、一張程逸之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大賽獲獎的照片(上面的他眼神明亮,充滿希望),還有幾張她積攢的、程逸之不知道的,數(shù)目不多但完全屬于自己的銀行卡——那是她這些年下意識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點點“私房錢”。她只帶走了銀行卡和證書復印件。
她拿出手機,迅速地查詢了周邊幾家平價酒店公寓的信息,預定了一間,付了款。整個過程中,她的雙手異常穩(wěn)定,眼神沒有任何動搖。做完這一切,她靠在書桌旁,望著窗外冰冷的城市燈火,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外,程逸之已經(jīng)停止了呼喊和敲門,變成了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知道,天快亮了。 而屬于喬知意的新生,也必須在這個冰冷的黎明中,獨自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