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樓藏在一條廢棄商業(yè)街后面。
昔日的匯通投資辦公大樓,如今只剩一棟帶著鐵銹的框架,連牌匾都落了一半。
路邊的燈是壞的,光從街角飯館反射過來,把整棟樓照得像一座冷掉的墓碑。周行站在樓下,沒動。
風(fēng)吹得耳邊生疼,冷到骨頭里。
他看著那扇沒關(guān)嚴(yán)的玻璃門,十年前的畫面像一塊潮濕的布撲到臉上。
那天,方勤倒在27層平臺,血跡爬滿墻,死得極安靜。
墻上那四個字——“我不是自殺”,后來被清洗干凈。
但那張照片,他一閉眼還能看到。小吳在他身后低聲問:“周隊,要不要叫支援?”
“我們只是來看?!?/p>
周行邁開步子,腳步極穩(wěn),“不是抓人?!彼麄兇┻^黑漆漆的前廳,一步步往樓上走。
電梯停運,水泥臺階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灰,每踩一腳都會留一個腳印。走到27層,門口那道舊警戒線已經(jīng)斷裂,只剩一角貼在墻上,像一張干癟的舌頭。
周行推開門,熟悉的刺鼻氣味撲面而來,是灰、鐵銹和舊血跡的混合味。平臺上,夜風(fēng)大,吹得墻皮簌簌響。
原本鋪設(shè)的防滑磚翹起一塊,像一只抬起的手掌。
墻面,依然殘留那塊模糊的斑——清洗不徹底的血漬。
他走近,蹲下身,用手電掃過地面縫隙?!斑@里。”
他輕聲道。小吳湊過來,低頭。
磚縫之間,有一張疊得很小的白紙,被細(xì)灰壓住,只露出一角。小吳戴上手套,用鑷子夾出,輕輕展開。
紙張已微潮,上面印著一排字:“第十七:周行?!?/p>
空氣突然凝固。
小吳呆?。骸啊谑??”周行接過那張紙,燈光下那一行字發(fā)灰,墨跡已經(jīng)暈開一部分,但字跡清晰。
不是打印,是手寫。
字很直,不急不慢。
像是有人坐在夜里,一筆一畫寫出來的。他盯著這紙,喉嚨發(fā)緊,像被什么拽住,往下墜。
第十七。
那就是二十個名字中的一個。
而他——周行——是其中之一。
他轉(zhuǎn)頭看那面血字殘留的墻,恍惚間仿佛看到方勤倒在血泊里,一只手指向天花板。
而他那年只是站在樓道口,翻著記錄本,沒敢往里走。
“小吳?!?/p>
他聲音很低,“你知道我當(dāng)年為什么不繼續(xù)查嗎?”小吳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知道您受過壓力,可……您不是那種人?!薄拔沂恰!?/p>
他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天,聲音帶著冷冷的自嘲。
“那年,紀(jì)委剛盯上一批項目,誰都知道匯通不干凈。
我查得越深,危險就越近。
有個上級找我談話,說我‘理想主義’。
我理解了?!薄叭缓竽??”
“然后我就簽了‘自縊’?!?/p>
他笑了一下,干澀得像風(fēng)吹沙紙,“我也以為,這事就過去了?!毙堑拖骂^,沒再說話。
腳下有風(fēng)順著磚縫吹上來,像是一層一層剝著人皮。周行轉(zhuǎn)身,走到平臺角落。
那里是當(dāng)年方勤倒下的位置。
他蹲下來,用手電掃過地磚。一塊磚明顯新一些。
他把它撬開,下面壓著一只薄鐵盒。
鐵盒封口用膠布纏了三圈,外層滿是塵灰。
小吳接過,取證袋封裝?!皫Щ厝ゲ椤!?/p>
周行目光沉下來,“這是梁驍留給我的?!?/p>
回局路上,車內(nèi)沉默。
小吳問:“周隊,如果盒子里真有名單呢?”周行看著窗外,眼神冷了幾分。
“那就是第二份檔案?!?/p>
“方勤沒活下來,這一次,我們不能再有人死?!薄翱赡嵌畟€名字,您真的不知道都是誰?”
“我知道一部分?!?/p>
“但我怕的是,真正的名字,不在我們查過的系統(tǒng)里?!毙钦?。
“什么意思?”“他們不是案子里的。”
周行緩緩道,聲音極輕,“他們是案子外面的。
簽字的、蓋章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我們?!?/p>
打開鐵盒那一刻,辦公室內(nèi)只有一盞燈。
盒里沒有文件。
只有一張紙,和一支斷掉的圓珠筆。紙上,寫著十七個名字。
最上面兩個,是紅筆圈出的:方勤(死)
梁驍(生)
最下面一行,赫然寫著:
第十七:周行(在看)
他盯著這張紙,心跳一下一下鈍響。
這不是清單。
這是一面鏡子。
把他們每一個在“看見”和“看不見”之間搖擺的人照了個清楚。他閉上眼,緩慢而沉重地吐出一口氣。
“好?!?/p>
“那我繼續(xù)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