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道:“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來。今君南下,如思如慕,如念如訴,唯愿君長健?!?/p>
念完又從懷中取出一封:“?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日日待君歸。”
又取去一封:“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我打住他繼續(xù)讀:“不必了。這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事,我們之間有十年的間隔,中間發(fā)生許多事,都早已不是年少時自己?!?/p>
他將信認真疊好放回懷中:“可十年來,這些信一直陪著我。每當沮喪、孤單時,我都會拿來看,你從沒有離開過我。”
我質(zhì)疑:“可是你難道沒有想過,我也會嫁人?!?/p>
他的眼神決絕:“那又如何?”
他的話讓我有些害怕。
興許是看我有些顫抖的身軀,他恢復一貫的溫和:“更何況,我在瓊州時便知曉,你是在被逼迫之下嫁給了尹家,不過是為了避禍。我會幫你恢復自由身?!?/p>
我拒絕:“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與明宇很好。你也該知道在你與長公主成親時,我們便結(jié)束了。如今各自婚配,我過得很好,你的孩子也不小了,不如都讓那些往事過去吧?!?/p>
他眼神陰鶩:“你喜歡上那小兒?”
“是,我愛他。”又補充一句:“只愛他?!?/p>
他表情憤怒:“若是我偏要強迫你回我身邊呢?”
我堅決:“趙郡李氏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怒極反笑:“阿斯,你知道在與人打交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嗎?”
我不解何意:“真心?!?/p>
他鄭重道:“不,是信用,你既然向我說了這些話,就該守信用的。”
明宇來信,兗州的叛亂已經(jīng)平息本來該回來了,可是皇上去了一道圣旨,讓他們在兗州就交了兵權(quán),等待皇上旨意再回京,這事很是蹊蹺。我多方打探才得知,原來是有人向皇上呈上一份奏折,說的是尹家原本與賊寇有舊,又拿了這次平亂中明宇與賊寇之間的信件做證。
我去信后,明宇向我解釋原委,賊寇中確實有一名要員宋振中與尹家有舊。但在勸說之下,宋振中已然歸降,潛伏在賊寇中通過信件傳遞消息,這才將棘手的賊寇一舉拿下。
我又搜集了許多證據(jù),想要面圣,皇上卻以避嫌為由拒絕相見。后我委托大理寺卿張道成幫忙,這才拿到準許尹家回京的圣旨。這件事犯在了皇上的忌諱之上,天子最是多疑。加之之前明宇為了救我私自帶兵出京,哪怕重重確鑿證據(jù)證明冤屈,尹家仍然被繳了兵權(quán),不知何時能拿回。還有五日明宇便歸京,只好歸京后再詳細計劃下。
這日下朝,王思行春風滿面,攔住我道:“尹家剿滅敵寇,不升反降。阿斯,你可還滿意?”
“果然是你?!蔽业娜^在衣袍中攥的生疼。
他低頭到我耳邊:“這天下本來就沒有不透風的墻,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想要挑錯,哪里挑不出來?”
他的官職在我之上,許多事情不得不聽從。今天又被叫到他府上,羅列戶部稅務事宜。上午剛說到一半,他卻匆匆的走開。我一直等到午時才走,還未出御史府,下起了狂風暴雨。風大的能將人吹走,雨打的眼睛睜不開,正好跑向一處院落避雨。
我走到廊下,擰干滴水的衣服,卻聽到屋內(nèi)是九皇子的聲音,我靠近。
九皇子道:“思行,眼下父皇心意并不明朗,一大幫御醫(yī)跟在父皇身邊,何時能皇位更替。況且前頭畢竟還有太子,傳位旨意上還是他的勝算大些。我一母同胞姐姐嫁給你,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如今我與太子已經(jīng)勢不兩立,若他上位,我們必然都沒有活路,思行你得幫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有所籌謀,并且是快刀斬亂麻的籌謀?!?/p>
王思行沒有說話。
九皇子又急道:“思行,事成之日,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p>
上次來趙郡李氏祠堂,還是出發(fā)去冀州的半年前。以前心中有什么話只能與祠堂的列祖列宗訴說,然后自己拿主意。和明宇成婚以后,來祠堂的次數(shù)少了很多,他總是很愿意聽我說話,也樂意為我出謀劃策。嫁給他這兩年,是我最快樂、有安全感的日子。和他在一起,總覺得天哪怕塌下來也是不要緊的。以前我總是不明白爺爺對奶奶、母親對父親的情感,不明白趙郡李氏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堅守??涩F(xiàn)在我明白了,原來,與這個人共度白首是多么巨大的幸福。
可是,我還是趙郡李氏,有家族的使命,有屬于趙郡李氏的擔當。軍事統(tǒng)領(lǐng)是九皇子的舅公,手掌天下權(quán),無非兵與錢。他的實力不容小覷,生出這樣的不臣之心,太過危險了,只能步步為營,小心謹慎,逐步瓦解。前方懸崖峭壁,危險重重,生死難料。我不忍、不能牽扯到他,他原本就該擁有簡單的幸福生活。
門外敲門聲響起,歲玉聲音傳來:“小姐,你已經(jīng)在祠堂待了整整三日了。今日姑爺歸京,我們一同去城門迎接吧?!?/p>
“不去,李府人誰也不準去?!甭曇艟故菑奈从羞^的沙啞。
“小姐,你這是為何?讓我們將所有你的奏折、書籍都拿回來,這是不去尹府了嗎?”
外邊打更的人走過,辰時過去了,他們已經(jīng)歸家。
急切的敲門聲再次傳來,是尹明宇的聲音:“元元,我回來了?!?/p>
這世間只剩這一個人,會用所有的溫柔喊出獨屬于我自己的名字元元,而并非趙郡李氏的李斯。
我推開門,看到他。他盔甲未換,雙眼血紅一片,瘦了很多,兩腮骨相變得十分明顯。無意識之下,我已經(jīng)撫上他的腮骨。
他握住我的手,要將我攬入懷中。
我抽回手,拒絕他靠近:“和離書我已經(jīng)托你母親給你,你看見了吧。”
他痛苦道:“為何?”
我抬頭:“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尹家無非是想要在京城立足,所以答應與我婚事。你更是為了尹家的未來,才做了許多討好我的事情?!?/p>
他上前一步,鏗鏘有力道:“大丈夫當頂天立地,若不是自己愿意,你以為誰能強迫我娶你。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這樣的一個人?!?/p>
我譏笑:“你雖出身武將世家,但是官職這樣低,如今又被繳了兵權(quán),憑什么認為我會看得上你。不妨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要恢復趙郡李氏以往的榮耀,誰能幫我,我就和誰在一起?!?/p>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的眼淚卻如不間斷地雨珠落下,連連后退幾步,又上前抓住我的手:“元元,發(fā)生什么事和我說,我們一起面對,我不相信你說的這些?!?/p>
我撥開他的手:“想必有人已經(jīng)和你說了我與王御史的過往,從十六歲我便喜歡他,等了十年,一直未婚就是為了等他。現(xiàn)在終于等到他回來了,守得云開見月明。而你,只是我的被迫之舉,你我剛成婚時便簽下了和離書,不是嗎?”
王思行無所不用其極,必然讓尹明宇知道了他與我的過往。
尹明宇一個武將,卻被我推的趔趄在地,他拽住我的裙角:“元元,我哪里不好可以改。功名我也會用軍功去掙,你想要的我都會拼盡全力給你。你....不要鬧了,好不好。”他說著已經(jīng)哽咽不成聲。
我用匕首劃開衣角,將匕首扔在地上:“這也是你給的匕首,拿走吧。我只想要你不要糾纏我?!?/p>
他強撐起身體:“好,好”一連幾個好,暈了過去。
我將他扶起,才摸到他滾燙的額頭。
歲玉哭道:“姑爺給你來了好幾封信,你都不看。姑爺連夜淋雨回來的,高燒成這樣子,你還說這么狠的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