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知意的世界里沒有聲音。
或者說,有太多聲音,它們互相沖撞、碾壓,最終成了一片巨大而空洞的白噪音。靈堂里循環(huán)播放的哀樂,賓客們壓低音量的啜泣,親戚們故作悲痛的嘆息,還有從四面八方投來的、混雜著同情與窺探的目光。
這些東西,像無數(shù)根細小的針,扎進她的耳膜,但沒有一根能真正刺入她的大腦。
她跪在蒲團上,盯著父親許為山黑白相片里的眼睛。那是一雙她熟悉的、總是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的眼睛。照片里的他沒有笑。他很少笑。
許知意也沒有哭。她甚至感覺不到悲傷。從三天前,在醫(yī)院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她就像被抽走了一根名為“情感”的骨頭,整個人都塌了下去,只剩一副空洞的皮囊,跪在這里,扮演一個女兒。
直到那個人走進來。
靈堂門口的光線暗了一下,一個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光潔的地面上。那個人逆著光,看不清臉,但那身形,那股迫人的、沉默的氣場,許知意就算燒成灰也認得。
江年初。
他穿著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西裝,面料是昂貴的、在燈光下會泛起一層暗啞光澤的羊毛。他的頭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整個人,干凈、銳利,像一把剛剛開刃的手術(shù)刀,與這間靈堂里所有柔軟的、悲傷的、混亂的東西格格不入。
他一出現(xiàn),靈堂里那片白噪音瞬間被切開了一道口子。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涌起。
“他怎么來了?”
“許董的死對頭……他來干什么?”
“太囂張了,這是來示威的嗎?”
江年初對這些議論充耳不聞。他邁開長腿,皮鞋踩在地面上,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一步一步,目標明確地,走到了許知意的身邊。
然后,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整理了一下西褲的褲線,在她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
這個動作,像一顆投入油鍋的火星。人群的議論聲幾乎要沸騰。
他憑什么跪在這里?這個位置,是留給家人的。
江年初依舊無視。他從旁邊拿起三支香,在燭火上點燃,青煙裊裊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側(cè)臉輪廓。他對著許為山的照片,拜了三拜。動作標準,神情肅穆,找不出一絲破綻。
做完這一切,他將香插入香爐,然后扭過頭,看向許知意。
他的眼睛很黑,瞳孔的顏色極深,像兩口不見底的古井。此刻,那井里沒有同情,沒有憐憫,甚至沒有恨意。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令人窒Git的平靜。
他胸口別著一朵白山茶。那花瓣層層疊疊,白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
許知意盯著那朵花,終于感覺到了一點東西。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尖銳的、冰冷的憤怒。這股憤怒像電流,從她的尾椎骨一路竄上大腦皮層,讓她麻木的神經(jīng)重新恢復(fù)了知覺。
她開口,聲音因為長時間的沉默而沙啞得厲害。
“你來干什么?”
江年初的視線從她的臉,滑到她那身同樣是黑色的、卻因為跪了太久而起了褶皺的喪服上。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極度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那不是笑。那是一種更殘忍的東西。
“妹妹,”他開口,聲音低沉,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許知意的耳朵,也傳入了周圍那些豎著耳朵的賓客們的耳朵里。
“節(jié)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