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卻異常深邃和專注，帶著一種歷經(jīng)生死后的領(lǐng)悟：“回家去，等我。等我回家。讓我把虧欠你的安穩(wěn)、把你應(yīng)得的輕松，都補回來。”
那一刻，程逸之眼中濃得化不開的疲憊、愛意和祈盼，混合著醫(yī)院里壓抑的空氣，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漩渦，瞬間擊中了喬知意最柔軟的部分。看著他蒼白的臉，想著他胃里流過的血，所有關(guān)于事業(yè)、獨立、價值的思考都暫時模糊了。巨大的心疼淹沒了她。
她只想他平安，只想他不再這樣拼命。 也許，退一步，讓他沒有后顧之憂地沖鋒，讓他能在回家時看到一個干凈溫暖、充滿生氣的“港灣”，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持？就是她在這個階段能給予的愛的方式？
那個曾經(jīng)獨立耀眼的喬知意，在這個充斥著病痛和脆弱無助感的深夜病房里，在程逸之那雙飽含祈求與沉重的眼神注視下，心防失守。
鬼使神差地，她對著他那張疲憊卻寫著深深依戀和渴望的臉，輕輕地點了頭：“好?！?/p>
一個字的承諾，輕易地碾碎了她費心經(jīng)營的事業(yè)藍圖。只因為她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值得她放下一切去信賴。她愿意，做他疲憊時歸航的港灣。
那一刻，病房慘淡的燈光下，她以為這是愛到了水到渠成的歸宿。卻不知，這份名為“我養(yǎng)你”的甜蜜砒霜，已然開啟了命運的潘多拉魔盒，通往的將是另一場令人窒息的心靈困境與尊嚴(yán)的崩塌。
程逸之的公司奇跡般地起死回生，并在他近乎自毀式的拼搏下迎來了指數(shù)級的增長。僅僅兩年時間，從幾十個人的小團隊，發(fā)展成為業(yè)內(nèi)知名的獨角獸企業(yè)。程逸之也從那個在急診室臉色慘白的創(chuàng)始人，搖身一變，成了媒體口中年輕有為、意氣風(fēng)發(fā)的“程總”。
他兌現(xiàn)了承諾。喬知意辭去了那份充滿前景的工作。他們搬離了擁擠的出租屋，住進了程逸之用人生第一筆巨額分紅購買的、位于市中心頂層的高檔公寓“云端府邸”。近300平的大平層，全景落地窗，奢華考究的裝修，頂級品牌的家具電器觸手可及。程逸之甚至在主臥外為她打造了一整面墻的步入式衣帽間，里面掛滿了當(dāng)季的高定衣裙和成套的名牌珠寶。
搬家那天，程逸之抱著她在可以俯瞰整個城市璀璨燈火的露臺上旋轉(zhuǎn)。風(fēng)帶著一絲初秋的涼意，卻吹不散他眼底的驕傲與寵溺：“知意，這是我們的家了。你看，我說過，我會給你最好的！”
喬知意望著腳下流光溢彩的城市星河，依偎在愛人寬闊溫暖的懷抱里，心中充滿了甜蜜和對未來的憧憬。她相信，退居家庭，用心經(jīng)營他們的“港灣”，是這個階段對他最有力的支持，也是愛情給予他們最好的安排。
最初的半年，如同包裹在蜜糖里的夢。
喬知意沉浸在成為女主人的新鮮感中。她像精心侍弄名貴蘭花一樣打理著這巨大的空間：研究菜譜，變著花樣做程逸之喜歡的菜；四處淘進口的香薰和蠟燭，讓家里時刻彌漫著他喜歡的松木和雪松混合的冷冽香氣；跟著高級家居雜志布置角落，把每一處都打理得賞心悅目；她還報了插花課和烘焙課，將嬌艷欲滴的花朵和精美的甜品擺在他回家的玄關(guān)處或餐桌上。
程逸之盡管忙碌，但回家時間還算穩(wěn)定。他會特意推掉不必要的應(yīng)酬，回來陪她吃晚飯。他會抱著她，在她打理好的落地窗前看夜景，贊嘆她把家布置得多么舒服溫馨。他會寵溺地看她插的花，吃光她烤的略微糊掉的曲奇餅干，深情地說：“有老婆真好，這里才像個家?！?/p>
喬知意穿著柔軟的絲綢家居服，坐在這個精致昂貴猶如樣板間的“港灣”里，收到他特意在拍賣會為她拍下的粉鉆項鏈時，內(nèi)心也曾被巨大的幸福感和被寵愛的滿足感充盈。
“我養(yǎng)你”，它像一個溫暖的繭房，隔絕了職場的爾虞我詐，風(fēng)雨奔波。她只需做那個在愛巢里等待英雄歸來的溫柔佳偶。這份安定與優(yōu)渥，似乎就是幸福的全部定義。至少在這個階段，喬知意并沒有感覺到“價值”的危機。
然而，再堅固的巢，再豐厚的供養(yǎng)，也抵不住時光的沖刷和內(nèi)心的空曠。
變化是無聲而徹底的。
程逸之的公司飛速發(fā)展，他成了真正意義上日理萬機的總裁。辦公桌上永遠堆著簽不完的文件，手機24小時保持在線處理突發(fā)狀況。清晨喬知意醒來，枕邊常常是空的；夜里即使他回來，也經(jīng)常是帶著一身疲憊，洗個澡倒頭就睡。公司越來越大，盤子越來越復(fù)雜，戰(zhàn)略轉(zhuǎn)型、融資擴張、上市壓力…每一項都像沉重的枷鎖，緊緊纏住了程逸之的神經(jīng)和精力。
他的疲憊越來越深，眼里的血絲越來越多，曾經(jīng)灼灼的光彩被疲憊和麻木取代。飯桌上的話越來越少，有時她興致勃勃地講今天插花課學(xué)的新手法或者小區(qū)業(yè)主群里新開的精品超市，他拿著手機處理郵件，敷衍地“嗯”兩聲。他曾經(jīng)最愛吃的獅子頭，精心燉了幾個小時，放在保溫盒里等他，最后卻常常原封不動地躺了一夜。
爭吵第一次出現(xiàn)，是因為喬知意精心準(zhǔn)備了結(jié)婚紀(jì)念日的燭光晚餐。她換上特意定制的小禮服，化了精致的妝。結(jié)果，等到了深夜十一點，等來的卻是他特助的電話：“程太太，實在抱歉，程總被幾個海外客戶臨時拖住，在開視頻會議…他讓我轉(zhuǎn)告您，他晚點回去，讓您先休息。”
餐桌上的蠟燭早已燃盡，留下一灘凝固的紅淚。喬知意穿著漂亮的裙子，坐在冰冷的高腳凳上，看著窗外的燈火輝煌，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孤獨和失落。這份“歲月靜好”，空曠得令人窒息。
第二次大吵，是她瞞著他偷偷去面試了一家公司的一個中層管理職位。雖然幾年沒上班，但她的人脈和名校履歷還在。對方表示了很大的興趣，待遇也相當(dāng)可觀。面試出來，她感到久違的興奮和活力。晚上程逸之難得沒應(yīng)酬，回家吃飯。喬知意開心地跟他分享，說她準(zhǔn)備去上班。
程逸之起初只是皺眉，待聽到細(xì)節(jié)后，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喬知意，你又在鬧什么脾氣？是我給你的錢不夠花？還是這個家不夠你打理？”他放下筷子，語氣帶著強烈的不解和不悅，“我每天在外面像打仗一樣，回家就想歇口氣。你還要跑出去看別人臉色？外面現(xiàn)在多亂你知道嗎？那種所謂白領(lǐng)圈子里多少齷齪事？我不想你出去受那份委屈！家里不缺你這點錢！”
他語氣里的煩躁、理所當(dāng)然的反對和隱含的“你就該待在家里”的命令，像一盆冰水澆滅了喬知意剛?cè)计鸬臒崆?。委屈瞬間爆發(fā)：“程逸之！我不缺錢！但我缺個人！我不是你的寵物！我需要和別人說話！需要有事情做！需要有價值感！你懂不懂什么叫價值感？！” 她指著這奢華卻空蕩得可怕的大房子，“這里像個精致的墳?zāi)梗《蚁駛€陪葬品！”
程逸之猛地站起來，疲憊的眼睛里是更深的煩躁：“價值感？我這么累死累活是為了誰？不就是為了讓你能安心在家享受生活，不用風(fēng)吹日曬看人臉色？現(xiàn)在你卻跟我說這些？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想工作？就缺這點錢證明你的價值？”
“我不是為了錢！” “那為了什么？你想證明什么？證明你沒我養(yǎng)不行？喬知意，你非得跟我鬧是嗎？” 那次爭吵不歡而散。喬知意最終因為程逸之那受傷又憤怒的眼神選擇了妥協(xié)，放棄了那份工作。但那種被圈養(yǎng)、被圈禁、被否定社會價值的痛苦，像一個永不愈合的傷口，深深烙印在她心里。
日復(fù)一日，喬知意被困在這個名為“家”的牢籠里。她的生活半徑越來越小，只剩下購物網(wǎng)站、超市生鮮配送、各種昂貴的會員卡能讓她踏出家門參加的那些太太茶會（充滿攀比和虛假的社交讓她窒息），以及那個永遠在更新的衣帽間。
早上起來精心描畫一個小時的妝容，噴上昂貴香水，換上最新一季的裙子，在鏡子里看到的卻是一張美麗但眼神空洞、表情迷茫的臉。那曾屬于職場精英的自信和銳利，在舒適安逸的圈養(yǎng)中漸漸被磨平了棱角，只剩下模糊的倒影。她不再是喬知意，而只是“程太太”。
她開始失眠，開始長時間地坐在客廳那張價值不菲的沙發(fā)上，對著巨大落地窗發(fā)呆。窗外車水馬龍、人流如織，那是一個鮮活的世界。而窗內(nèi)的她，穿著最精致的囚衣，守著最空虛的繁華。她和程逸之之間那曾經(jīng)并肩前行、互相支撐的天平，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完全傾斜。他越飛越高，被事業(yè)和壓力推著身不由己地前進；而她，停留在了原地，甚至不斷下沉，沉入用金錢堆砌的泥潭里。當(dāng)愛情被圈養(yǎng)代替，當(dāng)理解被疲憊阻隔，當(dāng)共同語言被不同的世界消磨殆盡，剩下的，只有日復(fù)一日的空虛和壓抑，以及隨時可能點燃的怨怒。裂痕早已悄悄布滿這漂亮的鳥籠。
5 導(dǎo)火索“薯片渣”與尊嚴(yán)的徹底崩塌
日歷一頁頁撕下，轉(zhuǎn)眼到了程逸之公司即將沖擊上市的緊要關(guān)頭。這是一個注定高壓到窒息的時期。巨大的財務(wù)壓力、監(jiān)管機構(gòu)的反復(fù)問詢、股東和投資人的苛刻要求、甚至同業(yè)競爭者的小動作，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繃得像即將斷裂的弓弦。程逸之已經(jīng)連續(xù)三周沒有在凌晨兩點前回過家。他像一部過載運轉(zhuǎn)的機器，靠大量的咖啡和偶爾在辦公室沙發(fā)上的短暫昏睡支撐。脾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暴躁，一點火星就能引爆。
而喬知意這邊，心境也滑向絕望的低谷。
長期的孤獨和價值的缺失感，如同不斷滋生的藤蔓，纏繞得她快要窒息。幾天前偶然翻出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畢業(yè)照，看著照片里那個在講臺上自信演講、眼神明亮的自己，再看看鏡中這個形容憔悴、妝容也難以掩蓋空茫的自己，喬知意的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巨大的落差讓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厭棄。她變得易怒又消沉，一點小事也能引發(fā)情緒崩潰。
那個周六，是喬知意最后一點希望的火苗。
程逸之昨天深夜難得清醒地打了個電話給她，語氣充滿了疲憊卻也帶著一絲歉意和期待：“知意，項目最關(guān)鍵的幾份材料終于定了！明天…明天下午開完最后一個評審會，我應(yīng)該就能解脫一陣了！我盡量早點回來，我們出去吃頓好的？好久沒好好陪你了，對不住…”
電話里那句“早點回來”和“好好陪你”，像一劑強心針，刺穿了喬知意近乎絕望的心湖。
她失眠了一整晚，清晨又早早醒來。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慢慢蘇醒，初夏的陽光已經(jīng)有了熾熱的氣息。一種久違的、仿佛要將枯萎生命重新點燃的期待感，讓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亂。
她開始在衣帽間里瘋狂地翻找。那條淡紫色的Max Mara連衣裙？不行，太素了。香奈兒那套米色粗花呢？好像有點正式和刻板…迪奧那條新出的紅色真絲吊帶裙？對！他以前說過喜歡她穿紅色，像一團烈火。她穿上，站在巨大的穿衣鏡前轉(zhuǎn)了一圈。露背設(shè)計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她依舊美好的肩背線條，艷麗的紅襯得她蒼白的臉上仿佛也染上了一點生氣。只是腰線部位似乎松了一點…這提醒了她這些年被困在家中無所事事帶來的身體變化。
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影掠過心頭，但很快被期待壓下。
她開始一絲不茍地化妝。粉底、遮瑕、眼線、睫毛、腮紅…每一步都力求完美。頭發(fā)也卷成了慵懶又帶著精致的大波浪。鏡中的女人光彩明艷，唯有眼神深處，那層被期待強行驅(qū)散的陰翳和長期缺眠造成的疲憊，依舊若隱若現(xiàn)。
接著，她像是要把積蓄多年的力氣都用在這一刻。挽起袖子，開始徹底地打掃這個大而空的房子。吸塵器的嗡嗡聲充斥在客廳，清潔劑的氣味彌散開來。茶幾上被她精心擺放了剛剛從精品花店訂購的新鮮芍藥。廚房里，她用砂鍋慢慢煲上他最愛的老鴨筍湯。窗外熱烈的陽光，屋內(nèi)濃郁的湯香和芍藥的甜香交織在一起，連空氣都似乎變得歡快起來。她還特意打開了音響，放著一張他們大學(xué)時都愛聽的老CD，溫柔的男聲低吟淺唱，在空曠的空間里流轉(zhuǎn)。
她甚至笨拙地穿上了那雙只有在公司年會或者極重要場合才會穿的高度嚇人的Jimmy Choo水晶高跟鞋。銀色的細(xì)閃在光線下熠熠生輝。她小心翼翼地在光滑的地板上走了一圈，只為確認(rèn)當(dāng)門打開，迎向他的第一眼，是完美無瑕的。
午餐匆匆對付了一口沙拉。下午一點，兩點，三點…陽光最盛的時候，她有些焦躁地在客廳踱步，又怕出汗弄花了妝，便坐在餐桌旁守著那鍋重新溫著的湯。
湯從熱到溫，從溫到微涼。喬知意起身走進廚房，重新點火，看著藍色的火苗舔舐著鍋底，蒸汽重新冒出來，湯鍋發(fā)出“咕嘟咕嘟”的低響。那一刻，鍋里翻滾的鴨湯，就像她期待被再次點燃的心。
下午五點，夕陽的光線變成耀眼的金橘色，斜斜地射進落地窗。程逸之沒有回來，連一條消息也沒有。
焦慮和不安開始啃噬喬知意的心。她拿起手機，點開他的微信對話框，猶豫了半天，最終只是發(fā)過去一句小心到卑微的：“會議還順利嗎？湯溫著呢，等你?！焙竺娓搅艘粋€可愛的笑臉表情。
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復(f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車流聲漸漸稀疏，路燈次第亮起。喬知意坐在餐桌旁，盯著早已冷卻、表面凝結(jié)了一層油脂的湯鍋。期待像沙漏里的沙子，一點點流盡。心底那點被強行點燃的熱情火焰，在冰冷中掙扎著熄滅。
七點。八點。九點。 窗外城市換上璀璨的霓虹晚裝。 而她精心準(zhǔn)備的一切：她盛裝以待的姿態(tài)，桌上精心擺放卻早已懨掉的花朵，廚房里凝固在鍋邊的油脂香氣，那雙昂貴到令人不適的高跟鞋…全都成了一場無人喝彩、自導(dǎo)自演的荒謬默劇。巨大的失落感如同潮水，瞬間滅頂。白天強撐的力氣被抽干了。她像一只失去支撐的提線木偶。
“咔嚓?！币宦曒p響，喬知意彎腰，將腳上那雙水晶高跟鞋脫下，隨手丟在地板上。價值不菲的鞋子?xùn)|倒西歪。
她挺直了一整天的脊背頹然放松，身體向后一倒，陷入那張曾經(jīng)無比舒適的、昂貴的真皮沙發(fā)里。精心卷好的發(fā)髻松散開，有幾縷頭發(fā)狼狽地貼在汗?jié)竦牟鳖i上。她隨手抓起茶幾上一包開了口的薯片，眼神失去了焦點，空洞地盯著巨大的電視屏幕。上面正播放著一部無比吵鬧、情節(jié)懸浮的都市肥皂劇，女主角在尖聲斥責(zé)男主角的薄情。這聲音充斥在空曠奢侈的空間里，諷刺感達到了極致。
她機械地往嘴里塞著薯片，食不知味?！斑青?、咔嚓”的咀嚼聲在客廳里顯得格外突兀、刺耳。一些薯片渣不可避免地掉落在昂貴的波斯地毯和她紅色的真絲裙擺上。眼淚無聲地大顆大顆滾落，砸在真絲布料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印記。她沒有去擦，也沒有力氣再去收拾散落在地毯上的薯片碎片和丟在旁邊的空零食包裝袋。
下午辛苦營造的整潔早已不復(fù)存在。茶幾上散落著拆開的餅干包裝、幾顆掉出來的堅果、幾張因為擦眼淚而揉皺的紙巾。整個客廳彌漫著一種頹廢、雜亂、又無比凄涼的氛圍。與她身上那件價值不菲的紅色晚禮服形成驚悚的對比。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從腳底纏了上來，讓她動彈不得。她放棄了思考，放棄了等待，將自己徹底陷入一片麻木的感官垃圾場中。身心俱疲。
就在這絕望的頂點。 “滴”的一聲輕響——是智能鎖識別指紋的聲音。 緊接著，“咔噠”，門開了。
刺眼的玄關(guān)頂燈驟然亮起，像一道舞臺追光，精準(zhǔn)地打在客廳這片狼藉的場景中央——打在沙發(fā)上那個妝容糊掉、頭發(fā)散亂、眼神空洞、像被抽掉了所有生氣的紅衣木偶身上！也打在了那一地狼藉的薯片碎屑、餅干包裝、揉皺的紙巾上！廚房里那鍋徹底涼透、凝結(jié)著一層白色油脂的老鴨湯的存在感，也被這強光照得無法忽視！
程逸之回來了。 他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領(lǐng)帶被扯松了，歪掛在脖子上。眼底是濃重到化不開的血絲和青影，整個人帶著一種剛從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爬出來的極度疲憊感。應(yīng)酬時被迫灌下的酒氣尚未完全散去，胃部隱隱傳來的燒灼感更是折磨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這連續(xù)幾天高強度工作疊加酒精摧殘下的神經(jīng)，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只剩下一線理智還在苦苦維系。
就在這根線即將崩斷的瞬間，他推開了家門。
迎接他的不是預(yù)想中溫暖的燈光、柔和的音樂、甚至不是妻子沉睡在沙發(fā)上的安靜等候，而是——
強光之下，一片觸目驚心的狼藉！如同一個完美劇本突然被撕碎的廢稿！ 昂貴的沙發(fā)被糟蹋得像垃圾場一角！零食袋子！薯片碎屑！揉成一團的紙巾！還有…她？！那個癱在沙發(fā)上、頭發(fā)凌亂、眼神像死水一般毫無波瀾的女人？！那個穿著他送的、曾經(jīng)讓他驚艷的紅色真絲裙，此刻卻沾著油污和眼淚的女人？！他記得這件裙子，價值足以買下普通家庭一輛車的晚禮服！
沒有湯。沒有花。沒有期盼。什么都沒有！ 只有這刺眼的混亂！ 只有這個…這個看起來像徹底放棄了自己的邋遢女人！ 他甚至能看到她嘴角沾著一點點亮晶晶的薯片鹽粒！
一股冰冷的失望混雜著被背叛似的憤怒，毫無預(yù)兆地從胃底猛地竄起，如同失控的火山熔巖，瞬間席卷了他全部疲憊至極又脆弱不堪的理智！所有在公司積壓的、無處發(fā)泄的煩躁、壓力、屈辱感，在這一刻找到了泄洪的閘口，并且對準(zhǔn)了他曾發(fā)誓要“好好養(yǎng)著”的愛人！
“轟！” 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了。
程逸之猛地一腳踹上剛打開的門，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空曠的房子里回蕩，嚇得喬知意身體一顫，茫然地望向他。
他的眼神不再有疲憊，只剩下一種被點燃的、帶著赤紅戾氣的火焰。他幾乎是兩步就跨到沙發(fā)前，像一尊壓抑著雷霆的煞神，居高臨下地指著她，指著茶幾上那堆垃圾！他的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輕微發(fā)抖，聲音因為極力壓制怒火而嘶啞、冰冷、淬著毒液：
“喬知意?。?！” “我讓你在家是享福的?。。∈亲屇惝?dāng)太太的??！” “不是讓你把這里搞成這種鬼樣子的?。?！” “你就這么活著？？天天這么躺著？？看這些沒腦子的垃圾？??！”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的刀片，狠狠砸向喬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