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的膝蓋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夜空中的白衣人緩緩降下,劍鋒映著月光,在他臉上投下交錯的光影。更詭異的是,那些跪伏在地的玄霄宗弟子,身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就像被什么無形之物吸走了精血。
"抬頭。"
這聲音像冰錐刺入耳膜。陳長生剛抬起臉,就看見劍尖已抵在自己眉心,寒氣激得長生印微微發(fā)燙。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這位"掌門"的面容年輕得過分,眼角卻有細密的鱗片狀紋路,在月光下泛著青光。
"太虛鑒認主了?"白衣人忽然收劍,手指隔空一抓——藏在陳長生懷中的古鏡劇烈震動,卻并未飛出,"有趣。"
遠處傳來建筑倒塌的轟響。白衣人袖中飛出一道符箓,化作青色屏障罩住整個藥堂院落。陳長生趁機觀察四周:那些干癟的弟子尸體上爬出銀色絲線,正悄無聲息地匯入白衣人袍角。
"血蝗是你養(yǎng)的。"陳長生脫口而出。
白衣人輕笑,指尖挑起一縷銀絲:"這是月魄蠶,比血蝗珍貴萬倍。"銀絲突然纏上陳長生手腕,刺入血管,"讓我看看...咦?"
陳長生感覺有東西在血液里游走。古鏡終于掙脫束縛飛出,鏡面射出的青光將銀絲斬斷。掉落的銀絲在地上扭動著,竟變成半透明的蠱蟲尸體。
"先天道體加太虛鑒..."白衣人眼中閃過貪婪,"足夠喚醒師尊了。"
地面突然震動起來。陳長生看見藥堂地面裂開巨大縫隙,露出下方幽深的地宮??噹чL老的尖嘯從地底傳來,伴隨著鎖鏈崩斷的金屬脆響。白衣人臉色驟變,化作劍光沖向地縫。
古鏡飛回陳長生手中,鏡背星辰圖中的"怨靈"星大亮。他福至心靈,咬破手指在鏡面畫了道血符——這是他從青銅戒指里學來的秘法。鏡中噴出濃稠黑霧,凝聚成十七號生前的模樣。
"地宮...第七層..."鬼童形態(tài)的十七號指向裂縫,"有...出口..."
陳長生剛跑向裂縫,整個院落突然傾斜四十五度。他抓住一截凸起的樹根,看見藥堂建筑如積木般坍塌,露出下方螺旋向下的石階。更深處傳來悶雷般的搏斗聲,時而閃過青光與血芒。
"從東側下。"鬼童飄在前方引路,"那里有...老仆的密道..."
密道入口藏在倒下的藥柜后方,僅容一人側身通過。陳長生剛擠進去,石壁就滲出腥甜的液體——是血蝗池里的那種物質。古鏡發(fā)出預警的震動,鏡面顯示:"閉氣,勿觸。"
向下爬了約莫百丈,通道突然變得寬敞。陳長生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低頭看見是具新鮮的尸體:鈴鐺女修被某種利器貫穿胸口,臉上的驚恐凝固成永恒。她的銅鈴滾落在一旁,里面爬滿銀色小蟲。
"月魄蠶的幼體..."陳長生想起白衣人的話,小心繞過蟲群。前方傳來水流聲,通道盡頭是個半圓形石室,中央水池里泡著七具青銅棺材。
鬼童突然尖叫著消散。陳長生握緊古鏡,發(fā)現(xiàn)水面映不出自己的倒影。反而在不存在的位置,映出個模糊的老者輪廓——是太虛子!
"跳下來。"水中的虛影開口,聲音卻從陳長生背后傳來,"快!"
石室頂部開始崩塌。陳長生閉氣躍入水池,意料中的窒息感并未出現(xiàn)。水下別有洞天:七具銅棺排列成北斗狀,棺蓋全部打開,里面空空如也。池底鋪著層會發(fā)光的細沙,組成個復雜的陣圖。
古鏡自行飛出,懸在陣圖中央。鏡面投射出的光影在池底形成立體地圖——正是陳長生在丹房見過的那張地宮構造圖,只是更加詳盡。七個光點在不同層級閃爍,最近的那個就在隔壁石室。
"那是我的心臟。"太虛子的聲音從鏡中傳出,"被煉成了鎮(zhèn)派法器。"
陳長生浮出水面換氣,發(fā)現(xiàn)石室頂部已經完全塌陷,露出上方激烈的戰(zhàn)況:白衣人正與繃帶長老在半空廝殺,每次劍光與血芒相撞,都會震落大塊巖石。更可怕的是,他們交戰(zhàn)產生的余波在墻壁上留下發(fā)光的痕跡,那些紋路與古鏡背面的星圖驚人地相似。
"從震位缺口走。"太虛子指引道,"去取我的心臟。"
陳長生潛入水中,按照指引找到池壁上的暗門。穿過狹窄的水道后,他來到個球形石室——這里沒有一滴水,空氣干燥得讓人皮膚發(fā)緊。室中央懸浮著顆碩大的心臟,表面覆蓋著青銅般的金屬光澤,六條鎖鏈從不同方位穿透它,將其固定在半空。
"用長生血涂在鎖鏈上。"太虛子說,"快!白衣小子撐不了多久..."
陳長生割破手掌,鮮血滴在最近的鎖鏈上。金屬鎖鏈竟像活物般扭動起來,發(fā)出痛苦的嘶鳴。當?shù)诹鶙l鎖鏈也被鮮血浸染時,整顆心臟突然劇烈收縮,噴出大團青色霧氣。
霧氣中浮現(xiàn)出太虛子完整的虛影,比鏡中清晰百倍。老者伸手按在陳長生額頭,長生印頓時灼熱如烙鐵:"記住,《長生經》真正的要訣是..."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淹沒了后半句話。石室一側墻壁轟然倒塌,白衣人踉蹌跌入,左臂已經不翼而飛??噹чL老緊隨其后,身上的繃帶全部斷裂,露出底下千瘡百孔的女性軀體——那張臉陳長生認識,是白河縣城獨眼掌柜的女兒!
"師兄果然留了后手。"白衣人咳著血笑道,"但這具肉身我溫養(yǎng)了三百年,你奪不走的。"
太虛子虛影突然脹大,將陳長生護在身后:"青霜,你把我女兒做成尸傀時,就該想到今日。"
陳長生趁機觀察局勢:青銅心臟正在融化,液態(tài)金屬滴落在地形成古怪的符文;古鏡懸浮在雙方之間,鏡面裂紋中滲出銀色液體;而自己掌心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經愈合,只留下個鎖鏈形狀的疤痕。
"小子。"太虛子突然傳音入密,"準備好跑。青霜劍要現(xiàn)世了。"
白衣人突然撕開自己的胸膛——沒有鮮血噴涌,只有無數(shù)銀絲涌出,在空中交織成一柄長劍的輪廓??噹чL老見狀尖叫著撲上去,卻被銀絲瞬間絞碎。血肉碎片尚未落地,就被古鏡全部吸收。
"就是現(xiàn)在!"太虛子虛影猛地包裹住陳長生,"跳進鏡子里!"
陳長生縱身躍向古鏡。在身體接觸鏡面的瞬間,他看見白衣人揮出的銀絲長劍,劍光所過之處,連空間都出現(xiàn)細密的裂紋。接著是天旋地轉的墜落感,仿佛被扔進萬丈深淵。
不知過了多久,陳長生摔在片柔軟的草地上。夜空中的星辰排列成陌生圖案,遠處山巒輪廓與青嵐山脈截然不同。古鏡靜靜躺在身旁,鏡面多了一道貫穿的裂痕,邊緣處正在緩慢自我修復。
他掙扎著坐起,發(fā)現(xiàn)身處山谷之中。四周草木異常高大,葉片邊緣泛著淡淡的藍光。更奇怪的是,當他觸碰這些植物時,指尖會短暫地變成半透明狀,仿佛要融入周圍環(huán)境。
"這里是..."陳長生環(huán)顧四周,突然僵住——溪水對面站著個熟悉的身影:麻衣草鞋,背著藥簍,赫然是墜崖前的自己!
幻象對他笑了笑,做出個噤聲的手勢,隨后指向山谷深處。陳長生跟上去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步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仿佛變成了幽靈。沿途的樹木上刻著奇怪的符號,有些像是放大的人體經絡圖,有些則是變異的星辰軌跡。
幻象最終停在一處瀑布前。水流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銀色,墜入深潭卻不激起半點水花。陳長生伸手觸碰水面,感受到強烈的吸力——和跳進古鏡前的體驗一模一樣。
"長生非不死..."幻象突然開口,聲音卻是太虛子的,"你現(xiàn)在在太虛鑒內部。"
陳長生猛地轉身,幻象已經消失不見。瀑布上方浮現(xiàn)出巨大的光影,正在重放他逃離玄霄宗的場景:當銀絲長劍即將斬中他時,古鏡確實吸收了那一擊的大部分威力,但仍有少量劍氣侵入體內。
"青霜劍氣會慢慢分解你的肉身。"太虛子的聲音從瀑布后傳來,"除非..."
光影變換,顯示出七處不同的地點:雪山之巔的孤廟、沙漠深處的綠洲、海底火山口...每個場景都對應著古鏡背面的一顆星辰。
"找到我當年留下的七處秘藏。"聲音繼續(xù)道,"用里面的寶物重塑道基。"
陳長生剛想問更多,突然被拉回現(xiàn)實——有只冰涼的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月光下,他看清來者是個穿蓑衣的老者,腰間掛著串青銅鈴鐺,與玄霄宗女修那枚一模一樣。
"小友好機緣。"老者嗓音沙啞,"竟能活著從太虛秘境出來。"
陳長生暗中戒備,卻發(fā)現(xiàn)體內靈力運轉滯澀——青霜劍氣開始發(fā)作了。老者似乎看出他的狀況,從懷中取出個玉瓶:"老朽這有瓶化劍丹..."
古鏡突然震動,鏡面映出老者真容:蓑衣下是具青銅骨架,心臟位置跳動著團青色火焰。陳長生假裝去接玉瓶,實則突然暴起,藥鋤直刺對方咽喉——
"鐺!"
金屬碰撞聲中,藥鋤斷成兩截。老者蓑衣碎裂,露出青銅身軀。他頸骨上套著個項圈,刻著"玄霄地甲十七"的字樣。
"不識好歹。"青銅骨架的下頜開合,"正好拿你喂我的新蠱..."
陳長生轉身跳向瀑布。在入水前的瞬間,他看見青銅骨架的胸口突然透出截劍尖——白衣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后方,手中的青霜劍已經完全實體化,劍身纏繞著銀色絲線。
冰冷的水流吞沒了一切聲響。陳長生感覺自己被卷入漩渦,無數(shù)畫面閃過腦海:太虛子年輕時在雪山練劍、青霜偷走《長生經》下卷、玄霄宗地宮的第一鏟土...最后定格在一張陌生的地圖上,標注著第一個秘藏的位置:墜星湖。
當陳長生再次浮出水面時,頭頂是熟悉的星空。他趴在湖邊淺灘上,古鏡靜靜躺在手邊,鏡面倒映出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個正在融化的青銅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