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方覺慘白的臉上停留了令人窒息的幾秒。突然，他側(cè)身對身旁的年輕警員耳語了一句。那警員眼神一凜，立刻上前，動作帶著不容抗拒的程式化。
“方覺同學，請配合我們工作，暫時移步隔壁教室?！本瘑T的聲音平靜，卻像鐵箍一樣套在方覺身上。
“憑什么？！”方覺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抬頭，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尖利破音，“我說了不是我！你們這是要抓我？！”他環(huán)顧四周，試圖尋找支持，但觸目所及皆是回避和猜疑的眼神，那瞬間的孤立感如同冰水澆頭，讓他渾身發(fā)冷。
“沒人抓你?！迸敛榈穆曇舨桓撸瑓s像重錘砸碎了他的質(zhì)問，“程序如此。與死者相關(guān)的關(guān)鍵證物出現(xiàn)在你的私人物品中，在法醫(yī)給出最終死因、理清這瓶藥的來龍去脈之前，你必須被隔離觀察。這是為了防止證據(jù)鏈受到干擾，也是為了……你的安全?！弊詈笏膫€字，他咬得極重，眼神掃過教室里的其他人，意有所指。
方覺的嘴唇劇烈顫抖著，所有辯解堵在喉嚨里，化作無聲的絕望。他像個被抽掉骨頭的木偶，肩膀垮塌下去，任由警員的手搭上他的胳膊——那接觸冰冷而疏離。
他被帶離了。經(jīng)過我身邊時，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望向我，里面是溺水者般的祈求。我垂下眼，避開了那目光。門在他身后沉重地關(guān)上，“咔噠”一聲落鎖，隔絕的不僅是他的身影，更像是宣判了他此刻在眾人心中的“罪名”。
教室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聲，敲打著緊繃的神經(jīng)?？諝饫飶浡鴫m埃、濕氣，還有一種無聲的、沉重的審判意味。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視線仿佛能穿透那扇門，看到隔壁那個被恐懼吞噬的身影。
“你……真的相信是他嗎？”
一個極輕的聲音，如同羽毛拂過耳畔，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我轉(zhuǎn)頭。帕琳娜不知何時坐到了我旁邊的空位上。她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指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但那雙看向我的眼睛，卻在昏暗的光線下亮得驚人，里面跳動著一種近乎固執(zhí)的火焰。
“證據(jù)鏈指向他。”我低聲回答，語氣干澀，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證據(jù)鏈？”帕琳娜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聲音壓得更低，像耳語般鉆進我的耳朵，“那瓶藥出現(xiàn)得也太‘恰到好處’了！簡直就像……有人算準了時間，塞進去的嫁禍道具！”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翻過方覺的課堂筆記，”她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冷靜，“里面寫滿了被阿諾他們欺負后的痛苦和迷茫，好幾次寫著想退學，甚至……想過死。但他最終都堅持下來了。他害怕，他懦弱，但他骨子里是善良的，是那種被踩到泥里也只敢默默流淚的人！這樣的人，會突然策劃一連串精密的謀殺？會用下毒這種需要冷血和算計的手段？”她直視著我，目光銳利，“你不覺得這轉(zhuǎn)變，太突兀了嗎？”
“可藥瓶確實在他包里。”我皺眉，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
“所以更可疑！”帕琳娜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如果真是他下的毒，他會蠢到把關(guān)鍵證據(jù)——那瓶與毒藥調(diào)換的原裝藥瓶——堂而皇之地塞進自己隨身背包里？等著警察來搜？而不是立刻毀掉或者遠遠丟掉？同時阿諾是自己主動吃的棕色瓶子的藥，證明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彼D了頓，眼神掃過不遠處那兩個送阿諾去醫(yī)務(wù)室的足球隊員，“還有，為什么是阿諾被送去醫(yī)務(wù)室？為什么陪他去的兩個人，對阿諾‘吃藥’的過程、狀態(tài)，一問三不知？為什么沒有任何人聽到醫(yī)務(wù)室里有掙扎或呼救的動靜？阿諾中毒到死亡，難道連一點痛苦的聲音都沒有？”
她的每一個“為什么”，都像一把小錘，狠狠敲在我心頭那層疑慮的薄冰上。冰面，開始龜裂。
“你是說……”我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寒意，“有人利用阿諾的死，甚至可能……操縱了他的死，來栽贓方覺？”
帕琳娜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飛快地從自己書包的夾層里抽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借著身體的掩護，極其隱蔽地塞進我手里。她的指尖冰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是剛才混亂時，我趁沒人注意，從阿諾書桌抽屜最里面摸到的。他好像……在偷偷記錄什么?！?/p>
我迅速將紙條攏入掌心，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展開一角。紙張微潮，上面是阿諾那熟悉的、有些潦草的字跡：
“阿提猜說‘就這么辦’……但我覺得不對勁……像在玩火……我想退出，可是他們……”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粗暴地掐斷了喉嚨。
“他想退出？” 我心中警鈴大作！阿提猜出的“主意”？“廁所事件”？這絕不是指今天！他們之前就策劃過什么？而阿諾，感到了危險，想抽身？！
“我們必須弄清楚！”帕琳娜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靠得更近，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耳廓，話語卻冰冷如刀，“你甘心嗎？看著警察被偽證牽著鼻子走，看著一個可能無辜的人被當成兇手帶走？你父親是朱拉隆功大學的歷史教授，也是出了名的邏輯高手，你……難道一點都沒遺傳到他的本事？”
我猛地轉(zhuǎn)頭看向她。昏暗的光線下，她的臉龐輪廓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灼人，里面燃燒著對不公的憤怒和對真相近乎偏執(zhí)的執(zhí)著。那團火焰，瞬間點燃了我心底壓抑已久的、對羅子毅之死、對爺爺徽章秘密、對眼前這重重迷霧的不甘！
窗外的雨聲陡然變得狂暴，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助威。帕查警長已經(jīng)明確表示，雨勢稍緩，就會立刻帶方覺下山。時間，不多了！
“好?！蔽疑钗豢跉猓瑢⒛菑垘е幌轭A(yù)感的紙條緊緊攥在手心，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目光掃過教室里或麻木、或恐懼、或心懷鬼胎的一張張面孔，最終定格在帕琳娜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上。
“那就試試看，” 我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踏入未知漩渦的決然，“在這暴雨停歇之前，撕開這栽贓的假面，把真正的兇手……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