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為何要去回憶他講了什么,而不是按照自己思考來寫?!?/p>
他嘆氣:“老子才開始學(xué),比不得他們在京學(xué)了多年。若是全然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去寫,心中沒有點(diǎn)墨,不是更被嘲弄。”
我擺手:“實則不然。一來,你們武官比試,大家半斤八兩,誰并不比誰多看幾本書。只是你把他們想的太強(qiáng)大,實際去看一看,沒準(zhǔn)他們策論寫的也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二來,策論的題目實際上是當(dāng)下朝堂上出現(xiàn)的問題,看看大家有沒有好的解決辦法。所以最重要是有自己真實的看法,看法上并無高低,有理即可。反而,你總是想要去引經(jīng)據(jù)典,缺少自己的思考,是沒辦法寫出好的策論的。你可知趙郡李氏祖上第一位太師,他便并非文官出身,起初是一個跑遍山川渤海的商人,四十歲才入朝為官,提出許多新的主張造福百姓,被百姓們親自推舉為太師??梢?,早與晚并不能決定策論的好懷,更何況,你才十八歲正是青春上進(jìn)的時候。我相信,哪怕五十歲學(xué),你也可以寫出好的策論?!?/p>
他恍然大悟,眼神冒光:“我第一次聽說策論原是這樣的意思,之前只知背書竟是學(xué)錯了方向。你,你真的相信我能寫好?!?/p>
我點(diǎn)頭:“看書是來開拓思路的,多看多背自然是無錯的,但是不能沒有自己的思考。會讀書,讀活書才是正解。我相信你,你一直是個很上進(jìn)的好孩子。對了,你方才說的司馬先生,可是司馬徒?”
他面色有些奇怪的摸了摸腦袋,點(diǎn)頭。
我了然:“原來是那老兒,怪不得你一知半解,連策論的門都入不了。我之前聽過幾次他講課,教條過重,不懂變通,思維陳舊,活脫脫一個酸孺子的模樣。想來是你剛來京都,沒有選一個好老師的緣故。是他教不好,并非你學(xué)不會。你等我下”。我寫下一封拜帖放入他手中:“今后你就跟著他,他的祖上是名門之后,家里光藏書幾大間屋子,自小博覽群書,學(xué)識可稱得上是貫通古今?!?/p>
他拿到拜帖,道:“王賢之老學(xué)士,聽說他挑選弟子層層篩選,平??婆e上榜的舉子都很難有機(jī)會,我一個武將可以嗎?!?/p>
“你不僅是武將,這不還是我的夫君嗎?好先生才會教出好學(xué)生,跟著王學(xué)士一定能讓你不僅學(xué)的透徹明白,還能事半功倍。我會打點(diǎn)好,你放心?!?/p>
他重重點(diǎn)頭:“不知如何謝你。”
我笑:“下次文試拔得頭籌就是謝我了。”
他有些不自信:“我....”
我道:“在王學(xué)士處學(xué)了哪些不明白,盡可來問我。每月休沐時,我出些題目,幫你練一練策論。你放心,我會幫你?!?/p>
我倆在一起生活后,發(fā)現(xiàn)彼此有許多差異,造成了一些困擾。
比如他怕熱,倒春寒還厲害的時候,便只蓋一個小薄被子??墒俏遗吕?,裹著厚厚的被子,放下床簾還覺不行,計劃讓歲玉放些炭盆。他著最薄的中衣,在屋內(nèi)、屋外走了好幾個來回。
畢竟是他的床,我不好意思:“那怎么辦,我就是冷?!?/p>
他叉腰看了我許久,嘆氣道:“心靜自然涼?!?/p>
又比如他卯時一刻起床練槍法,無論前天晚上多晚睡,從未一日間隔。而我因晚上看折子、文書到深夜,習(xí)慣辰時該上早朝時,才會急急忙忙穿上衣服。雖然他的動作已經(jīng)很輕,但我的睡眠很淺,有動靜就容易醒來。
又聽到他輕微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我從床簾探出頭:“明宇,早上好?!?/p>
他正在束腰帶:“又吵醒你了嗎?”
我點(diǎn)頭:“不然,下次將你的床鋪鋪在外隔間。”
他思索會,抬頭道:“下次我將衣服放在武場隔間,只披個斗篷過去吧?!?/p>
我猶豫:“那...那不是很為難,冬天冷的話。”
他道:“不為難?!?/p>
再比如武將們總喜歡聚在一起喝酒。他還好,極少喝醉,并且回家后會立即洗澡、換好衣服。但是酒這個東西,喝了以后就像是將人腌入味一樣。
他身上一貫是陽光曬后清爽干凈的味道,除了飲酒之后:“你又喝酒了。”
他向手上哈了哈氣:“沒喝多少,味道也很大嗎?!?/p>
我拉開床簾,思索后,鄭重道:“我并不討厭這個味道,只是,你知道前大理寺卿薄文遠(yuǎn)嗎?便是因為年輕時喝太多酒,才過五旬就得了重病,莫名其妙生了滿身疙瘩,疼的生不如死。我并非想要對你說教,只是想讓你健健康康?!?/p>
他眼中溢彩:“元元,我知道了?!焙髞?,他從一周兩三次飲酒,變?yōu)橐辉聝扇巍?/p>
當(dāng)然,也有一些差異,造就了一些樂趣。
比如他有時會做一些略顯野蠻的事、或說一些略顯粗糙的話,畢竟是武將,這也是在所難免。最近,戶部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被督察院揪住不放,我熬了三個整宿,下朝步伐都變得虛浮,臺階上不小心絆了一下,幸好抓住了欄桿,只是崴了腳。
督察院都事正巧在我身旁,假惺惺道:“呦,李侍郎小心??墒切睦镉泄?,才致腳下不穩(wěn)啊?!?/p>
我正欲說話,一只手臂拖住我的腿窩,將我攔腰抱起,回頭是明宇。他輕松地抱起我,就像是懷中抱了一只貓。
明宇左腿膝蓋頂了下督察院都事的腰:“你XXXX,說啥呢。天天XXX的,不干點(diǎn)正事,扯些雞零狗碎的事?!庇肿查_督察院都事:“滾開。”
督察院都事那群自詡清高的人,自然不能把明宇怎么樣。誰讓他們自己天天說自己為國為民,哪怕受再多委屈也只對事不對人,沒有半點(diǎn)私心,只能吃下啞巴虧。我在他懷中掙扎:“太粗魯了。”
他吸吸鼻子:“和你說話一直注意著呢,這不是沒忍住嗎?!?/p>
我笑:“但是很解氣?!?/p>
又比如他開朗善于社交,上門官員、拜訪門客、想要投入趙郡李氏的人之中有些是沒用的社交。本來我需要耗費(fèi)很大精力去周旋,特別是那些猶如狗皮膏藥一樣的人。而這些人,他竟能三言兩語之間,輕松解決。更難得是,被拒絕的人還一口一個:“尹兄乃慷慨好友之人?!辈⑶乙惨驗樗也虐l(fā)現(xiàn)京城竟然有這么多新奇的地方,漫山遍野鮮花的花溪谷、琉璃玉石打造的九連環(huán)水壩、各種圖案精美陶瓷罐與盤子展覽的長廊等。
再比如曲水流觴宴,抽簽子抽中紅簽為大家展示才藝,我與明宇已經(jīng)成婚,眼前只有一個筒。
我道:“石頭剪刀布,若是抽中紅簽子,誰贏了誰來展示。”
我倆石頭剪刀布,我贏了,并且一抽是個紅簽。
周邊嘩聲響起:“李侍郎的字絕世無雙?!?/p>
我最不喜歡這樣恭維來、恭維去,嘩眾取寵的場合。正要起身,他將我按下,自己拿起槍走到中央,耍了一套槍法。紅纓槍,少年郎,俊逸灑脫,風(fēng)月無雙。
這日,我在逗弄水池中的大胖鯉魚,這些鯉魚被尹明宇養(yǎng)的特別肥。
“大鯉魚,大鯉魚快跟著我投的食游起來,動起來,再胖下去會游不動的?!边呎f邊笑了起來,覺得自己都變得幼稚起來,鯉魚哪有不會游的。
歲玉湊過來:“小姐,你現(xiàn)在臉上笑臉多了許多。”
我收回喂魚的手,將胳膊放在護(hù)欄邊,思索:“難道之前我都是眉毛緊皺、面目猙獰的嗎。”
“倒不是猙獰,總之,小姐,你整個人放松了許多?!?/p>
釣了最肥的鯉魚上來,我道:“是清蒸、紅燒、還是辣炒呢?”
明宇恰巧回來:“這是我養(yǎng)的鯉魚嗎?”
我點(diǎn)頭:“對?!?/p>
他咬牙:“元元,還是放回到湖中吧,聽說樊樓新出了全魚宴,我?guī)闳?,如何??/p>
我站起身:“好哇,走?!?/p>
路上,我與他討論,清蒸、紅燒、辣炒、水煮哪種最好吃。
我道:“是清蒸,沾些醋汁最鮮美。”
他搖頭:“我覺得辣炒,有滋有味又有魚肉的嫩滑?!?/p>
我堅決:“不,新鮮的魚肉,原汁原味是最鮮美的?!?/p>
他笑道:“好、好、好,你說的對?!?/p>
春天,我走在路上想摘一片嫩綠的新葉,但奈何夠不到,正要作罷,身后伸來一只手,摘下一整枝枝丫,春來青青柳色新,是春天的希望。
夏天,蟬鳴高亢而嘹亮,府里怕吵了人休息全部清理出府,有些惋惜,他尋到一好處帶我去,蟬鳴還伴著蛙叫,稻花田里聽取蛙聲一片,是夏天的喧鬧。
秋天,整個京都街道上的銀杏葉都在秋風(fēng)之下簌簌掉落,鋪滿了整個京都,他舉傘擋去掉落在我身上的落葉、也擋著呼嘯的風(fēng),秋風(fēng)生渭水,落葉滿京都,是秋天的肅殺。
冬天,漫天大雪,人們都窩在家里不肯出門,我卻很想出去看看,他將自己的狐裘大衣披到我的狐裘大衣外邊,將我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同來到千里冰封的江邊,鳥飛絕人蹤滅,是冬天的寒寂。
就這樣一年過后,新的一年。春天的藤蔓,長了一圈又一圈,也長到了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