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耀辰踩著濕漉漉的草葉往前走,每一步都陷進(jìn)薄薄的露水層里,涼絲絲的,浸得爪子發(fā)麻。
晨霧充斥在這片世界中,為世界帶來朦朧感。尾巴上的傷口還在疼,走快了就牽扯著皮肉。
他不敢跑,只能慢慢挪,耳朵卻始終支棱著,捕捉著霧里可能藏著的動靜——鳥雀的撲棱聲,
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還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從樹林鉆出來時,天邊已經(jīng)亮透了。
霧開始消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慢慢撥開,露出遠(yuǎn)處低矮的房屋輪廓。是個小村莊。
他沿著田埂往前走,腳下的泥土帶著潮濕的腥氣,混著青草的味道,
比廠房里的鐵銹味好聞多了。田地里有早起的農(nóng)人,戴著草帽,彎腰種著莊稼,
身影在薄霧里朦朦朧朧的,就像是畫里的人。有人注意到了他,停下手里的活,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
目光里沒有惡意,只有好奇,像在看一只誤入田野的小獸?;靡节s緊低下頭,
把臉埋進(jìn)外套領(lǐng)子里,加快腳步往村子深處走。他不敢靠近那些房屋,
只沿著墻根和籬笆挪動,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尋找能藏身的地方。村口有棵老槐樹,
枝繁葉茂的,樹底下堆著些干柴。他走過去,蜷縮在柴堆后面,剛好能被擋住。
肚子餓得厲害,昨天那塊發(fā)霉的面包早就被他在逃跑時弄丟了,現(xiàn)在胃里空得發(fā)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著不遠(yuǎn)處的一戶人家。煙囪里冒出淡淡的青煙,
隱約能聞到米粥的香味,混著柴火的氣息,暖暖的,不禁讓他又想起了老婆婆的小木屋。
有一個扎著辮子的小女孩從屋里跑出來,手里拿著半個饅頭,坐在門檻上吃。吃了兩口,
大概是不想吃了,就隨手丟在了院子里。一只老母雞立刻咯咯叫著跑過來,
想要啄食那個饅頭。幻耀辰的眼睛亮了亮,喉嚨動了動。他盯著那半個饅頭,
像盯著救命稻草。小女孩跑進(jìn)屋里去了,院子里沒人。他猶豫了一下,
隨后像貓一樣弓起身子,飛快地竄進(jìn)院子,在老母雞反應(yīng)過來之前,抓起那半個饅頭就跑,
動作快得像道金紅色的閃電。老母雞被嚇了一跳,咯咯叫著追了兩步,
但又低頭去啄地上的碎屑了?;靡脚芑夭穸押竺?,才敢停下來,把饅頭塞進(jìn)嘴里,
狼吞虎咽地嚼著。饅頭是軟的,帶著點(diǎn)麥香,是他這幾天吃過最好的東西。吃完半個饅頭,
胃里稍微舒服了些。他靠在樹干上,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
有風(fēng)吹過,槐樹葉沙沙作響,落下幾片嫩黃的葉子。不遠(yuǎn)處的田埂上,蒲公英開得正盛,
白色的絨球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他想起以前和老婆婆去采蒲公英,吹一口氣,
白色的小傘就悠悠地飛起來,帶著種子去遠(yuǎn)方?!耙娇?,它們要去安家啦。
”老婆婆的聲音好像還在風(fēng)里飄。安家……他也能找到一個地方安家嗎?這個念頭剛冒出來,
就被他掐滅了。不能想。鐵籠的陰影還沒散去,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在任何一個地方,
停了就可能被找到,被再次關(guān)進(jìn)那個冰冷的角落。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準(zhǔn)備離開。
這里雖然安靜,卻太顯眼,村子就這么大,待久了總會被人盤問。剛走出柴堆,
就撞見了那個扎辮子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拿著個水瓢,大概是出來喂雞的,看到他,
愣了一下,眼睛睜得圓圓的,盯著他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靡降男呐K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轉(zhuǎn)身就要跑。“你的尾巴……真好看?!毙∨⑼蝗婚_口,聲音軟軟的,像棉花糖。
他愣住了,腳步停在原地。小女孩往前走了兩步,手里還攥著水瓢,
眼睛亮晶晶的:“像狐貍的尾巴,金紅色的,比畫冊上的還好看。
”幻耀辰從沒聽過這樣的話。人們要么害怕,要么厭惡,要么把他當(dāng)怪物,
從來沒人說過……好看。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音。耳朵尖微微翹了起來,
自己都沒察覺到?!澳闶遣皇丘I了?”小女孩指了指他爪子里剩下的一點(diǎn)饅頭渣,
“我家還有粥,是甜的,放了紅薯?!彼麚u搖頭,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還沒完全放下。
小女孩也不勉強(qiáng),只是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叫清夢,你叫什么呀?
”幻耀辰抿著嘴,沒回答?!安徽f也沒關(guān)系。”清夢把水瓢放在地上,
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用彩色糖紙包著的糖,遞過來,“這個給你吃,草莓味的,很甜。
”糖紙在陽光下閃著光,像小小的彩虹。幻耀辰看著那顆糖,又看了看清夢真誠的眼睛,
猶豫了很久,還是慢慢伸出爪子,接了過來。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謝謝。
”他終于擠出兩個字,聲音沙啞得厲害。清夢笑得更開心了:“不客氣!我要回家了,
媽媽該叫我了?!彼f著,蹦蹦跳跳地跑回屋里,進(jìn)門時還回頭朝他揮了揮手。
幻耀辰捏著那顆糖,站在原地,看著清夢的身影消失在門后。糖紙被他捏得有點(diǎn)皺,
里面的糖塊硬硬的,帶著點(diǎn)溫?zé)?。他剝開糖紙,把糖放進(jìn)嘴里。真的很甜,草莓味的,
甜得讓他眼睛有點(diǎn)發(fā)澀。晨霧徹底散了,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
尾巴上的傷口好像也沒那么疼了。他把糖紙疊成小小的方塊,放進(jìn)褲兜,
和那枚硬幣、空塑料瓶放在一起。該走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戶人家的煙囪,然后轉(zhuǎn)身,
沿著村邊的小路,朝著更遠(yuǎn)的地方走去。金紅色的身影在綠色的田野間移動,
像一顆被風(fēng)吹走的蒲公英種子,不知道會落在哪里,但至少此刻,風(fēng)是自由的。
嘴里的糖還在慢慢融化,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流,一直流到心里。離開村莊時,
太陽已經(jīng)爬到頭頂。田埂被曬得發(fā)燙,泥土的腥氣混著麥秸稈的焦味,在空氣里蒸騰。
幻耀辰把外套脫下來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得發(fā)白的T恤,領(lǐng)口的絨毛被汗水打濕,
一縷縷貼在皮膚上。走到村口的岔路,一條通往來時的荒地,
一條通往遠(yuǎn)處隱約可見的城鎮(zhèn)輪廓。他站在路牌下,看著那兩個方向,
尾巴尖無意識地掃著地面,卷起一小撮塵土。往城鎮(zhèn)走,能找到更多吃的,
也可能遇到更多像那兩個男人一樣的人。往荒地走,雖然安靜,卻可能一整天都找不到食物。
猶豫了片刻,他朝著城鎮(zhèn)的方向邁開了步子。胃里的半個饅頭早就消化干凈,
生存的本能壓過了對人群的畏懼。越靠近城鎮(zhèn),房屋越密集,從低矮的土坯房變成磚瓦房,
最后成了刷著白漆的小樓。路邊開始有了垃圾桶,綠色的,帶著“可回收”的字樣。
幻耀辰放慢腳步,眼睛在桶口掃來掃去。在一個垃圾桶旁,他撿到了一個空的餅干盒,
里面還沾著點(diǎn)巧克力碎屑。他用爪子刮著盒底,把碎屑舔干凈,
巧克力的微苦混著之前的草莓甜,在嘴里漫開。街角有個廢品收購站,鐵皮搭的棚子,
門口堆著小山似的塑料瓶和紙板。一個老爺爺坐在小馬扎上,戴著老花鏡,
慢悠悠地捆著紙殼?;靡矫嗣澏?,那個空果汁瓶還在。他攥著瓶子,
猶豫著要不要過去。以前在城里,他見過拾荒的人把瓶子賣給收購站,能換幾分錢。
“小家伙,過來?!崩蠣敔斕痤^,看見了他,聲音很溫和,不像便利店老板那樣兇。
幻耀辰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老爺爺笑了笑,指了指他手里的瓶子:“那瓶子能換錢,
給我吧,算你一分錢?!彼t疑著,慢慢走過去,把瓶子遞了過去。老爺爺接過瓶子,
扔進(jìn)旁邊的蛇皮袋里,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分錢的硬幣,放在他手心里。
硬幣比之前那枚一塊錢的小很多,邊緣更光滑,在陽光下閃著銀亮的光。“謝謝。
”幻耀辰小聲說,把硬幣和之前的一塊錢放在一起?!澳氵@孩子,怎么一個人?
”老爺爺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點(diǎn)擔(dān)憂,“身上怎么還有傷?
”他的胳膊上還留著灌木叢劃破的口子,雖然結(jié)了痂,但在淺色的T恤上很顯眼。
幻耀辰下意識地把胳膊往身后藏,搖了搖頭,沒說話。老爺爺也不追問,
從旁邊的布袋里拿出一個蘋果,遞過來:“這個給你,剛從家里摘的,甜著呢。
”蘋果紅彤彤的,帶著點(diǎn)泥土的痕跡,沉甸甸的?;靡娇粗O果,
又看了看老爺爺布滿皺紋的臉,想起了丫丫遞糖時的樣子。他接過來,攥在手里,溫溫的。
“謝謝爺爺?!薄安豢蜌?,快找個地方歇歇吧?!崩蠣敔敁]揮手,又低下頭捆紙殼了。
幻耀辰拿著蘋果,走到收購站后面的墻角蹲下。他沒立刻吃,只是把蘋果放在膝蓋上,
看著上面的紋路。陽光透過鐵皮棚的縫隙照下來,落在蘋果上,泛著一層柔和的光。
這是他第一次,在陌生人那里接連得到善意。沒有打量,沒有呵斥,只有遞過來的糖和蘋果,
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心里蕩開一圈圈漣漪。但他知道,這些善意都是暫時的。
丫丫會回到她的家,老爺爺會繼續(xù)守著他的廢品站,而他,只能繼續(xù)往前走。
他咬了一口蘋果,脆生生的,甜汁濺在舌尖。比草莓糖更清爽,帶著陽光的味道。吃完蘋果,
他把核扔進(jìn)垃圾桶,然后開始在附近的垃圾桶里翻找塑料瓶。一個,兩個,
三個……很快就撿了小半袋。他把袋子提到老爺爺那里,換了五毛錢。
加上之前的一塊零一分,現(xiàn)在一共有一塊五毛一了。他把錢小心翼翼地折進(jìn)糖紙里,
放進(jìn)褲兜最里面。糖紙被錢撐得鼓鼓的,就像個小小的錢包。日頭偏西時,他離開收購站,
沿著街道往前走。路邊有個賣冰棍的小攤,紅藍(lán)相間的箱子上蓋著厚厚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