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我依然睜著眼睛。
父母離開后，我鎖上臥室門，做了一件二十二年來從未想過要做的事——仔細檢查自己的相貌。
梳妝臺的鏡子前，我死死盯著鏡中的自己。杏眼，小巧的鼻子，飽滿的嘴唇。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我長得像母親年輕時候，但現(xiàn)在看來，這種相似或許只是人們出于禮貌的客套。
我顫抖著手指翻開母親的社交媒體，找到她二十二歲的照片。并排對比，殘酷的真相逐漸清晰——我的眼睛比母親的小一些，鼻梁沒那么挺，下巴的線條也更圓潤。所謂的"相像"，不過是發(fā)型和妝容刻意營造的效果。
那父親呢？我翻出蘇明遠大學時代的照片。寬額頭，高鼻梁，深邃的眼窩——這些特征在我臉上無一體現(xiàn)。
"不，這不可能..."我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揪住睡袍領口。
突然，一個可怕的念頭擊中了我。我沖向衣帽間，從最底層的抽屜里翻出家庭相冊。嬰兒時期的照片中，母親抱著襁褓中的我，笑容燦爛。但當我用手機放大那張照片時，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嬰兒耳朵上的那顆小痣，我的右耳上并沒有。
相冊從手中滑落，我跌坐在地，渾身發(fā)抖。這么多年來，那些微小的不協(xié)調感——父親偶爾若有所思的目光，母親過度保護的行為，親戚們有時意味深長的眼神——突然都有了解釋。
我不是他們的孩子。
這個認知像一把鈍刀，緩慢而殘忍地鋸開我二十二年的人生。所有的記憶、所有的親情、所有的身份認同，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建立在謊言之上的海市蜃樓。
窗外，東方的天空開始泛白。我機械地換好衣服，決定做些什么，而不是坐以待斃。
下樓時，我聽到書房傳來壓低的爭吵聲。我放輕腳步，靠近虛掩的門。
"...早就告訴過你這事瞞不??！"是母親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尖刻，"現(xiàn)在好了，全城都會知道蘇家的丑聞！"
"冷靜點，淑華。"父親的聲音異常疲憊，"我會處理好的。"
"處理？怎么處理？給錢封口嗎？那個女孩看起來不像會輕易罷休的人。"母親冷笑一聲，"還是說，你打算認回她，把夢夢趕出去？"
"我不會放棄夢夢。"父親的聲音突然強硬起來，"無論血緣如何，她都是我們的女兒。"
"那那個姜晚晴呢？我們的親生女兒？"母親的聲音哽咽了，"天啊，我甚至沒能抱過剛出生的她..."
一陣沉默后，父親輕聲說："我們需要做新的親子鑒定，確認那份報告的真實性。"
"你心里清楚那是真的。"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鋒利，"你當年就認識那個女人，對不對？"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那個女人？誰？
"別胡說八道！"父親厲聲喝止，"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控制事態(tài)。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張院長，他會幫我們查當年的記錄。"
"然后呢？篡改更多證據(jù)嗎？"母親的聲音充滿諷刺，"二十二年前你們能做到，現(xiàn)在可不一樣了。"
我捂住嘴，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父親和醫(yī)院院長聯(lián)手篡改過記錄？那個女人又是誰？我的生母嗎？
書房里傳來腳步聲，我趕緊閃到走廊拐角。父親怒氣沖沖地走出來，徑直去了車庫。幾分鐘后，汽車引擎的聲音遠去。
我猶豫了一下，輕輕推開書房門。母親獨自坐在沙發(fā)上，臉埋在手掌中，肩膀微微抖動。
"媽..."我輕聲喚道。
她猛地抬頭，慌忙擦去臉上的淚水："夢夢！你...你都聽到了？"
我點點頭，喉嚨發(fā)緊："那個女人是誰？"
母親的臉色變得煞白："不，親愛的，那不重要..."
"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冰冷的手，"如果姜晚晴是你們的親生女兒，那么我的父母是誰？那個護工嗎？"
母親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這細微的表情變化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事情沒那么簡單，夢夢。"她避開我的目光，"等你父親回來..."
"我要知道真相，現(xiàn)在。"我站起身，聲音因壓抑的情緒而顫抖，"我有權利知道自己是誰！"
母親仰頭看著我，淚水再次涌出："我不知道全部真相，夢夢。當年我產(chǎn)后昏迷了兩天，醒來時他們告訴我你就是我的孩子。我從未懷疑過...直到昨晚..."
她的痛苦如此真實，讓我不忍心繼續(xù)逼問。但另一個念頭更加強烈——如果連母親都不知道真相，那么掌握關鍵信息的只有父親。
"我需要見姜晚晴。"我突然說。
母親驚恐地睜大眼睛："不！那女孩明顯不懷好意..."
"她手上有我想知道的答案。"我轉身向門口走去，"別擔心，我不會做出任何沖動的決定。但我需要面對面和她談談。"
離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蜷縮在沙發(fā)上的身影顯得那么脆弱，與平日里優(yōu)雅從容的蘇太太判若兩人。我的心一陣刺痛，但求知的渴望壓倒了一切。
回到房間，我從梳妝臺抽屜深處找出姜晚晴留下的名片。燙金的字體印著"晴空心理咨詢中心"，下面是一串手機號碼。名字是"姜晚晴，創(chuàng)始人"。
心理咨詢師？我挑了挑眉，用手機拍下名片，然后打開電腦搜索這家機構。官網(wǎng)顯示這是一家成立三年的高端心理咨詢中心，專為精英人士服務，收費高昂。姜晚晴的簡歷顯示她畢業(yè)于哥倫比亞大學心理學系，擁有臨床心理學博士學位。
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專業(yè)人士，不像是一時沖動來敲詐的樣子。這讓我更加不安。
我深吸一口氣，撥通了那個號碼。
"姜晚晴。"電話那頭的聲音冷靜而專業(yè)，仿佛早已預料到我的來電。
"我是蘇夢。"我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我們需要談談。"
"當然。"她回答得干脆利落，"一小時后，城西的藍山咖啡館。那里夠安靜，也不會有人認出蘇家大小姐。"
她掛斷電話，沒給我討價還價的機會。這種掌控感讓我莫名惱火，但同時也有一絲奇怪的敬佩——在短短幾小時內，她已經(jīng)完全打亂了我的生活節(jié)奏，而自己卻游刃有余。
一小時后，我戴著墨鏡和棒球帽，獨自駕車來到約定的咖啡館。推門進去的瞬間，我立刻認出了坐在角落的姜晚晴。她今天穿了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西裝褲，頭發(fā)整齊地扎成馬尾，沒有昨晚的凌厲，卻依然氣場強大。
"準時，很好。"她抬頭看我，示意對面的座位，"我猜你不喜歡喝咖啡？給你點了伯爵茶。"
我僵在原地："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喝什么？"
"調查。"她輕描淡寫地說，"坐吧，蘇小姐?；蛘哒f，我該叫你什么？"
這句挑釁讓我攥緊了拳頭，但我強迫自己保持冷靜，在她對面坐下："在真相大白前，我還是蘇夢。"
"隨你便。"她聳聳肩，推過來一份文件，"這是完整的鑒定報告，包括采樣過程和實驗室資質證明。你可以找任何專家驗證真?zhèn)巍?
我翻開文件，那些專業(yè)術語和數(shù)據(jù)再次刺痛我的眼睛。最終，我的目光停留在采樣日期上——三個月前。
"你早就知道了？"我猛地抬頭，"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
姜晚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動作優(yōu)雅得像個真正的名媛："我需要時間準備。畢竟，對抗蘇氏集團不是件容易的事。"
"對抗？"我皺眉，"你想要什么？錢嗎？"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沒有溫度："你以為我是來敲詐的？"她搖搖頭，"我不缺錢，蘇夢。我的咨詢中心年收入七位數(shù)，雖然比不上蘇氏集團，但足夠我過得很好了。"
"那你要什么？"
"真相。"她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公之于眾的真相。我要蘇明遠和林淑華承認當年的錯誤，我要我的名字寫進蘇家族譜，我要拿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
我胸口發(fā)悶："包括把我趕出蘇家？"
她歪頭打量我，像在研究一個有趣的標本："那取決于你的真實身份。如果如我所猜，你只是被意外調換的護工孫女，那么是的，你應該回到你本來的位置。"
"而你會取代我？"我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糾正一點——不是取代，是回歸。"她向前傾身，"想象一下，蘇夢，如果你發(fā)現(xiàn)過去二十二年的人生都是偷來的，你會怎么做？"
我無言以對。她的邏輯無懈可擊，而我的立場在真相面前如此不堪一擊。
"你恨我。"我低聲說。
姜晚晴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下："不，我不恨你。你也是受害者。但我不會因此放棄追索我的權利。"
她的話聽起來寬容，卻讓我更加不安。如果她大吵大鬧，我或許還能應對。但這種冷靜理智的態(tài)度，反而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脅。
"我需要時間。"我終于說，"在最終確認前..."
"三天。"她打斷我，"我說到做到。如果三天后蘇家沒有公開聲明，那些資料就會出現(xiàn)在各大媒體的郵箱里。"
她站起身，留下幾張鈔票："茶我請了。畢竟..."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這可能是我作為姐姐請你的最后一杯茶。"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無論親子鑒定的結果如何，我的人生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