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擁著他溫熱柔軟的身體,指尖無意識地纏繞著他一縷散落在枕畔的烏發(fā)。心底的滿足感幾乎要滿溢出來,然而,在這片溫存寧靜之下,一絲極其細微、卻無法忽略的冰冷寒意,如同潛伏的毒蛇,悄然滑過她的脊背。
她想到了這個世界的鐵律。
男子孕育。
而她,是一個來自異世、身體機能完全正常的女人。
方才的親密無間……沒有任何防護。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她擁抱著沈清晏的手臂,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瞬。她低頭,看著懷中人毫無防備的睡顏,那純粹依賴的樣子,像一把柔軟的刀,輕輕割開了她心頭剛剛筑起的甜蜜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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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依舊流水般滑過,靜瀾院里彌漫著一種心照不宣的甜蜜。沈清晏看林晚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粘稠熾熱,帶著初嘗情愛滋味的羞澀和依戀。他會偷偷地、飛快地在林晚臉頰上啄一下,然后紅著臉跑開;會在林晚看書時,像只慵懶的貓兒般蜷在她腳邊的軟墊上,腦袋枕著她的腿,不一會兒就發(fā)出細微的鼾聲。
林晚享受著這份純粹的依戀,心底那絲寒意卻并未消散,反而隨著身體的些微變化,越來越清晰。
先是嗜睡。
以往卯時初刻(清晨五點)便會自然醒來的生物鐘似乎失靈了?,F(xiàn)在日上三竿,窗外鳥雀啁啾,她才勉強掙扎著從沉沉的睡意中醒來。沈清晏早已穿戴整齊,坐在床邊,托著腮,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眼神亮晶晶的,見她醒了,立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晚晚醒了?廚房溫著雞絲粥和蟹黃湯包呢!”
林晚揉著發(fā)沉的額角,只覺得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懶洋洋地不想動。
接著是口味的變化。
從前她雖也愛吃,但偏好咸鮮。如今卻對那些酸甜口的蜜餞果子著了迷。沈清晏獻寶似的捧來新腌漬的梅子、山楂糕,她能一口氣吃下去小半碟,酸得瞇起眼,卻覺得格外開胃爽快。反倒是往日最愛的水晶肴肉,聞著竟覺得有些油膩,提不起興致。
沈清晏只當是她口味變了,越發(fā)積極地搜羅各色酸味點心,眼巴巴地等著看她吃得滿足的樣子。
直到那頓午膳。
精致的八仙桌上擺滿了菜肴。沈母今日似乎有興致,特意讓廚房做了幾道她家鄉(xiāng)的風味。其中一道,是燉得酥爛濃香的醬燒肘子,深褐色的醬汁油亮誘人,散發(fā)著霸道的肉香。
沈清晏知道林晚以前挺喜歡這道菜,還特意用公筷夾了一塊皮肉相連、顫巍巍的肘子肉,放到林晚面前的白玉小碟里,獻寶似的說:“晚晚,快嘗嘗,今天燉得特別軟糯!”
那濃郁的醬肉香氣,混合著油脂特有的膩味,猛地鉆進林晚的鼻腔。
毫無預(yù)兆地,一股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惡心感從胃底直沖喉嚨!
“唔……”林晚臉色驟變,猛地捂住嘴,喉嚨里發(fā)出干嘔的聲音。她一把推開椅子,顧不上禮儀,也顧不上沈母驟然投來的銳利目光和沈清晏瞬間煞白的小臉,跌跌撞撞地沖出了飯廳,直奔靜瀾院角落那個專門用來倒殘水的陶甕。
她撲到甕邊,對著里面尚未清理的殘羹冷炙,劇烈地嘔吐起來。早上吃下去的雞絲粥、蟹黃湯包,還有剛才喝下去的半盞清茶,混合著胃液,翻江倒海般傾瀉而出。胃部痙攣著,抽痛著,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眼前陣陣發(fā)黑。
“晚晚!晚晚你怎么了?”沈清晏驚慌失措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哭腔。他追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拍著林晚的后背,小臉嚇得慘白,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間蓄滿了淚水,“是不是吃壞東西了?還是著涼了?我……我去叫太醫(yī)!馬上去!”
劇烈的嘔吐感終于稍稍平復(fù)。林晚扶著冰冷的陶甕邊緣,大口喘著氣,身體因為脫力而微微顫抖??谇焕餁埩糁峥嗟奈兜?,胃里空空如也,卻還在隱隱抽搐。
她慢慢直起身,接過旁邊一個同樣嚇得臉色發(fā)白的小丫鬟遞來的濕帕子,胡亂擦了擦嘴。然后,她轉(zhuǎn)過身,看向身邊嚇得六神無主、眼淚汪汪的沈清晏。
那一瞬間,所有的僥幸,所有的自我欺騙,都在這翻江倒海的生理反應(yīng)面前,被砸得粉碎。
穿越女尊世界,男子孕育的鐵律。
那夜書房的纏綿。
身體的異樣:嗜睡,口味突變,還有此刻這無法掩飾的、強烈的孕吐!
答案呼之欲出,冰冷而殘酷,帶著足以將她拖入深淵的重量。
她看著沈清晏那雙盛滿擔憂和恐懼、如同受驚小鹿般的眼睛。他的世界里,只有簡單的病痛和擔憂,絲毫不知曉這背后的驚濤駭浪。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林晚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這個秘密一旦泄露,她會怎么樣?被當成怪物燒死?被關(guān)起來研究?沈家……這個給予她庇護的家族,會不會被牽連?清晏……他該怎么辦?
滅頂?shù)目謶肿屗帜_冰涼,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發(fā)抖。
“晚晚?你說話呀?你別嚇我!”沈清晏見她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抖得厲害,越發(fā)害怕,緊緊抓住她的手臂,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
他指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夏衫傳來,像一點微弱的火種。
林晚的目光聚焦在他寫滿恐懼和依賴的臉上。這張臉,干凈得不染塵埃,是她在異世唯一的溫暖??只诺木蘩诉€在沖擊著她,但在那浪潮之下,一絲孤注一擲的念頭破土而出。
賭一把!
賭他的純粹,賭他的愛,賭他不會把她當成怪物!
林晚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再次涌上的酸意。她沒有回答沈清晏的問題,反而一把抓住他那只緊緊抓著自己手臂的手,用盡全力將他拖離了陶甕邊那個散發(fā)著異味的地方,腳步虛浮卻異常堅定地將他拉回了靜瀾院的內(nèi)室。
“砰!”她反手重重關(guān)上房門,隔絕了外面所有可能窺探的視線。
內(nèi)室里光線稍暗,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天光。沈清晏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更加茫然害怕,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滾落下來:“晚晚……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很疼?我們?nèi)ァ?/p>
“清晏?!绷滞泶驍嗨?,聲音嘶啞,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她的目光緊緊鎖住他,不容他有絲毫閃避。她拉著他的手,那只修長白皙、從未沾過陽春水的手,緩緩地、不容抗拒地,按在了自己依舊平坦、卻已悄然孕育著驚世秘密的小腹上。
掌心隔著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膚的溫熱和微微急促的起伏。
沈清晏的哭聲戛然而止。他茫然地睜大了淚眼,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不解地看著林晚,又看看自己被她強行按在她小腹上的手。他的思維完全跟不上這突如其來的轉(zhuǎn)折。
林晚凝視著他那雙清澈見底、此刻卻盛滿困惑和驚惶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緩慢地,將這足以打敗他所有認知的真相,砸了出來:
“不是吃壞東西,也不是著涼?!彼穆曇粢驗榫o張而緊繃,帶著細微的顫音,“是這里……壞了?!?/p>
她按著他的手,在小腹的位置,極其用力地按了一下。
“裝著你的孩子。”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沈清晏臉上的茫然和淚痕瞬間定格。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驚雷狠狠劈中,整個人都僵住了。那雙總是含著笑意或怯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瞳孔深處是劇烈的收縮和翻涌的、無法理解的驚濤駭浪。他微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仿佛連呼吸都被這石破天驚的話語奪走了。
孩子?
他的孩子?
在……在晚晚的肚子里?
這怎么可能?!他是男子!孕育子嗣是他的天職!是銘刻在鳳棲國每個人骨子里的常識!女子……女子怎么可能……這違背了天地倫常,違背了世間至理!
巨大的認知沖擊讓沈清晏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像個木偶般,呆呆地站在那里,被林晚按著的手僵硬地貼在她的小腹上,指尖冰涼。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他嚇傻了。他果然無法接受……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甚至開始后悔自己的沖動,或許……或許該再瞞一瞞?找個別的借口?
就在絕望的陰影即將徹底吞噬她時,沈清晏那雙空洞茫然的眼眸深處,驟然爆發(fā)出一種奇異的光彩。那光彩越來越亮,越來越灼熱,像沉寂的火山驟然噴涌出滾燙的巖漿!
不是恐懼,不是厭惡,不是懷疑。
是難以置信的、純粹的、巨大的驚喜!
“真……真的嗎?”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尖利的顫抖,仿佛第一次學(xué)會說話的孩童,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狂喜。他猛地反手,不再是林晚按著他,而是他死死地、用盡全力地抓住了林晚按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他的力氣大得出奇,指尖甚至掐進了林晚的皮肉里。
“晚晚!你……你肚子里……有我們的寶寶了?”他的眼睛亮得驚人,所有的淚光都被這狂喜沖刷得一干二凈,只剩下灼灼的光華,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太好了!太好了!我要當?shù)耍∥乙數(shù)?!?/p>
他語無倫次地重復(fù)著,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洶涌的海嘯,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對世界規(guī)則的認知。什么男子孕育的鐵律,什么驚世駭俗的異象,在這一刻都被這從天而降、砸中他的巨大喜悅碾得粉碎!他潛意識里或許還殘留著一絲驚愕,但那份初為人父的本能狂喜,已經(jīng)壓倒性地主宰了他全部的心神!
他猛地張開雙臂,像只終于找到歸巢的雛鳥,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蠻力,狠狠地撲進了林晚懷里!巨大的沖擊力讓林晚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門板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沈清晏卻渾然不覺。他緊緊抱著林晚,把臉深深埋進她的頸窩,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地顫抖著,聲音悶悶地從她頸間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明亮:
“晚晚!你別怕!”他抬起頭,臉上還掛著剛才未干的淚痕,唇角卻高高揚起,綻放出一個比夏日陽光還要燦爛奪目的笑容,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勇氣,“我會保護你和寶寶的!一定會的!誰也不能傷害你們!誰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