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座令人窒息的金殿。
腳下的路仿佛踩在云端，深一腳淺一腳，每一步都踏碎一地的尊嚴和過往。
春桃攙扶著我，她的手冰涼，帶著細微的顫抖，低聲啜泣著：“小姐……小姐您別這樣……”
鳳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與窺探。
府內(nèi)熟悉的草木氣息涌入鼻端，卻帶著一種死寂的陌生。
我甩開春桃的手，踉蹌著沖進我的閨房。
那方紫檀木的妝匣，像一個沉默的魔盒，鎖著我所有的少女癡夢。
我猛地掀開它。
里面靜靜躺著一疊疊保存得極好的信箋，墨跡是他熟悉的飛揚跋扈。
一支他親手削的桃木簪，簪頭還刻著歪歪扭扭的“凝”字。
一只摔裂過又被金箔小心修補好的玉鐲……
還有最底下，那卷用紅綢仔細束著的……聘書！
三年前，城外長亭，寒風凜冽。
他一身戎裝，將這卷沉甸甸的聘書塞進我手里，眼睛亮得勝過漫天星辰：“冰凝，等我！等我回來，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風風光光娶你過門！”
他粗糙的手指拂過我的鬢角，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赧然，低聲說：“別人家的新娘子……都會親手給夫君繡荷包，縫喜服……我回來時，能不能……也收到你親手繡的？”
為了這一句，我放下了相伴多年的寒鐵長槍，將它高高懸在演武廳冰冷的梁上。
拿起那細小的繡花針，學著在柔軟的綢緞上，笨拙地描摹鴛鴦戲水、并蒂蓮花。
十指被針尖刺破多少次？
血珠染紅了多少素絹？
我從不覺得苦，只覺那絲絲縷縷的疼痛里，都裹著蜜糖般的期盼。
我顫抖著手指，撫過聘書上燙金的“賀宇宸”、“鳳冰凝”。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指尖劇痛。
何其諷刺！
我用盡力氣去學的溫柔女紅，換來的，竟是他金殿之上，一句輕飄飄的“不如青樓女子懂風情”！
“燒了……”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全都給我燒了！”
春桃驚恐地看著我：“小姐！”
“燒！”我厲聲嘶吼，一把抓起那些信箋，狠狠地砸向燃燒著銀霜炭的暖爐。
火舌貪婪地舔舐上來，瞬間吞沒了墨跡，卷曲、焦黑，化為灰燼。
桃木簪、玉鐲、那些繡了一半的荷包、喜服碎片……一件件承載著過往溫存的東西，被我決絕地投入熊熊火焰。
火光明滅，映著我蒼白如紙的臉，和眼中燒灼一切的冰冷恨意。
暖爐里噼啪作響，像是我那顆被徹底碾碎的心，在絕望地爆裂。
我最后拿起那卷刺目的聘書，紅綢滾燙。
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幾乎要將它捏碎。
終究，我還是將它狠狠擲入火海。
看著那代表承諾與未來的紅綢被烈焰吞噬，扭曲變形，最終化為烏有。
空氣中彌漫著焦糊的氣味，像一場盛大葬禮的余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