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鴉雀無聲,溫滄彥躬身再拜時,林墨忽然朗聲道:“王承遠”
隊列中走出個身著墨綠色戰(zhàn)袍的將軍。他甲胄未卸,肩頭還留著箭傷的繃帶:“末將在!”
林墨目光掃過階下,“朕意以泗水為屏障,總領(lǐng)河防要務(wù)。王承遠,遣你為泗水都巡檢使,加防御使銜,總領(lǐng)馬步兵一萬,號‘定武軍’,屯駐泗水城?!?/p>
王承遠喉結(jié)滾動:“末將領(lǐng)命!”
“趙虎”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的漢子應(yīng)聲出列,雖有些歪斜卻透著悍勇:“末、末將在!” 正是昨日在城頭殺敵最猛的隊將,刀劈斧砍的痕跡在鎧甲上縱橫交錯。
“你昨日在城頭殺敵勇猛,朕都看在眼里?!?林墨揚聲道,“趙虎,升宣節(jié)校尉,領(lǐng)一千兵為定武軍先鋒,即刻開赴泗水筑營?!?/p>
趙虎愣在原地,粗糲的手掌攥著刀柄微微發(fā)顫,直到旁邊的將軍推了他一把才撲通跪下,磕得額頭見血:“謝陛下!末將…… 末將定以死相報!”
“散朝?!?林墨拂袖轉(zhuǎn)身時,晨光正透過窗欞,在金磚地上織出斑駁的光影。
回到紫宸殿未及半刻,李德全就踮著腳進來:“陛下,金陵知府葉祥在外候著,身后還跟著位將軍,說是剛到京師便趕來覲見。”
“讓他們進來?!?林墨正解開朝服玉帶,聞言隨手將玉帶遞與內(nèi)侍。
腳步聲自殿外傳來,先是拖沓的木屐響,接著是鎧甲碰撞的脆響。葉祥一身緋色官袍,領(lǐng)口沾著風塵,花白的胡須雖掛著草屑,卻如銀戟般根根挺立,眉峰微蹙間英氣逼人。
“老臣葉祥,率江東軍民馳援京師,幸不辱命!” 葉祥推開攙扶的手,單膝跪地時,官帽上的銅扣叮當作響。他身后的馬文俊緊隨跪下:“末將漢陽守備馬文俊,護葉大人勤王,參見陛下!”
林墨起身離座,親手扶起葉祥。老人手腕上的骨節(jié)硌得人發(fā)疼,掌心滿是老繭:“葉公快起,您年近七旬還親自領(lǐng)兵,朕心難安?!?/p>
“陛下說笑了。” 葉祥喘著氣,從袖中掏出卷名冊,“老臣聽聞京師被圍,連夜集結(jié)金陵府兩千騎兵,又抽調(diào)漢陽城八千騎兵前來勤王?!?他隨即看向馬文俊,像是有意要給陛下介紹此人。
馬文俊上前一步,腰桿挺得筆直:“陛下,我部行至金陵渡口時,被耶律粘罕的五千騎兵阻擊。那耶律粘罕借著蘆葦蕩設(shè)了三道絆馬索,想把我們困在灘涂?!?/p>
馬文俊伸手在案上攤開的輿圖上點出金陵渡口的彎道:“末將見金軍騎兵都聚在東岸,便讓金陵騎兵推著草車往渡口沖,佯裝要強攻。實則帶漢陽軍的刀斧手潛到上游,乘羊皮筏順流而下,繞到金軍側(cè)后方?!?/p>
他指尖劃過灘涂的位置:“那里全是爛泥,騎兵陷進去動彈不得。末將讓弟兄們擲火油瓶,借著風勢燒得他們陣腳大亂,耶律粘罕想突圍時,又被咱們預(yù)先埋的鐵蒺藜絆了馬。此役斬殺金軍五百有余。”
林墨聞言心頭一動,當即撫掌笑道:“干得漂亮!馬將軍可知,這些年咱們南昭與金軍正面對戰(zhàn),十戰(zhàn)九敗,多少將士埋骨沙場。你這一仗,不僅護著葉公殺出重圍,更給天下人長了志氣!”
馬文俊躬身道:“陛下過譽,皆是弟兄們用命拼出來的。”
“不必過謙?!?林墨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沉了下來:“金軍雖已退至太原,可主力未損,不過是在休整喘息。依朕看,不出一月,必有大戰(zhàn)。” 林墨盯著馬文俊,“馬將軍覺得該如何應(yīng)對?”
馬文俊略一沉吟,伸手在輿圖上圈出太原周邊的地形:“陛下明鑒,金軍善騎射,野戰(zhàn)沖擊力極強,這是他們的長項。但他們也有短 —— 不善水戰(zhàn),不耐濕熱,且糧草補給線過長。此次他們退至沂州府,看似占據(jù)咽喉,實則已成孤軍?!?/p>
“哦?” 林墨來了興致,“何以見得?”
“耶律金銖主力全部屯在忻州。” 馬文俊指尖劃過定軍山的脈絡(luò),“這一帶多峽谷,若能派輕騎襲擾其大營,引出金兵后,再遣伏兵扼守峽谷,定能讓其有來無回?!?/p>
林墨指尖在忻州的位置重重一點:“馬將軍好計策,與其坐等他們來攻,不如主動出擊,但是這還遠遠不夠,你這樣……”
馬文俊眼神發(fā)亮,好一個十六字方針,“末將愿領(lǐng)一萬漢陽軍,配合定武軍迎戰(zhàn)忻州,待耶律金銖從落馬坡退至黃河,屆時陛下再派水師封鎖孟津渡口,三面夾擊,或可重創(chuàng)其主力?!?/p>
林墨站起身,踱了兩步忽然笑道:“就依你說的辦。李德全,傳朕旨意,令王承遠,趙虎,全力配合馬將軍?!?他轉(zhuǎn)頭看向葉祥,“葉公勞苦,且在京中主持糧草調(diào)度,務(wù)必保證前線補給無虞?!?/p>
“臣遵旨!” 兩人齊聲應(yīng)道。
午時的朱雀大街格外喧鬧,兩個小吏踩著高凳,將新印的京畿通報貼在城墻上。米行掌柜丟下算盤,貨郎挑著擔子往人堆里擠,連挎著菜籃的老嫗都踮起腳張望。
“快看!是京畿通報!” 一個書生念道,“京畿守衛(wèi)戰(zhàn)首功者,西城劉鷹!”
人群頓時靜了靜,一個挑著菜擔的漢子撓撓頭,忍不住問:“可是那個總愛調(diào)皮搗蛋的劉鷹?”劉鷹參軍之前在城里名聲可不好,提及劉鷹鄉(xiāng)親們總是先皺眉,后搖頭。
那平日里不是射李寡婦家的棉絮,就是射張屠戶的臘肉,有次還偷偷把王二牛曬門口的鞋子灌滿泥漿,王二牛追著劉鷹跑了五條街,李寡婦也是三天兩頭指著劉鷹罵街。那個少年也經(jīng)常站在城頭老槐樹下,彎弓搭箭,幻想著自己有一天能成為將軍,報效祖國,征戰(zhàn)四方!
書生清了清嗓子,高聲念道:“劉鷹,京畿保衛(wèi)戰(zhàn)時身先士卒,欲火殺敵。城破之際,身中十七創(chuàng)仍死守城門,懷中猶藏未婚妻所繡香囊 ——” 念到此處,書生聲音哽咽,“陛下追封其為勇烈侯,賜謚‘勇毅’,蔭其父母終身俸祿!”
“還有李催將軍!” 書生抹了把臉繼續(xù)念,“李催,原是馬夫出身,陛下破格提拔為紫昭軍統(tǒng)制。此戰(zhàn)李催在城墻上英勇殺敵,臨終猶言‘臣以勇夫之身,報陛下知遇之恩’——”
“陛下有旨!” 書生提高聲調(diào),“凡劉鷹、李催二將籍貫所在鄉(xiāng)里,免賦稅三年;其家眷入中央學院贍養(yǎng),子女課業(yè)全免!”
賣花姑娘籃子里的月季被風吹落,滾到了城頭的老槐樹下,沾著的露水在陽光下閃著光。不知是誰先朝著老槐樹鞠了一躬,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跟著彎腰,連頑皮的孩童都被爹娘按著磕了個頭。
春風又起,城墻邊的槐樹枝條迎風搖曳著,遠遠望去,像極了當年那個少年,在墻頭搭弓時挺直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