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許知意的耳膜。
她有那么一個瞬間,大腦完全停止了運轉。她懷疑自己跪得太久,出現了幻聽。江年初,這個從她記事起就與她為敵、與許家為敵的人,用一種近乎親昵的、施舍般的語氣,叫她“妹妹”。
這比他直接給她一耳光,更具侮辱性。
許知意的身體里,那股剛剛被點燃的憤怒,瞬間燒成了燎原大火。她想站起來,想抓住他那身昂貴西裝的領子,想質問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但她動不了。她的膝蓋像是被釘在了蒲團上。她只能用眼睛死死地瞪著他。
江年初沒有再看她。他站起身,挺拔得像一棵黑色的松樹。他轉向那些目瞪口呆的賓客,微微頷首,然后以一種主人的姿態(tài),開始接待來賓,接受他們的吊唁。
他的舉止從容不迫,滴水不漏。仿佛他不是那個與許家斗了十年的死對頭,而是許為山真正的兒子,這場葬禮真正的主人。
許知意看著他的背影,看著那些原本應該向她表示慰問的叔伯長輩,此刻都圍繞在江年初的身邊,臉上帶著困惑、諂媚又或者畏懼的復雜表情。
她忽然明白了。
江年初不是來示威的。示威,是弱者才需要做的事。
他是來“接收”的。
這場荒誕的鬧劇,在葬禮結束后的律師會面中,達到了頂峰。
許家的私人律師,張伯,一個看著許知意長大的、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坐在許家大宅的客廳里。他的表情凝重,甚至不敢直視許知意的眼睛。
客廳里坐滿了許家的親戚。他們名義上是來陪伴悲痛的孤女,實際上,每個人臉上的貪婪和期待都毫不掩飾。
許知意坐在主位的沙發(fā)上,身體挺直,像一尊精致但易碎的瓷像。
江年初就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雙腿交疊,姿態(tài)閑適。他仿佛不是在一個剛剛辦完喪事的人家里,而是在自己的辦公室,等待一場無關緊要的會議開始。
張律師清了清嗓子,打開了手里的牛皮紙文件袋。
“各位,”他艱難地開口,“根據許為山先生生前立下的、經過公證的最后一版遺囑……”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
“許先生名下所有動產、不動產,包括許氏集團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權,總計約一百二十億市值的全部資產,其唯一繼承人,是——”
張律師的目光,越過所有人,落在了江年初的身上。
“——江年初先生?!?/p>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像被按了暫停鍵,臉上的表情凝固在震驚的那一刻。
幾秒鐘后,巨大的嘩然聲炸開。
“什么?!”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知意呢?知意一分錢都沒有?”
許知意沒有聽見這些聲音。在張律師說出“江年初”三個字的時候,她的世界,再一次,變成了那片空洞的白噪音。
她看著張律師,那個從小抱著她、給她買糖吃的老人,此刻他的嘴唇在一張一合,但她什么都聽不見了。
她又看向江年初。
江年初的臉上,依舊是那種令人憎惡的平靜。他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他迎上許知意的目光,那雙黑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種清晰可辨的情緒。
那不是勝利的炫耀,也不是虛偽的同情。
那是一種冰冷的、如同看著螻蟻般的——憐憫。
他用眼神告訴她:是的,你沒有聽錯。從今天起,你所擁有的一切,你的姓氏,你的驕傲,你的未來,都屬于我了。
而你,什么都不是。
遺囑的最后,還有一條補充說明。
張律師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斷斷續(xù)續(xù)。
“……此外,許先生確認,江年初先生,系其親生之子。即日起,認祖歸宗,記名入譜。”
親生之子。
私生子。
許知意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從小到大,父親對江年初這個商業(yè)上的對手,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既打壓又關注的復雜態(tài)度。
她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江年初可以穿著孝服,跪在靈堂。
原來,這不是一場鬧劇。
這是一場處心積慮了二十多年的、漫長的復仇。
而她和她所謂的“幸福人生”,只是這場復仇里,一個無足輕重的、可笑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