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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特供 柯摩僧 44749 字 2025-08-07 12: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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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戴著黑手套的手懸停在半空,像一道冰冷的閘門。單元門洞深處傳來的“沙……沙……”聲越來越清晰,粘稠,緩慢,帶著令人窒息的耐心。不是腳步聲,更像是什么沉重的東西被拖拽著,摩擦著粗糙的水泥地,朝著門口而來。每一聲“沙……”都像冰冷的指甲刮過我的脊椎骨。

風衣男人(他讓我叫他“老鄭”)的手紋絲不動。他微微側(cè)頭,耳朵似乎捕捉到了那細微的聲響,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弧度里沒有情緒,只有一種近乎漠然的評估。

“沙……”

聲音更近了。近得仿佛那拖拽著的東西,已經(jīng)到了門洞邊緣的陰影里,下一秒就要暴露在慘白的車燈光下。

沒有時間了。

胃里那塊屬于林薇的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尖銳的疼痛和翻涌的腥甜像電流擊穿了我癱軟的身體。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猛地伸出手,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抓住了那只懸在半空的黑手套!

皮革的觸感冰冷而堅硬,帶著一種非人的質(zhì)感。他沒有絲毫攙扶的意思,只是在我抓住他的瞬間,手臂極其穩(wěn)定地向上一提!一股強大的力量傳來,我像一袋被拎起的貨物,雙腳幾乎離地,被他硬生生從冰冷的水泥地上拽了起來!

劇痛從肩膀撕裂的傷口炸開,眼前一陣發(fā)黑。我踉蹌著,全靠那只鐵箍般的手支撐著才沒再次摔倒。他甚至沒有低頭看我一眼,徑直轉(zhuǎn)身,拖著我,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輛亮著大燈、引擎低沉轟鳴的黑色轎車。

“沙……”

那拖拽的聲音似乎停頓了一下,隨即猛地加速!像隱藏在黑暗中的東西被驚動了,放棄了偽裝,帶著一種急切的、貪婪的意圖,驟然撲向門口的光亮!

老鄭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他拉開沉重的后車門,幾乎是把我“塞”了進去。我的身體砸在冰涼的真皮座椅上,肩膀撞到車門內(nèi)側(cè)的硬物,疼得我眼前金星亂冒。車門在我身后“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刺眼的強光和……那片即將從門洞里涌出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世界瞬間被包裹在一種沉悶的、帶著皮革和淡淡煙草味的靜謐里。車窗貼著深色的膜,小區(qū)昏黃的路燈和那棟如同墓碑般矗立的破舊筒子樓,被過濾成模糊扭曲的色塊,在窗外迅速倒退。引擎聲低沉地轟鳴起來,車子平穩(wěn)而迅疾地駛離了那個地獄的入口。

我癱在寬大的后座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骨頭的皮囊。冷汗浸透了后背,黏膩地貼在冰冷的真皮上,帶來一陣陣寒意。肩膀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每一次心跳都牽動著那片被木刺撕裂的皮肉。胃里翻江倒海,林薇血肉的腥甜味頑固地盤踞在喉嚨深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絕望的氣息。我蜷縮起來,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視線一片模糊。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混雜著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對自身吞噬行為的極端厭惡,幾乎要將我撕碎。

老鄭坐在駕駛座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車內(nèi)儀表盤幽幽的藍光勾勒出他線條冷硬的側(cè)臉輪廓。他專注地看著前方的道路,雙手隨意地搭在方向盤上,戴著黑手套的手指偶爾輕點一下,姿態(tài)放松得仿佛剛剛只是去接了一個下夜班的同事。只有車內(nèi)后視鏡里,那雙偶爾掃過來的眼睛,冰冷,銳利,像手術(shù)刀一樣不帶任何溫度地在我身上短暫停留,評估著貨物的狀態(tài)。他一個字也沒有說。

車子在深夜空曠的城市道路上疾馳,路燈的光帶在深色車窗上拉成一條條流動的、慘白的光痕。窗外掠過的建筑越來越陌生,越來越高大,閃爍著冰冷而疏離的霓虹。我們正駛向城市的深處,一個與那棟破舊筒子樓截然不同的、光鮮亮麗卻又同樣深不可測的所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胃里的翻攪稍微平息了一些,極度的疲憊和藥物的效力(如果那肉里真有什么的話)開始占據(jù)上風。我的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意識在恐懼的深淵邊緣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異常熟悉的甜腥氣味,極其頑固地鉆進了我的鼻腔。

不是來自我自己。也不是來自沉默開車的老鄭。

這味道……和我在自家廚房里打開那個保鮮盒時聞到的,和我在鄰居張金貴身上嗅到的,一模一樣!是那種詭異的、屬于林薇血肉的、令人作嘔的腥甜!它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在這密閉的車廂里游弋。

我猛地打了個寒顫,昏沉的睡意瞬間被驅(qū)散了大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我掙扎著,忍著肩膀的劇痛,艱難地支撐起上半身,像一只受驚的野獸,在昏暗的車廂內(nèi)倉惶地嗅探著,尋找那氣味的來源。

目光掃過光潔的車門內(nèi)飾、冰冷的車窗、前排老鄭沉默的后腦勺……最后,定格在我身體右側(cè),靠近座椅和車門縫隙的地方。

那里,在真皮座椅與車門內(nèi)襯板形成的陰影夾角里,安靜地躺著一個東西。

一個白色的、方方正正的透明保鮮盒。

和我今天吃掉的那個,和我在張金貴家冰箱門上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

盒蓋朝上,透過透明的蓋子,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塞滿了暗紅色的、切割整齊的肉塊。邊緣滲出深色的、粘稠的汁液,在盒底積了淺淺一層。那股熟悉的、令人瘋狂的甜腥氣,正是從這里絲絲縷縷地散發(fā)出來,彌漫在冰冷的車廂空氣中。

我的呼吸瞬間停止了。胃部猛地痙攣,喉嚨深處涌上一股強烈的酸水。林薇……冰箱里蠕動的手臂……張金貴獰笑的臉……“吃你”……所有的畫面碎片在腦海中轟然炸開!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深陷進臉頰的皮肉里,身體篩糠般抖得無法自控。

為什么?為什么這里也有?!

前排,老鄭似乎通過后視鏡察覺到了我的劇烈反應。他沒有回頭,只是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聳動了一下肩膀,像是在無聲地嗤笑我的大驚小怪。

“貨?!彼K于開口了,聲音平淡無波,像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剛收上來的樣品,送去檢驗?!彼D了頓,補充了一句,那語氣仿佛在談論超市里的生鮮,“‘特供’的,品質(zhì)要求很高?!?/p>

特供。

這兩個字像淬毒的冰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張金貴那充滿惡意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她的肉……很特別,是不是?勁兒特別足……本來想多養(yǎng)幾天……” 還有老鄭對張金貴說的:“那批‘新貨’……老板等急了?!?/p>

一個冰冷而完整的鏈條,帶著令人窒息的惡臭,在我腦中瞬間成形。張金貴不是孤狼!他只是這個鏈條上最低端、最血腥的一環(huán)!一個負責“收集”和“初步處理”的屠夫!而老鄭……他是運輸者,是驗收者,是連接著那個隱藏在光鮮城市背后、等待著“特供”的、無法想象的黑暗餐桌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

林薇……她只是無數(shù)“樣品”中的一個嗎?所謂的“品質(zhì)要求很高”……指的是什么?是年輕?是健康?還是……像我這樣,因為饑餓而被迫吞食了同類血肉后,體內(nèi)產(chǎn)生的某種“特別”的“勁兒”?

巨大的恐懼和荒謬感讓我渾身冰冷,連顫抖都停止了。我死死盯著那個躺在陰影里的保鮮盒,仿佛里面蠕動的不是肉塊,而是無數(shù)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老鄭對后座發(fā)生的一切置若罔聞。車子平穩(wěn)地拐下主干道,駛?cè)胍粭l相對僻靜、兩側(cè)種著高大梧桐的輔路。路燈的光線被濃密的樹蔭切割得支離破碎,在車內(nèi)投下明明暗暗、快速移動的光斑。

他伸手,在中控臺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按了一下。車內(nèi)響起輕微的“咔噠”聲,是手套箱的鎖被打開。他沒有看里面,只是極其熟練地單手在里面摸索著,動作精準而穩(wěn)定,仿佛閉著眼睛也能完成。

幾秒鐘后,他抽出了一張紙。

不是文件袋,就是一張普通的、對折起來的A4打印紙。他依舊沒有回頭,只是隨意地將那張紙向后一遞,手臂越過座椅靠背,那張紙懸停在我面前的空氣中,像一張下達的判決書。

“拿著。”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到地方交給接貨的人。你的名字在上面。”

名字?

我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一種比看到保鮮盒更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我。我顫抖著,極其緩慢地伸出手,指尖觸碰到那冰涼的紙張。接了過來。

紙張很普通,是那種隨處可見的打印紙。我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走向斷頭臺般的絕望,將它緩緩打開。

慘白的紙張在昏暗的車內(nèi)光線下顯得異常刺眼。

這不是什么介紹信,也不是身份證明。

這是一張打印出來的、格式標準的貨運單。

頂部是幾行冰冷的黑色印刷體公司名稱和地址,我只看清了幾個模糊的詞:“……生鮮冷鏈……特需品專供……”。

貨運單的主體表格里,清晰地打印著幾欄信息:

* **發(fā)貨人:** 張金貴(附有一個模糊的地址,正是那棟破舊筒子樓)

* **收貨地址:** [一個被特意用粗黑體標注的地址,位于城市最昂貴的地段之一,名字是一家頂級的私人會所]

* **貨物描述:** **A級特殊處理品 - 鮮肉**

* **件數(shù):** **1**

* **重量:** **(空白,顯然需要現(xiàn)場稱重填寫)**

* **特殊要求:** **需保持全程冷鏈,鮮活度要求:優(yōu)+**

我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死死釘在表格最下方,**“收貨人簽收”** 那一欄的前面。

那里,清晰地打印著一行字:

**隨貨押運員:**

后面,跟著兩個宋體五號字,清晰得如同烙?。?/p>

**陳 默**

那是我身份證上的名字。

貨運單冰冷的紙張在我劇烈顫抖的手指間發(fā)出細微的摩擦聲。陳默。我的名字。像一個冰冷的標簽,貼在“A級特殊處理品”的后面,貼在“隨貨押運員”這個荒謬而恐怖的頭銜下面。我不是乘客,不是幸存者,我是……貨物的一部分?或者更糟,我是押送自己同類血肉前往屠宰場的幫兇?

車廂里彌漫的甜腥氣味瞬間變得無比濃烈,幾乎凝成實質(zhì),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胃里那塊屬于林薇的肉再次瘋狂地翻攪、灼燒,帶著她殘留的絕望和痛苦,沖撞著我的意識。我甚至能感覺到一股不屬于我的、冰冷而狂暴的力量,正隨著血液奔涌,沿著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尖叫——那是她的力量,是她被撕裂吞噬后殘存的、不甘的憤怒!

“滋啦——”

刺耳的剎車聲毫無預兆地響起!強大的慣性讓我猛地前沖,安全帶狠狠勒進我的肩膀傷口,劇痛讓我眼前一黑,差點窒息。

車子停在了一片徹底黑暗的區(qū)域。不是路燈壞了,而是我們似乎開進了一個封閉的空間。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在四周回蕩,帶著一種空洞的回音。

老鄭解開了安全帶,動作利落得像演練過千百遍。他推開車門,外面沒有自然光涌進來,只有一片更深沉的黑暗和一股混雜著消毒水、冷庫金屬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血腥氣的冰冷空氣撲面而來。

他下了車,沒有立刻關(guān)上車門。冰冷的空氣瞬間灌滿了車廂,讓我打了個寒顫。他站在車外,身影融入濃重的黑暗里,只有腳下一點微弱的地面指示燈,勾勒出他模糊的輪廓。

他微微側(cè)身,沒有看我,目光似乎投向這片巨大黑暗空間的深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冰冷的空氣,鉆進我的耳朵,帶著一種宣告流程般的漠然:

“到了?!?/p>

“拿好單子,下車。”

“別亂看,跟著光走?!?/p>

他的話音剛落,前方極遠處的黑暗深處,“啪嗒”、“啪嗒”、“啪嗒”……

一盞接一盞慘白的LED燈,次第亮起。

燈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昏暗,但它們精準地連接成一條直線,像一條由光鋪成的、冰冷的引路帶,筆直地刺向這片巨大地下空間的最核心。光線照亮了腳下粗糙的水泥地,兩側(cè)是高聳的、覆蓋著厚厚白色霜花的金屬墻壁,一直向上延伸,隱沒在燈光無法觸及的、更高更深的黑暗穹頂之中。寒氣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穿透單薄的衣服,刺入骨髓。

這條光帶,通向未知。通向那個需要“A級特殊處理品”的地方。

我僵硬地坐在后座,手指幾乎要將那張寫著“陳默”名字的貨運單捏碎。肩膀上傷口的疼痛,胃里血肉的翻攪,身體里那股不屬于我的、狂暴的力量……所有的感官都被拉扯到極限。

老鄭的身影依舊站在車門外的黑暗邊緣,像一尊沉默的守門石像,等待著“貨物”自行走下運輸工具。

光帶在無聲地延伸,慘白,冰冷,指向深淵。


更新時間:2025-08-07 12:1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