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里不知轉(zhuǎn)了幾天，我終于想明白了。殿試上見過那位瓊州來的狀元王思行，二十歲，寒門貴子，樣貌上乘，并未娶妻。我應(yīng)該去會會他，將這半年的喪期好好利用起來。
正欲出發(fā)，卻看到了水池邊映照著的人，嚇了一跳。一身原本白色的孝衣，已經(jīng)上上下下黑黃不分。不僅如此，臉上還有好幾道淚流過的黑色印記，蓬頭垢面，面容慘淡，更確切是慘烈?，F(xiàn)在出去，定是會被當(dāng)做女鬼。
我吩咐老陶燒洗澡水，歲玉去街上買來胭脂與衣裙。描眉畫紅，一番打扮后，第二日清晨便到了王思行居住的燕郊縣府衙門口。
皇上封了王思行燕郊縣知縣的官職，雖說官職有些低。但是燕郊縣緊鄰京城，做出成績?nèi)菀妆豢吹?，調(diào)動起來也十分方便。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上這是讓這位狀元郎先經(jīng)歷些歷練，后續(xù)前途不可限量。
王思行見到我時一怔，隨即道：“下官參見工部員外郎?！?/p>
我昨晚看了許多當(dāng)下男歡女愛的話本，先生說過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學(xué)著書中說的眼含柔情，嘴角含笑：“狀元郎有禮了。殿試后便該拜見的，只是家中有事，這才耽擱了。狀元郎不會嫌我不請自來吧”。適時的表現(xiàn)柔弱，像一朵小白花一樣惹人心疼，書中是這樣說的。
他嘆息，道：“工部員外郎還請節(jié)哀?！?/p>
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們既一同科考后入職為官，便算是半個同門。狀元郎叫王思行，我今后稱你為阿行可好”。我打聽過這是瓊州稱呼人的方式，京城并無這樣稱謂。
他果然一怔，道：“可以?！?/p>
我道：“我叫李斯，你叫我阿斯即可。”
他重重點(diǎn)頭。
半年間，我學(xué)著話本中橋段，與他制造了各種偶遇、巧合。
判案時，一旁出謀劃策：“我?guī)湍銛喟?，你也好多多休息?！?/p>
端午時，讓廚娘包了京城沒有的肉粽，謊稱親自做的：“我想你感受家鄉(xiāng)口味?！?/p>
暴雨時，親自送傘：“我擔(dān)心你淋雨生病?！?/p>
天冷時，買了冬衣，謊稱親自裁剪：“我怕你一個南方人第一次來北方，會不適應(yīng)北方寒冷?！?/p>
生病時，悉心照顧：“我想你一直身體康健。”
............
終是在我日復(fù)一日的努力下，有了些成效。
王思行被皇上派往處理一起與瓊州有關(guān)的案子，送他啟程時，我學(xué)著話本中的模樣，一邊扣著衣角，一邊低眉斂目看著左下角，戀戀不舍道：“那要多久回來?！?/p>
他竟低頭在我唇上一啄，像情人般喃喃道“很快。”
我有一瞬的呆愣。抬頭看他，已然上馬。
他沖我燦爛一笑，道：“阿斯，沖我笑一笑，興許我能更快回來?！?/p>
我抬高嘴角。
他道：“這是哭，不是笑”。將馬調(diào)對了方向，留下一句“我會早點(diǎn)回來”。便不見了蹤影。
我摸著嘴巴，心跳的很快。
后趁熱打鐵，安排歲玉找些話本片段，我抄來寄給他。每日一封，起初件件有回信。
他說：阿斯，瓊州不僅天空一碧萬頃，大海也是湛藍(lán)透亮，天空與大海在遠(yuǎn)處相交在一起，是真正的海天一色，我想帶你看看。
他說：阿斯，瓊州的荔枝與椰子雞很好吃，我想讓你嘗嘗。
他說：阿斯，我會在你生辰時趕回來。
他說：阿斯，萬千風(fēng)景，想與你共覽。
可后來三封一個回信、五封一個、十封一個，可能是太忙了吧。
我已經(jīng)過了生辰，他并未回來，我去信問：何時歸？
他再沒有回信。
我心中擔(dān)心他的安危，可過了孝期，每日上朝無法前往。再后來，皇帝下旨，王思行升任瓊州知府，并且....賜婚慶陽長公主。
哦，原來他沒有出現(xiàn)危險，連升兩品還娶了長公主。
長公主是皇上的第一個女兒，今年二十有九。第一任駙馬五年前病逝后，守喪五年，最得皇上憐愛。正是過了喪期，遇到了王思行。
實(shí)際早在半年前，我就知道長公主對他有意。他調(diào)任瓊州后，長公主便立即跟了過去。我也知道，王思行一個寒門狀元郎走到上位的艱辛與不易。更知道他與我一樣，是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絕不手軟的人。這些我都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
可他說會回來，我卻輕信了。我太傻了，爺爺教給過我的，不能感情用事。原來，永遠(yuǎn)不會離開、永遠(yuǎn)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同朝為官，今后難免再遇到。更重要的是，光耀趙郡李氏，絕不能得罪長公主。
想了七日，我字斟句酌，寫了一封信：一是祝賀二人新婚，希望二人白頭偕老；二是表明與王思行只是同門情誼，再見面還是要互相照拂；三是作為同門，送上一份厚厚的賀禮。
也算為這場并未挑明的男女關(guān)系畫上一個句號。送過去后，我肉疼了兩個月，那可是我一年的俸祿。
兩月后，他二人成婚前夕，我竟然收到一封回信。一張白紙，不明白是何意。
不過，我也沒有時間去解謎底，因?yàn)檫@時，我已經(jīng)主動請纓修建燕郊避暑行宮。接下圣旨，三年內(nèi)修建完避暑山莊。
時光偷偷將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人專心忙碌起來，時間總是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兩年半了。不用計算來、算計去的活著，只要專心的修建房屋，過得十分純粹與單純，我實(shí)際上挺享受這樣的日子。
可歲玉卻每日早上都要盯著我的眼睛看，眼里滿是擔(dān)憂。
我推開她，道：“**年了，歲玉。你總是盯著我眼睛，是在看什么。”
她道：“小姐，昨日我又聽到你半夜哭泣?！?/p>
好吧，自從那件事情后，我總是會半夜哭醒。
我雖刻意不去想，但是畢竟人在京城，消息總是格外靈通一些。聽說他們夫妻十分恩愛，婚后一年便產(chǎn)下一名女嬰，過得非常幸福。
而我，分明是在假裝。假裝著做了一些事情，說了一些話而已。哪怕沒有她人介入，最后這樣的結(jié)果，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況且除了半年時間，我沒有任何損失。可這又是為什么，我實(shí)在想不明白。
最終，我用了兩年八個月完成了燕郊避暑山莊的修建，皇上升我為工部侍郎。
爺爺，我們又前進(jìn)一步，但我知道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一年又一年，我穿梭在各式各樣的皇親貴族之間。算計著利益得失，防備著被人暗算，培養(yǎng)著趙郡李氏的勢力。有利的，哪怕再艱辛困苦、屈辱磨難，我毫不猶豫。有害的，手起刀落、斬草除根，我也不會手軟。
九皇子說：“你殺伐果斷，性格堅毅，是一個有野心的權(quán)臣”。九皇子劉乾炳一直想要拉攏我。
太子說：“你能屈能伸，籌謀得當(dāng)，是一個靠得住的能臣”。太子劉乾燁也一直想要拉攏我。我在他們二人之間周旋，誰也助力一些，但同時誰也不得罪。在局勢不完全明朗之時，我不能走錯任何一步，所以只能做一只滑不留手的泥鰍。
皇上說：“不愧是多朝太師之后，果然是一個賢臣。”
但是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我要的也從來不是口頭上的贊譽(yù)，趙郡李氏本就不需要這些。
我召集天下名士，編纂興修水利書籍。開創(chuàng)學(xué)堂，培養(yǎng)水利人才。自創(chuàng)凹形大壩，節(jié)省材料又提升抗洪能力。修建了一個又一個泄洪大壩，再也沒有發(fā)生過洪災(zāi)。
我大修道路，讓全國的紡織品流通起來。并且?guī)恿舜善?、絲綢、珠寶的流通。百姓們殷實(shí)富裕，戶部稅收大增，國庫充盈。
我挖掘軍事制造與礦山勘探人才重用，一邊全天下尋找礦山與火藥，一邊研制著新的兵器。
又三年，在上至朝臣，下至平頭百姓、孩童都對我稱贊與感恩之下，皇上升任我為工部尚書。這一年我二十二歲，是最年輕的尚書，距離目標(biāo)只差一步。
九皇子說：“你已經(jīng)走出了一條不屬于女子的路，可以了?！?/p>
太子說：“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你是一個女子，可以了。”
皇上說：“你若是男子，定能封王拜相，可以了。”
女子又如何，爺爺說過趙郡李氏絕不服輸。我思索出一條出路，那就是足夠強(qiáng)大、全面。這樣才可真正打破女子的牢籠枷鎖，勢無阻擋的走出一條位極人臣的路。僅僅工部學(xué)識遠(yuǎn)遠(yuǎn)不夠，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都要精通。任職工部，到成為工部尚書，我一共用了六年。那就再用三十年，那時我已經(jīng)近六旬?？赡怯衷趺礃樱灰軌蚬庖w郡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