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星湖畔的蘆葦叢中,陳長生咳出了第三口銀色的血。血珠滾落在草葉上,竟發(fā)出細(xì)微的金屬碰撞聲。自從三天前從湖里爬出來,他體內(nèi)的青霜劍氣就開始周期性發(fā)作,每次都比前一次更劇烈。
"咳...咳咳..."
陳長生用顫抖的手指蘸血,在古鏡背面畫出太虛子教他的鎮(zhèn)痛符。鏡面泛起漣漪,顯現(xiàn)出他體內(nèi)的狀況:心肺間纏繞著七縷銀絲,像活物般隨著呼吸蠕動。最危險的那縷已經(jīng)接近心脈,所過之處,血管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結(jié)晶化。
"還有兩天。"陳長生默算著。按照鏡中所示,第一個秘藏就在墜星湖北岸的廢墟里,但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走不到那里就會劍氣攻心。
晨霧籠罩著湖面。陳長生折斷幾根蘆葦,編成簡陋的筏子。當(dāng)?shù)谝豢|陽光穿透霧氣時,他看見湖心島上有炊煙升起——那里應(yīng)該就是老漁夫說的藥師隱居處。
劃到湖心島用了一個時辰。陳長生的手掌被蘆葦劃得血肉模糊,但傷口沒有愈合,反而凝結(jié)出冰晶般的物質(zhì)。島上簡陋的草屋前,白發(fā)老者正在晾曬魚干,對突然出現(xiàn)的訪客毫不驚訝。
"劍氣入髓。"老者頭也不抬,"玄霄宗的青霜劍訣。"
陳長生剛要開口,劇痛突然從胸腔炸開。他跪倒在地,看見自己吐出的血在沙地上腐蝕出蜂窩狀的小孔。老者終于轉(zhuǎn)身,渾濁的左眼泛起詭異的藍(lán)光。
"奇怪。"枯瘦的手指按在陳長生眉心,"長生印還在,肉身卻開始崩解..."
草屋內(nèi)的藥柜里擺著上百個陶罐。老者取來某個黑陶罐,用骨勺舀出團(tuán)膠狀物抹在陳長生心口。冰涼觸感滲入皮膚,暫時壓制了劍氣的躁動。
"我是溫不言。"老者突然說,"五十年前被青霜斬落湖底。"
陳長生這才注意到,老者轉(zhuǎn)身時右半邊身體會不自然地遲滯——那部分的皮膚呈現(xiàn)死灰色,布滿細(xì)密的裂紋。古鏡在包袱里微微震動,鏡面映出老者體內(nèi)景象:右半身所有器官都是陶土捏成的,靠某種藍(lán)色液體維持運(yùn)轉(zhuǎn)。
"您也是..."
"我是失敗的試驗(yàn)品。"溫不言冷笑,"青霜想造出完美容器盛放太虛子的魂魄。"他掀開衣襟,露出心口處的青銅鎖,"這是仿制的長生鎖,每三個月要換一次靈液。"
陳長生想起玄霄宗藥童們脖頸后的肉瘤。溫不言似乎看出他所想,從藥柜底層取出個琉璃瓶,里面漂浮著十幾個微型肉瘤:"血蝗蠱的改良版,能讓人共享生命力。"
正午的陽光透過草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不言熬了鍋腥臭的魚湯,強(qiáng)迫陳長生喝下。湯里沉著些黑色根莖,咬破后滿嘴都是鐵銹味。
"湖底生長的蝕劍草。"老者解釋,"能暫時麻痹劍氣。"
藥效發(fā)作時,陳長生做了個短暫的夢。夢中他站在巨大的青銅門前,門上刻著與古鏡背面相同的星圖。門縫里滲出銀色液體,逐漸淹沒他的腳踝...
"醒醒!"
一瓢冷水澆在臉上。陳長生驚醒時,看見溫不言正在打包藥材。屋外傳來船只靠岸的聲響,接著是重物拖過沙灘的摩擦聲。
"每月初七..."老者語速突然加快,"青霜的走狗會來取靈液。"他將包袱塞給陳長生,"從后窗走,湖底有暗道直通北岸。"
陳長生剛翻出窗戶,前門就被暴力踹開。透過草墻縫隙,他看見三個青銅傀儡站在屋內(nèi),關(guān)節(jié)處冒著詭異的綠火。為首的傀儡頸圈上刻著"天丙九",正用機(jī)械的聲音說:"本月配額...不足..."
"湖神發(fā)怒了。"溫不言慢悠悠地整理藥材,"產(chǎn)量減半。"
青銅傀儡突然伸手掐住老者脖子。陳長生握緊藥鋤正要沖進(jìn)去,卻見溫不言的右眼藍(lán)光大盛,傀儡的手臂瞬間覆滿冰霜。
"告訴青霜..."老者聲音變得異常年輕,"他的陶土身子該換藥了。"
傀儡們僵硬地退后,抬著半桶靈液離去。等船聲遠(yuǎn)去,陳長生返回屋內(nèi),發(fā)現(xiàn)溫不言癱坐在藥碾旁,右半邊身體正在崩解,陶土碎片簌簌掉落。
"撐不了多久啦。"老者苦笑,從胸腔取出個發(fā)光的藍(lán)色晶石,"拿著這個去北岸,埋在廢墟最大的柏樹下。"
陳長生接過晶石時,指尖傳來刺痛——晶石里封著一截小指骨,表面刻滿符文。古鏡突然自行飛出,鏡光照在晶石上,顯現(xiàn)出內(nèi)部更多細(xì)節(jié):指骨髓腔里藏著滴金色的液體,正隨著某種節(jié)奏脈動。
"這是..."
"太虛子的指骨。"溫不言的語速越來越慢,"當(dāng)年他斬斷小指鎮(zhèn)壓湖中惡蛟..."老者的左眼突然流血,"現(xiàn)在該物歸原主了..."
日落時分,陳長生劃著筏子前往北岸。溫不言的尸體安靜地躺在草屋中央,右半邊的陶土徹底粉碎,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人類骨骼,而是某種魚類與人類的混合體。
湖面泛起不自然的漣漪。陳長生低頭時,看見水下有巨大的陰影游過。古鏡顯示水溫正在急劇下降,某些沉睡的東西被喚醒了。
北岸廢墟比想象的更廣闊。斷裂的石柱間長滿人高的荒草,每走幾步就會踢到掩埋半截的石雕。最大的柏樹很好找——它是廢墟中唯一活著的植物,樹干上纏著銹蝕的鐵鏈。
陳長生剛挖開樹根處的泥土,地面就劇烈震動起來。湖心方向傳來巨響,接著是溫不言草屋所在的小島緩緩沉入水中的景象。他加快挖掘速度,終于在樹根交錯處找到個青銅匣子,匣子表面的花紋與古鏡邊緣如出一轍。
"咔嗒。"
匣蓋彈開的瞬間,陳長生的手掌突然自行裂開——是青霜劍氣在躁動。鮮血滴在匣內(nèi)物體上:那是半塊玉玨,通體瑩白,唯有中心一點(diǎn)朱紅。當(dāng)血珠接觸朱紅時,整片廢墟突然亮起微光,所有碎石浮到半空,組成個殘缺的陣法圖案。
"果然需要長生血激活..."陌生的女聲從背后傳來。
陳長生轉(zhuǎn)身時,藥鋤已經(jīng)握在手中。柏樹陰影里站著個戴斗笠的女子,粗布衣裳沾滿泥漿,腰間卻掛著玄霄宗內(nèi)門弟子的玉牌。更奇怪的是,她右手小指缺失半截,傷口處閃著淡金光芒。
"我叫白蘞。"女子掀開斗笠,露出布滿疤痕的臉,"溫不言的徒弟。"
月光照亮她脖頸后的烙?。核辆?。陳長生想起玄霄宗藥童的編號體系,意識到眼前之人曾是實(shí)驗(yàn)品之一。古鏡映出她體內(nèi)狀況:心臟被銀色絲線纏繞,與青霜劍氣同源卻更加古老。
"師父用二十年布這個局。"白蘞取出個皮囊,倒出里面的藍(lán)色液體澆在柏樹上,"就為今日。"
樹皮接觸靈液的瞬間,整棵柏樹開始急速枯萎。樹根從土中拱起,露出下方幽深的洞穴。陳長生剛要靠近,地面再次震動——這次來自湖面,某個龐然大物正破水而出。
"快跳!"白蘞突然推了他一把,"蛟龍醒了!"
陳長生跌入樹洞的剎那,看見湖中升起個山岳般的黑影,鱗片縫隙間流淌著巖漿似的光。白蘞站在洞口邊緣,從懷中掏出個青銅小瓶,將里面的金色粉末撒向黑影...
墜落仿佛沒有盡頭。陳長生在黑暗中數(shù)了十七次心跳,才終于摔在松軟的泥土上。古鏡發(fā)出的微光照亮了這個地下空間:這是個半球形石室,中央石臺上放著口水晶棺,棺內(nèi)躺著個與太虛子有七分相似的青年。
"不是秘藏..."陳長生喃喃自語。水晶棺旁的石碑上刻著"青霖"二字,下方小字記載著:玄霄宗第七代掌門,因修煉邪術(shù)走火入魔,被師弟青霜鎮(zhèn)壓于此。
棺蓋突然滑開。名為青霖的青年睜開眼,瞳孔是詭異的豎瞳。他坐起身時,陳長生看見其背后連著七根透明管道,源源不斷地抽取著某種銀色物質(zhì)。
"三百年了..."青霖的聲音帶著金屬質(zhì)感,"終于等到太虛鑒。"
陳長生后退半步,古鏡卻飛向青年。就在鏡面即將接觸對方手掌時,整個石室突然劇烈搖晃,頂部裂開個大洞。白蘞渾身是血地跌落下來,緊隨其后的是滔天湖水——蛟龍撞穿了地層!
"騙子!"白蘞沖青霖尖叫,"你說過會救我?guī)煾福?
青霖輕笑,伸手接住灌下的湖水。水流在他掌心凝成冰劍,輕松斬斷背后的透明管道:"我只說會讓他解脫。"說著將冰劍擲向白蘞。
陳長生本能地?fù)溥^去推開女子。冰劍擦過他肩膀,帶出一串銀色血珠。血珠濺到青霖臉上,竟腐蝕出幾個小洞。青年突然暴怒,整座石室開始結(jié)冰:"長生血?!青霜那叛徒竟然...?。?
白蘞趁機(jī)將半塊玉玨按在青霖胸口。青年發(fā)出非人的尖嘯,身體迅速結(jié)晶化?;靵y中陳長生抓住古鏡,鏡面突然射出青光,照出石室墻壁上隱藏的通道。
"走!"白蘞拽著他沖向通道,"蛟血要逆流了!"
通道狹窄潮濕,兩人手腳并用地爬行。身后傳來冰層碎裂的聲響,接著是某種粘稠液體流動的聲音。陳長生的傷口不斷滲出銀血,在通道里留下發(fā)光的痕跡。
"你的血..."白蘞突然停下,"能暫時封印蛟龍。"
陳長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女子就咬破他手腕,將血涂在通道壁上。銀血接觸巖石的瞬間,整條通道亮起符文,后方追來的液體聲變成了憤怒的咆哮。
爬出地面時,東方已經(jīng)泛白。廢墟完全塌陷成巨坑,湖水正在倒灌。白蘞癱坐在坑邊,從懷中取出個玉瓶:"師父讓我給你的...能暫時壓制劍氣。"
瓶中液體像融化的翡翠,散發(fā)著松針般清冽的氣息。陳長生剛喝下一口,就感覺心肺間的銀絲停止了蠕動。白蘞望著逐漸平靜的湖面,突然說:"青霖騙了我們...這里根本不是太虛秘藏。"
陳長生摸出懷中的半塊玉玨,發(fā)現(xiàn)它正在發(fā)熱。更奇怪的是,他肩膀的傷口愈合后,皮膚下隱約浮現(xiàn)出與玉玨相同的紋路。
"去枯榮谷吧。"白蘞站起身,指向北方,"那里有師父留下的..."
一支冰箭突然穿透她的胸膛。陳長生轉(zhuǎn)頭,看見湖面上站著個模糊的身影,正緩緩收回手指。白蘞倒下去時,將某物塞進(jìn)他手心——是那截藏著金液的指骨。
"快...走..."她最后看了一眼沉沒的廢墟,"蛟龍血...會吸引..."
陳長生抱起白蘞的尸體沖向樹林。身后湖面炸開巨浪,但他沒有回頭。直到深入密林,他才停下查看女子塞給他的東西:指骨表面的符文正在消退,里面的金液透過骨質(zhì)滲入他掌心。
古鏡劇烈震動,鏡面顯示新的星圖——這次指向西北方,標(biāo)注著"枯榮"二字。陳長生用藥鋤挖了個淺坑,將白蘞輕輕放入。掩土?xí)r,他注意到女子殘缺的小指切口處,那點(diǎn)金光始終未滅。
當(dāng)最后一捧土落下時,遠(yuǎn)處傳來青銅傀儡特有的關(guān)節(jié)摩擦聲。陳長生握緊古鏡,看向西北方的群山。掌心的金液微微發(fā)熱,與體內(nèi)殘余的青霜劍氣形成某種共鳴,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他沒有停下。三百年的陰謀正在揭曉,而長生者的時間,才剛剛開始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