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死寂。
時間在地下室的絕對囚禁中失去了意義,只剩下身體內(nèi)部的崩壞在精準(zhǔn)計時。
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脾臟撕裂處的劇痛,像一把鈍銹的鋸子在腹腔里反復(fù)拉扯。
喉嚨如同被砂紙打磨過,干裂焦灼,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動作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卻連一絲唾液都無法分泌。
胃袋早已停止痙攣,只剩下空蕩蕩的、火燒火燎的灼痛。
脫水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波波沖擊著江嶼殘存的意識。
他蜷縮在醫(yī)療艙旁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具被遺棄的破布娃娃。
慘白的光線從維生艙的縫隙里漏出,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左眼尾那顆紅痣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目。
嘴唇干裂起皮,凝固著暗褐色的血痂。
頭頂上方,醫(yī)療艙運(yùn)轉(zhuǎn)的嗡鳴聲微弱得如同蚊蚋,時斷時續(xù)。
艙蓋一角,那個小小的數(shù)字屏上,刺目的紅光依舊在閃爍,死死咬住那個冰冷的數(shù)字:
¥ 15,028.41。
三天斷水?dāng)嗍?,讓這個數(shù)字代表的倒計時,變得更加觸目驚心。
它像懸在母親咽喉上的一根細(xì)絲,而握刀的手,是陸沉冰冷無情的命令。
意識在昏沉與尖銳的劇痛中浮沉。
恍惚間,他似乎又聽到了陸沉那句淬毒的“臟東西”,看到了林晚那只被污穢澆淋的、驚恐扭曲的手,感受到了無數(shù)道如同實質(zhì)的、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的目光……
“咔噠?!?/p>
一聲極其輕微的解鎖音,如同幻覺般在死寂中響起。
沉重的合金門無聲地向內(nèi)滑開一條縫隙一道昏黃的光線投射進(jìn)來,在地面上拉出一道細(xì)長的光帶。
江嶼的睫毛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卻沒有力氣睜開眼。
腳步聲,很輕,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靠近。
不是福伯那平板規(guī)律的步伐,也不是保鏢沉重冰冷的靴聲。
“江…江先生?”
一個壓得極低、帶著明顯顫抖和驚惶的女聲響起。
是護(hù)士小桃。
江嶼在臨終醫(yī)院短暫停留時,那個總是蹦跳著走路、護(hù)士服上繡著向日葵、會偷偷塞給他糖果的護(hù)士。
“天啊…”
小桃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她顯然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狼狽的江嶼。她快步走近,帶著哭腔:“您…您還好嗎?我…我偷偷溜進(jìn)來的…福伯他們都在上面忙…陸先生今晚要出席那個很貴的拍賣會……”
拍賣會?
這個詞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穿了江嶼混沌的意識。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視線模糊晃動,只能看到小桃蹲在他面前,模糊的輪廓和那雙盛滿驚恐和同情的眼睛。
“水…”
江嶼的喉嚨里發(fā)出一個破碎嘶啞的氣音,如同砂紙摩擦。
小桃手忙腳亂地從隨身攜帶的小腰包里掏出一個扁平的金屬水壺,擰開蓋子,小心翼翼地湊到江嶼干裂的唇邊。
清涼的液體浸潤唇瓣的瞬間,江嶼的身體本能地繃緊,貪婪地汲取著這救命的甘霖。
水流滑過灼燒般的喉嚨,帶來一陣短暫的、幾乎讓他落淚的舒緩。
“慢點…慢點喝…”
小桃的聲音帶著哭腔,小心地控制著水流。
幾口水下肚,如同久旱的土地得到一絲微雨的滋潤。
眩暈感稍微退去,意識也清晰了幾分。
江嶼的目光落在小桃腰包上別著的一個小小的電子邀請函投影器上,上面閃爍著“深藍(lán)之眼”拍賣會的標(biāo)志性徽章——一片深藍(lán)色的漩渦狀瞳孔。
深藍(lán)之眼!
那個他付出了脾臟破裂、尊嚴(yán)盡毀的代價才拿到邀請函,卻又因酸雨和陸沉的囚禁而錯過的拍賣會!
那個掌握著仇家致命罪證的加密晶片,就在今晚拍賣!
希望的火苗剛剛?cè)计?,立刻被冰冷的現(xiàn)實撲滅。
他身無分文,虛弱得站都站不穩(wěn),還被囚禁在這地下牢籠。
三百萬亡魂訂單的錢,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
“拍賣會…名單…”
江嶼的聲音依舊嘶啞,但帶上了一絲急切的意味。
小桃愣了一下,隨即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地操作了一下自己的微型終端,調(diào)出一份滾動的名單投影在昏暗的光線中。
“我…我偷看到的…今晚的拍品目錄…好像有…有這個?”
她的手指指向其中一項。
江嶼的視線艱難地聚焦。
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
拍品編號:A-07
名稱:神秘嘉賓的初吻契約(附帶獨家影像記錄)
起拍價:¥ 100,000.00
備注:一位身份尊貴、容顏絕世的匿名嘉賓,為籌集善款,自愿獻(xiàn)上其從未被玷染的初吻。
影像記錄將在契約履行后銷毀,確保嘉賓隱私。
身份尊貴?容顏絕世?匿名?
江嶼的嘴角極其微弱地扯動了一下,一個冰冷而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
在這個吃人的城市里,還有什么比這更快的來錢方式?
還有什么比他這個被陸沉豢養(yǎng)、又被當(dāng)眾唾棄的“高仿玩具”更符合“身份尊貴”的反諷?
“幫我…”
江嶼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他看向小桃驚恐的眼睛,“…聯(lián)系拍賣師。匿名。代號:‘星塵’。拍品…就是它?!?/p>
他用盡力氣,抬手指向屏幕上那個刺眼的條目。
小桃的瞳孔瞬間放大,臉上血色盡褪。
“不…不行!江先生!這太…太……”
她語無倫次,顯然被這瘋狂的想法嚇壞了。
“醫(yī)療艙…三天…”
江嶼只說了幾個詞,目光死死地盯著屏幕上母親醫(yī)療艙旁邊那個閃爍的紅字。
小桃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她看著江嶼慘白如紙、虛弱不堪卻又燃燒著瘋狂火焰的臉,看著維生艙里周蔓枯槁的面容,最終,恐懼和同情被一種巨大的、同樣絕望的勇氣壓過。
她用力點了點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我去試試…”
“深藍(lán)之眼”拍賣場位于城市最頂端的懸浮平臺,巨大的環(huán)形落地窗外是璀璨而冰冷的星河與腳下如同流淌膿血般的霓虹城市。
空氣里彌漫著金錢、權(quán)力和一種冰冷的、屬于頂級掠食者的氣息。
拍賣廳內(nèi)光線幽暗,只有拍賣臺被聚焦的冷白光柱籠罩,如同祭壇。
江嶼被小桃用護(hù)士的身份作掩護(hù),從一條運(yùn)送醫(yī)療廢棄物的隱秘通道帶了進(jìn)來。
他依舊穿著那件被嘔吐物和血跡弄臟的白色禮服——沒有時間更換,也無需更換,這身狼狽反而成了他“急需善款”的最佳注腳。
小桃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副半臉的銀色面具,遮住了他腫脹的左頰和嘴角的血痂,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那雙在面具后顯得更加幽深、如同淬煉過的寒星般的眼睛。
面具的邊緣,緊貼著他左眼尾那顆小小的紅痣。
他被安排在拍賣臺后方一個狹小的、臨時用黑色幕布隔出的準(zhǔn)備區(qū)。
空氣中殘留著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外面?zhèn)鱽淼?、拍賣師毫無感情的報價聲和偶爾響起的、象征性的稀落掌聲。
神經(jīng)芯片的隱痛和身體的虛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著眼,用意志力對抗著眩暈和胃部的灼痛。
“A-07號拍品準(zhǔn)備!”
一個壓低的聲音在幕布外響起。
幕布被猛地拉開。
刺目的冷光瞬間吞噬了江嶼。他下意識地瞇起眼。
拍賣臺如同一個冰冷的解剖臺。
拍賣師穿著筆挺的黑色燕尾服,站在冷白光柱的邊緣。
他臉上架著一副精致的單片眼鏡,鏡片在強(qiáng)光下反射出冰冷銳利的光,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嘴角卻向上勾起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露著八顆牙齒的假笑,像畫在臉上的面具。他手里拿著一個細(xì)長的、頂端鑲嵌著紅寶石的拍賣槌。
江嶼被兩個面無表情、穿著黑色西裝的侍者引導(dǎo)著,站到了拍賣臺的正中央,那束最刺眼、最無情的冷白光柱之下。
瞬間,臺下所有的目光——貪婪的、好奇的、評估的、鄙夷的——如同無數(shù)道探照燈,聚焦在他身上。
他身上那件骯臟破損的白色禮服,在強(qiáng)光下無所遁形,每一個污跡都清晰得刺眼。
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卻遮不住他身體的虛弱和緊繃。
“女士們,先生們,”
拍賣師那經(jīng)過特殊處理、如同金屬摩擦般毫無感情的聲音通過擴(kuò)音器響起,帶著一種冰冷的煽動性,“接下來這件拍品,非常特殊。它并非冰冷的珠寶或古董,而是一份…獨一無二的‘體驗’?!?/p>
他的單片眼鏡轉(zhuǎn)向江嶼,鏡片反射的光如同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切割著他:“一位匿名的、身份尊貴的嘉賓,代號‘星塵’?!?/p>
他刻意加重了“身份尊貴”四個字,語氣里的諷刺幾乎要溢出來。
“為了一個崇高的、救助絕癥患者的慈善目的,自愿獻(xiàn)上他從未被玷染的…初吻契約?!?/p>
他頓了頓,假笑更盛,“契約附帶獨家影像記錄,將在履行后即刻銷毀,確保嘉賓的…絕對隱私。”
臺下響起一陣壓抑的、意義不明的低語和幾聲輕佻的口哨聲。
目光變得更加肆無忌憚,如同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牲口。
“起拍價,十萬信用點?!?/p>
拍賣師手中的紅寶石槌輕輕敲了一下拍賣臺邊緣,發(fā)出清脆的聲響,“競價開始。”
短暫的沉默。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審視和評估。
“十五萬?!币粋€油滑的聲音從角落響起,帶著玩味的笑意。
“二十萬?!绷硪粋€方向,一個穿著暴露、妝容妖艷的女人懶洋洋地舉了牌。
“二十五萬?!薄?/p>
價格在稀稀落落的競價聲中緩慢攀升,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每一次報價,都像一把小刀,在江嶼早已麻木的尊嚴(yán)上再劃開一道口子。
他站在強(qiáng)光下,身體僵硬,面具后的臉色慘白如紙。
胃部的灼痛和芯片的隱痛交織在一起,冷汗浸透了內(nèi)襯。
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像黏膩的觸手,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爬行。他需要錢,需要很多錢,遠(yuǎn)不止這些!
“五十萬?!?/p>
一個沉穩(wěn)的、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突然從二樓視野最好的VIP包廂方向傳來。聲音不高,卻瞬間壓下了所有嘈雜。
江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這個聲音…
刻入了他的骨髓!
拍賣廳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抬頭望向那個被特殊玻璃隔絕、只能看到模糊人影的包廂。
拍賣師臉上的假笑似乎真誠了一分,單片眼鏡轉(zhuǎn)向包廂:“A區(qū)VIP包廂,五十萬!還有更高的嗎?”
短暫的沉默。五十萬,對于一個“吻”來說,即使是“初吻”,即使是“身份尊貴”的匿名者,也已經(jīng)是天價。
“五十萬第一次…”
“五十萬第二次…”
拍賣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似乎期待更高的價格。
“一百萬?!?/p>
同一個包廂,同一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下一顆巨石!
全場嘩然!
一百萬!僅僅為了一個吻?!
目光瞬間從江嶼身上移開,全部聚焦到那個神秘的VIP包廂。
震驚、羨慕、嫉妒、探究……各種情緒在空氣中無聲地碰撞。
拍賣師臉上的假笑瞬間變得無比燦爛,八顆牙齒在燈光下白得晃眼。
“A區(qū)VIP包廂!一百萬!一百萬第一次!一百萬第二次!一百萬第三次!”
他手中的紅寶石槌高高舉起,帶著一種亢奮的儀式感,重重落下!
“成交?。?!”
槌音落下的瞬間,江嶼的心臟也跟著重重一沉。
一百萬!母親有救了!
維生艙可以維持更久,甚至可能夠支付一部分…
他不敢想下去。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冰冷和一種被徹底物化的窒息感。
買主是陸沉。他用一百萬,買下了對他這個“臟東西”初吻的處置權(quán)。
這是羞辱的延續(xù),是權(quán)力的再次宣示。
交易完成得很快。
冰冷的電子合約被投影到江嶼面前,他看也沒看,用顫抖的手指在虛擬屏上按下了生物印記。
一百萬信用點瞬間劃入一個匿名賬戶。他幾乎能聽到地下室里醫(yī)療艙那微弱的嗡鳴聲似乎變得平穩(wěn)了一些。
“恭喜這位尊貴的買家!”
拍賣師的聲音依舊熱情洋溢,他轉(zhuǎn)向江嶼,單片眼鏡反射著冰冷的光,“那么,‘星塵’先生,請履行契約。摘下你的面具,讓我們見證這份‘純潔’的獻(xiàn)禮?!?/p>
江嶼的手指僵硬地抬起,觸碰到冰涼的銀色面具邊緣。
摘下面具,意味著在陸沉面前徹底暴露他此刻的狼狽——腫脹的臉頰,破裂的嘴角,以及那雙無法再隱藏任何情緒的眼睛。
這比站在臺上被拍賣更讓他感到赤裸。
但他沒有選擇。
契約就是契約。
他緩緩摘下了面具。
冷白的燈光毫無遮攔地打在他臉上。左頰高高腫起,清晰的五指印邊緣泛著青紫。嘴角破裂的傷口再次滲出血絲,沿著下頜線緩緩滑落。
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在強(qiáng)光刺激下微微瞇起,卻依舊沉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是此刻,寒潭深處翻涌著屈辱、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
臺下響起幾聲壓抑的驚呼和更加肆無忌憚的議論。
“嘖,”
拍賣師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幾乎被擴(kuò)音器忽略的咂舌聲,他臉上那標(biāo)準(zhǔn)的八顆牙假笑絲毫未變,但鏡片后的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對貨物瑕疵的嫌棄。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江嶼。
一股濃烈的、帶著麝香和雪茄尾調(diào)的男士古龍水味撲面而來。
他手中的紅寶石拍賣槌并沒有放下,細(xì)長的槌柄在他指間靈活地轉(zhuǎn)動著。
“真是…可惜了這張臉?!?/p>
拍賣師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江嶼能聽見,帶著一種虛偽的惋惜和冰冷的惡意。
“買家花了百萬,自然期望物有所值。可惜…”
他的目光掃過江嶼臉上的傷痕和嘴角的血跡,如同在評估一件受損的瓷器。
毫無預(yù)兆地!
拍賣師握著拍賣槌的手猛地抬起!
細(xì)長堅硬的槌柄頂端,并非圓潤的紅寶石,而是一個極其尖銳、如同錐子般的金屬尖端!
在冷光下閃爍著一點寒芒!
他用那尖銳的金屬尖端,帶著一種極其精準(zhǔn)而狠戾的速度,狠狠地在江嶼垂在身側(cè)的右手手背上劃了一下!
“嗤——!”
皮肉被瞬間割裂的聲音輕微卻刺耳!
一道細(xì)長的、深可見骨的血口瞬間綻開!
鮮血如同細(xì)小的泉眼,汩汩涌出,順著他蒼白的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光滑的拍賣臺地面上,暈開一小朵刺目的血花!
劇痛!
尖銳的、猝不及防的劇痛瞬間席卷了江嶼的神經(jīng)!
他猛地抽回手,身體因疼痛和虛弱晃了一下,面具后的瞳孔驟然收縮!
不是因為疼痛本身,而是這毫無理由的、充滿惡意的傷害!
拍賣師卻像沒事人一樣,迅速收回了拍賣槌,臉上那標(biāo)準(zhǔn)的八顆牙假笑紋絲不動。
他甚至還優(yōu)雅地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槌柄頂端那沾染的一絲血跡。
他的聲音再次通過擴(kuò)音器響起,帶著一種虛偽的歉意和冰冷的宣判,清晰地傳遍整個拍賣廳:
“抱歉,一點小小的意外。看來我們的‘星塵’先生,狀態(tài)不佳,影響了‘商品’的完美性。按照規(guī)則,‘瑕疵品’需要…重新估價。”
他假笑著,單片眼鏡轉(zhuǎn)向二樓那個VIP包廂的方向,語氣帶著一絲諂媚和請示的意味,“尊貴的買家,您看…鑒于這意外的‘污損’,我們是否將成交價…調(diào)整至五十萬?”
“污損”?“瑕疵品”?“降價”?
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針,狠狠扎在江嶼剛剛被割裂的傷口上,比手背上的疼痛劇烈百倍!
他死死攥緊受傷的右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未受傷的皮肉,試圖用更劇烈的疼痛來壓制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嘶吼和翻涌的腥甜!
鮮血順著手腕流下,染紅了袖口骯臟的布料。
拍賣廳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二樓包廂的回應(yīng)??諝饫飶浡鴿饬业难任逗捅涞摹⒘钊酥舷⒌膲浩雀?。
短暫的沉默后,VIP包廂那面單向玻璃墻后,傳來一個平靜無波、卻足以凍結(jié)靈魂的聲音,清晰地通過包廂的擴(kuò)音設(shè)備傳遍全場:
“不必。一百萬,成交。現(xiàn)在,履行契約?!?/p>
聲音的主人甚至沒有現(xiàn)身。
拍賣師臉上的假笑瞬間僵硬了一瞬,隨即又堆砌得更加燦爛。
“如您所愿!”
他轉(zhuǎn)向江嶼,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和冰冷,“‘星塵’先生,買家很慷慨。那么,請吧。”
江嶼站在原地,右手手背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感陣陣襲來。
他緩緩抬起頭,面具后的目光穿透刺眼的冷光,死死地、如同瀕死的野獸般,盯向二樓那個模糊的、如同神祇般高高在上的包廂輪廓。
履行契約。
獻(xiàn)上初吻。
給那個剛剛花了一百萬買下他這份屈辱、并且默許了他被“污損”的男人。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死寂的寒冰。
他拖著虛弱的身體,一步一步,如同走向刑場,走向拍賣臺側(cè)后方那個被臨時布置的、鋪著深紅色絨布的小隔間。
隔間里,只有一個冰冷的、閃爍著紅點的微型全息記錄儀。
他走了進(jìn)去。
深紅色的絨布簾幕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所有的目光。
隔間里光線昏暗。
江嶼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他能聽到簾幕外拍賣師那毫無感情的、如同報幕般的聲音:“契約履行,影像記錄開始。請買家驗收。”
簾幕被一只戴著黑色皮質(zhì)手套的手,從外面無聲地掀開一角。
陸沉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縫隙外。他依舊穿著那身深黑色的絲絨禮服,面容隱在包廂光線的陰影里,看不真切。
只有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冰冷的探照燈,穿透昏暗,精準(zhǔn)地鎖定在江嶼身上,落在他臉上刺目的傷痕、嘴角的血跡,以及那雙死寂的眼睛上。
他沒有走進(jìn)來。只是站在簾幕外,如同在欣賞一件剛剛到手的、略有瑕疵的藏品。
時間仿佛凝固了。
江嶼的身體僵硬如鐵。
他能感覺到陸沉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鋒,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刮過,最終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那目光里沒有情欲,只有冰冷的審視、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以及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作嘔的施舍感。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向前挪動了一小步??拷懗?。
濃烈的冷冽木質(zhì)香氛混合著雪茄的氣息再次將他籠罩,形成無形的囚籠。
他微微踮起腳——陸沉比他高很多。面具后的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脆弱的陰影。
他強(qiáng)迫自己仰起臉,將干裂的、帶著血痂的唇,顫抖著,如同獻(xiàn)祭般,湊向陸沉那緊抿的、線條冷硬的薄唇。
就在兩人的唇瓣即將觸碰的瞬間!
陸沉動了。
他微微側(cè)過頭,避開了江嶼獻(xiàn)上的吻。
同時,那只戴著黑色手套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抽出了一塊折疊整齊、邊緣繡著暗金色家族徽記的真絲手帕——正是他曾在酒吧用來擦拭碰過江嶼的手指的那一塊!
他用那塊昂貴的真絲手帕,帶著一種慢條斯理、卻又極盡侮辱的力道,仔仔細(xì)細(xì)地、反復(fù)地擦拭著自己并未被觸碰到的嘴唇!
仿佛江嶼的氣息、甚至僅僅是靠近,都是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污染!
擦拭的動作一絲不茍,充滿了極致的輕蔑和厭惡。
擦拭完畢后,他甚至沒有看江嶼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團(tuán)污濁的空氣。
他隨手將那塊沾染了無形“污穢”的真絲手帕,如同丟棄垃圾般,扔在了江嶼腳邊冰冷的地面上。
深紅色的絨布簾幕在他身后無聲地、徹底地合攏。
隔間里,只剩下江嶼一個人。
他依舊維持著那個仰頭獻(xiàn)吻的姿勢,像一尊被凍結(jié)的雕像。
全息記錄儀的紅點,在他腳邊那塊被丟棄的真絲手帕上,無聲地閃爍著。
手背上那道被拍賣師劃開的傷口,鮮血正一滴、一滴,沉重地落在深紅色的絨布上,暈開一片更深、更絕望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