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盒被封存入證物室后,整座大樓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周行坐在辦公室里,手里攥著那張名單。
指尖一陣陣發(fā)麻,像血都被抽干。小吳在門口看了他很久,聲音發(fā)澀:“周隊,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他沒回答。
只是抬手,緩緩把名單在桌上鋪開。
名字一個接一個,清晰得像刀刻:方勤(死)
梁驍(生)
張啟文(死)
馮政(死)
劉志恒(死)
周行(在看)
紙上空著十三行。
那空白比任何字都沉重。小吳深吸一口氣:“他下一步,是不是要逼我們把這名單自己補完?”
“不是?!?/p>
周行聲音很輕,“他想要的,不是名單?!薄澳鞘鞘裁??”
他沒回答。
只是把名單收進證袋,緩緩起身。
“我去趟樓頂透口氣?!?/p>
局頂層的平臺空曠得發(fā)涼。
深夜的風把卷宗紙吹得簌簌響。
他站在圍欄前,看著燈火稀疏的城市,腦子里全是十年前那份檔案。有那么一瞬,他想過,如果當年再堅持一步,也許方勤能活。
可他退了。
所有人都退了。
退到今天,退出一條堆滿尸體的路。褲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低頭,屏幕上只有四個字:【樓下,談談?!?/p>
心口猛地一跳。
他抬頭看夜空,天色灰暗,沒有星星。
風把他外套吹得鼓起來,像一個空殼。
他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往下走。
樓下停車坪空無一人。
只在路燈最暗的角落,立著一輛銀灰色面包車。
車窗半開,一個男人的臉隱在陰影里。周行走近時,心臟跳得極慢,慢到每一下都疼。
他拉開副駕車門,看見梁驍?shù)哪槨?/p>
比照片里更瘦,眼窩深,皮膚灰白,眼神卻出奇地平靜。“來了。”
梁驍輕聲說。
“坐吧。”他沒猶豫,上了車。
門關上的一瞬,世界安靜得像水底。梁驍偏頭看他,嘴角挑起一絲淡淡的弧度:“你終于肯看我一眼了。”
周行沒開口。
喉嚨干得像要裂。
半晌,他才低聲:“你為什么選這一天?”梁驍看著他,眼里一點光都沒有:“因為今天,剛好十年。”
“十年?”
“方勤死的第十個年頭?!?/p>
他聲音平淡,“我等這天,等了很久?!敝苄芯従徫丝跉猓骸澳阋獨⑼晁腥藛??”
“殺人?”
梁驍忽然笑了,笑得很輕,像在嘲諷:“你以為我在殺人?不,我在驗尸?!彼岩恢慌Fぜ埓旁谥苄型壬希骸斑@是方勤當年的錄音筆?!?/p>
“他死前留給我的?!敝苄兄讣庖魂囶潱骸澳阋衣犨@個?”
“你不想聽嗎?”
梁驍聲音低下來,“還是說,你怕聽了就得承認——當年沒人干凈?!彼従徧а?,看著周行:“你也是?!?/p>
空氣里有一股冷得發(fā)苦的味道。
周行一動不動,胸腔里像堵了什么東西。
他伸手,按住袋子,指甲一點點摳進紙面?!傲候敚阆朐鯓??”
他喉嚨沙啞?!昂芎唵巍!?/p>
梁驍望著他,神色平靜:“我要所有人看一眼這名單,看一眼當年是誰簽字放棄了方勤?!薄叭缓竽??”
“然后……”
梁驍把目光轉(zhuǎn)向車窗外,輕輕笑了一聲:“你們隨便?!?/p>
“殺我也好,關我也好,反正該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敝苄泻鋈挥X得胸口一陣鈍痛。
十年追查,十年逃避,到頭來,這個人只是想讓他們看。不是報復。
是見證。
他打開牛皮紙袋,取出那支錄音筆。
灰蒙蒙的,表面裂了一道縫。
梁驍?shù)吐曊f:“按最上面那個鍵?!彼?,指尖微微發(fā)抖。
按下去時,心臟忽然重重一跳。錄音里的聲音沙啞低沉:
“……如果我出事,這些賬目,就當是我最后一點骨氣……
周行,你要是能聽見,就幫我把它送出去……
別當瞎子。”一秒,五秒,十秒。
錄音戛然而止。車廂一陣死寂。
周行閉上眼,胸腔里像被誰掏空。
那年他站在檔案室,什么都沒說。
十年后,方勤的聲音依舊活著,像釘子一樣扎在耳膜里。梁驍看著他,聲音很輕:“這就是我要的。”
周行啞聲:“你要我看見?!?/p>
“對?!?/p>
梁驍抬手,輕輕在自己胸口點了點:“你要在這兒,真的看見?!?/p>
兩人誰都沒再開口。
過了很久,周行緩緩推開車門。
冷風灌進來,帶著一點腥氣。
他下車時,梁驍沒阻攔,只淡淡說了一句:“周行?!?/p>
他回頭。
梁驍在車里,眼神沉靜:“名單還剩十三個?!?/p>
“你一定要查完。”周行喉嚨里涌上一股苦意。
“那你呢?”梁驍笑了笑:“我?我只是把尸體翻了過來?!?/p>
車門關上,發(fā)動機一點聲都沒有。
車開走時,路燈下,后窗玻璃映著梁驍?shù)挠白印?/p>
背影消失得干脆,像他從來就沒存在過。周行站在原地,錄音筆在掌心發(fā)冷。
他忽然明白,這一局不只是殺人清算。
這是一封十年未完的遺書。他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好?!?/p>
“我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