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凝結在吸靈玉鋪就的廣場上，折射出妖異的七彩光暈。蘇硯跪伏在地，粗布袖口掩住石化的右臂，指尖每一次擦拭冰冷的玉磚，都能清晰感受到磚石深處傳來的、沉重而規(guī)律的脈動——如同某種蟄伏巨獸的心跳，與遠處那座青銅巨塔的呼吸同步。汲靈塔巍然矗立于廣場盡頭，九層塔身如同青銅澆筑的巨獸脊骨，盤龍狀的粗大管道纏繞塔體，管壁半透明，其內流淌著粘稠的淡綠色液體，在晨光下泛著令人不安的光澤。液體順著管道蜿蜒而下，匯入廣場邊緣的溝渠，散發(fā)出濃郁卻混雜著鐵銹般血腥的“靈氣”。這正是他昨夜?jié)撊雸?zhí)事房，于秘錄中確認的“靈液”——以凡人精血為引，混合靈石粉末淬煉，專為維系天道宗那吞噬生靈的護城大陣。
“磨蹭什么！今日份額若湊不足十塊下品靈石，你兒子即刻填進熔爐管道！”一名鐵甲守衛(wèi)的厲喝如鞭子般抽打空氣，矛柄狠狠捅在旁邊一個老邁凡人的腰背上。那老人枯槁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風中殘燭，幾乎被巨力掀倒。他咬緊牙關，將背簍里沉重的黝黑礦石傾倒進赤紅的熔爐口。汗水混著污垢，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砸在吸靈玉地面上，瞬間被磚石貪婪地吮吸殆盡。爐火映照下，排著長隊的上百凡人面黃肌瘦，眼神空洞如死水，唯有從監(jiān)工手中接過那枚鴿子蛋大小的下品靈石時，渾濁的眼底才會掠過一絲微弱如螢火的光亮——那是用汗水、精血乃至生命換取的、虛幻的“恩賜”。
蘇硯擦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頭顱卻垂得更低，粗布頭巾的陰影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冰寒。這些凡人，不過是天道宗豢養(yǎng)的“活祭品”！他們的勞力、他們的精元、他們被榨干后殘破的軀殼，都在通過這遍布廣場的吸靈玉磚，化作滋養(yǎng)巨塔的養(yǎng)分，維系著那座建立在尸骸之上的護城大陣。
就在他指尖拂過一塊玉磚的瞬間，汲靈塔第三層一扇狹窄的窗口，倏忽閃過一個身影——正是昨日在靈玉盤上測出上品靈根、被金光籠罩的青衣少女！此刻，她雙臂被兩名面無表情的執(zhí)法修士反剪鉗制，踉蹌著被拖向更高層。少女臉上昨日的驚恐已褪盡，只剩下死灰般的絕望，如同待宰的羔羊望向最后的屠場。
蘇硯的心臟驟然縮緊！袖中緊貼肌膚的靈玉符瞬間滾燙，符面上繁復的吸靈符文微微震顫，竟與塔身上那些流淌著“靈液”的粗大管道產生了微弱的共鳴！
“啞仆！滾過來！”一個管事模樣的修士厲聲呵斥，手指點向塔基處一扇厚重的青銅暗門，“將這些廢料推進去，運往焚化爐！”
蘇硯喉嚨里發(fā)出順從的“嗬嗬”聲，佝僂著背，推動沉重的獨輪礦車走向那扇仿佛巨獸咽喉的暗門。青銅門軸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門后是一條傾斜向下的狹窄甬道。兩側墻壁密布著手指粗細的透明軟管，淡綠色的“靈液”在其中奔流不息，“嘩嘩”水聲在密閉空間內回蕩，更顯詭異。然而，比水聲更刺鼻的，是濃烈到化不開的、如同屠宰場般的血腥氣！這股氣息直沖肺腑，遠比血沼的腐臭更具侵略性，瞬間點燃了他丹田內沉寂的“墟”力，灰白色的死寂能量在經脈中躁動奔騰，幾乎要破體而出！
甬道盡頭豁然開朗，是一間巨大而陰冷的石室。數十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凡人被粗大的鐵鏈鎖在冰冷的石壁上。他們的手腕、腳踝處，赫然連接著更粗的透明軟管！暗紅的鮮血正從他們體內汩汩流出，匯入墻壁上縱橫交錯的主管道中，與奔涌的淡綠靈液強行交融！一個看守修士獰笑著，將燒紅的烙鐵狠狠按在一個因失血過多而掙扎嘶吼的囚徒肩頭！
“滋啦——！”
皮肉焦糊的惡臭與濃重的血腥味瞬間混合，形成令人作嘔的死亡氣息，彌漫整個空間。
“哼，一群‘靈根劣質者’，”管事跟在蘇硯身后，聲音里帶著施虐般的快意，仿佛在介紹某種牲畜，“也就這點用處了，給靈液添點‘活氣’，也算廢物利用。”
蘇硯后背瞬間繃緊如拉滿的強弓！他推著礦車緩緩前行，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石壁上那些密密麻麻、新舊交疊的名字刻痕——無數被榨干的生命在此留下最后的印記。突然，他瞳孔微縮！一處稍新的刻痕旁，赫然刻著一個潦草卻栩栩如生的狐貍圖案！是那個青衣少女！她竟知曉此地，甚至留下了標記！
當礦車碾過石室中央一根粗大的承重石柱時，蘇硯的手“不經意”地擦過柱身一處不起眼的凹陷。一縷精純的“墟”力無聲探入——石柱內部，竟是中空的！一股混雜著無盡痛苦、怨毒與狂暴的嘶吼，如同被囚禁萬年的兇獸，瞬間沖擊他的識海！這嘶吼中的死寂怨念，與歸墟裂隙的亡靈同源，卻更加扭曲、暴戾，飽受著無法想象的折磨！
“怕了？”管事似乎很滿意蘇硯身體的僵硬，得意地炫耀道，“塔基之下，鎮(zhèn)壓著當年剿滅萬妖域時捕獲的余孽！宗門手段通天，將這些妖物活生生煉成怨靈，用來錨定汲靈塔，穩(wěn)固護城大陣！嘿嘿，廢物利用，物盡其用罷了！”
蘇硯推著空車走出暗門，陽光刺目，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內衫。幽冥谷亡魂的低語、血沼骨舟承載的記憶碎片，此刻終于串聯成觸目驚心的真相——天道宗的根基，由礦奴的枯骨、凡人的血淚、妖族的殘魂層層壘砌！這座汲靈塔，就是一座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罪惡豐碑！
正午時分，熾烈的陽光被突如其來的嗡鳴遮蔽。護城大陣的光芒驟然大盛！汲靈塔頂層，一道粗如殿柱的慘綠色光柱沖天而起，直貫云霄！天空瞬間被染成一片詭異的青碧色，如同覆蓋了一層巨大的尸布。
“神跡！是神跡啊！”廣場上的凡人礦工們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跪倒在地，對著光柱頂禮膜拜，臉上滿是狂熱與敬畏。
只有蘇硯看得分明！隨著那光柱的亮起，塔底石室方向傳來的怨靈嘶吼陡然拔高，變得歇斯底里！石壁上，幾個尚未來得及刻完的名字瞬間被血污覆蓋，徹底消失！而那老礦工顫抖的、布滿厚繭的手，正死死攥著那枚用兒子“自愿”勞力換來的下品靈石，渾濁的眼中一片麻木。
“這是‘獻靈儀式’……”老礦工不知何時挪到蘇硯身邊，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低得幾不可聞，“每月一次……說是保宗門平安……可每次過后……總會少些人……”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地望向熔爐旁那些空出來的位置。
王伯佝僂的身影、血沼中沉浮的森森白骨、青璃斷尾時噴濺的銀白妖血……無數碎片在蘇硯腦海中轟然碰撞、拼合！天道宗的金碧輝煌、仙氣縹緲之下，流淌的是一條由億萬生靈血淚匯成的冥河！
夜色如墨，吞噬了白日的喧囂與偽飾。蘇硯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壁虎，再次潛入那條彌漫著血腥與絕望的塔底甬道。靈玉符緊貼腕部，符面吸靈符文流轉，暫時扭曲了沿途幾處簡陋的靈力警戒法陣。他避開兩隊巡邏修士，如同鬼魅般靠近那根鎮(zhèn)壓著無數妖族怨靈的中央石柱。
指尖凝聚起精純的“墟”力，帶著歸墟特有的死寂與包容，緩緩注入石柱禁制的薄弱節(jié)點。嗡！無形的枷鎖被暫時撬開一道縫隙！
轟——！
更加清晰、更加狂暴的嘶吼與悲鳴，如同決堤的冥河洪流，狠狠沖入蘇硯的識海！不再是模糊的噪音，而是億萬記憶碎片組成的風暴：妖族圣地被烈焰吞噬，幼崽在屠刀下哀鳴；凡人村落被強行擄掠，親人被鎖鏈拖走時絕望的哭喊；道貌岸然的天道修士，獰笑著剝離靈根、抽取精血……而在這些撕裂靈魂的痛苦圖景深處，一道道玄奧晦澀的軌跡被強行銘刻——那是《九幽引魂訣》的后半部心法！是這些被折磨得近乎瘋狂的怨靈，用最后殘存的一絲清醒執(zhí)念，將自身最本源的力量烙印，化作對后來者最深沉、最悲愴的托付！
“安息吧……”蘇硯的手掌緊緊貼在冰冷刺骨的石柱上，聲音低沉如砂礫摩擦，“你們的債……我蘇硯……記下了！”
離開前，他并指如刀，以“墟”力為墨，在石柱深處刻下一個微不可查、卻蘊含幽冥控尸陣核心奧義的死氣印記。這印記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微弱，卻帶著打破沉寂的決心。
柴房內，油燈如豆。蘇硯攤開手掌，掌心殘留著幾縷淡綠色的靈液痕跡，散發(fā)著甜膩而血腥的氣息。他閉目凝神，按照石柱怨靈所授的《九幽引魂訣》后半部法門，緩緩運轉丹田。
嗡！
掌心殘留的靈液痕跡驟然亮起，隨即崩解，化作無數細微如塵埃的幽綠色光點！這些光點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受到召喚，爭先恐后地鉆入他的掌心，沿著經脈匯入丹田“墟”力核心！一股駁雜卻磅礴的能量轟然炸開——凡人的精血元氣、妖族殘魂的怨念碎片，竟都被“墟”力霸道地碾碎、提純、吞噬，化為滋養(yǎng)他本源的力量！右臂石化的青黑紋路在黑暗中泛起一層微弱的暗金光澤，詛咒與力量在此刻達成危險的平衡。
窗外，汲靈塔頂的慘綠光柱依舊如同巨獸的獨眼，冰冷地俯瞰著這片被奴役的大地。塔尖光芒與蘇硯右臂詛咒的微光在黑暗中無聲對峙，如同宿命交鋒前的預演。
蘇硯緩緩握緊拳頭，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爆響。青衣少女刻下的狐族印記、石室中新增的血痕名字、塔底被永世折磨的妖族怨靈……汲靈塔的秘密，僅僅是這座罪惡冰山的一角！塔下那吞噬靈根優(yōu)異者的血池、青璃斷尾之謎、天道宗嫁接給整個世界的謊言……還有太多被鮮血浸透的真相，深埋在這片土地之下，等待著一柄足以撕裂黑暗的利刃去掘開！
風暴，已在他掌心凝聚。而掀起這場風暴的序幕，將由這具被斥為“穢血”的軀體，在這“無靈根者”的偽裝下，親手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