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當裴清宴在京都感受著恐慌與悔恨的滋味時,千里之外的云城,正被一場綿密的春雨籠罩。
鹿兮芷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青石板鋪就的小巷里。
雨滴敲在傘面上,發(fā)出溫潤而富有節(jié)奏的聲響,空氣里滿是濕.潤的泥土氣息與新茶的清香,沁人心脾。
她喜歡云城的雨。
不像京都的雨,總是帶著幾分凜冽的寒意,這里的雨是柔.軟的,纏.綿的,仿佛能洗去人心頭所有的塵埃。
離開京都已經(jīng)半個月了。
最初的幾天,她也會在午夜夢回時,被那些破碎的記憶驚醒。
那份簽了字的離婚協(xié)議,那張刺眼的孕檢單,所有的畫面像一根根細小的刺,扎在她心上,隱隱作痛。
但云城的生活,像一劑溫和的良藥,慢慢撫平了那些傷口。
這里的一切都仿佛是為昆曲而生。
小橋流水,粉墻黛瓦,吳儂軟語,連風里都帶著水磨腔的韻味。
她所在的云城昆劇團,坐落在一座真正的明代園林里,亭臺樓閣,曲水流觴,處處都是戲。
新同事們都是真正熱愛這門藝術(shù)的人,沒有京圈那種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關(guān)系,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簡單而純粹。
他們談?wù)摰氖浅坏哪媚?,是身段的改進,是某個經(jīng)典曲牌的全新解讀。
鹿兮芷很快就融入了這里,她那扎實的功底和對昆曲獨到的見解,讓她贏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兮芷,想什么呢?”
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
鹿兮芷回過頭,看到周硯也撐著一把傘,微笑著向她走來。
他也跟著趙老師的推薦,一起調(diào)任到了云城。
“在想今晚《驚夢》里的那段山坡羊,感覺情緒還可以再沉一些?!甭官廛剖栈剡h眺的目光,唇邊漾開一抹恬淡的笑意。
“你的杜麗娘已經(jīng)是我見過最好的了?!敝艹幾叩剿磉?,與她并肩而行,很自然地將自己的傘往她那邊傾斜了一些,替她擋住斜飄過來的雨絲。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腳傷剛好,不能太累?!?/p>
“沒事,我心里有數(shù)?!?/p>
自從來到云城,他們的關(guān)系比在京都時更近了一步。
同樣是背井離鄉(xiāng)的異鄉(xiāng)人,同樣是對昆曲懷著赤誠之心的同道,他們之間有一種天然的默契和信賴。
周硯的關(guān)心總是恰到好處,既不逾矩,也不疏離。
他會在她練功過度時遞上一杯溫水,會在她鉆研曲譜忘記吃飯時送來一份熱騰騰的蘇式湯面,會在她偶爾流露出落寞時,安靜地陪她走一走,聊一些輕松的話題。
他像一泓清澈的泉水,無聲地滋養(yǎng)著她那顆曾被烈火灼燒得幾近干涸的心。
日子過得充實而平靜,像一首舒緩的行板。
鹿兮芷發(fā)現(xiàn),自己變了。
她不再需要仰仗任何人的肯定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在這里,她的快樂,來源于每一次完美的演唱,來源于觀眾席上熱烈的掌聲,來源于對這門古老藝術(shù)更深層次的領(lǐng)悟。
之前縈繞在眉宇間的、淡淡的憂愁與不安,在云城的水汽氤氳中,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的從容與自信。
她像一株在江南煙雨中靜靜綻放的白玉蘭,清雅,獨立,且芬芳。
這天排練結(jié)束,劇團的年輕演員們提議去吃火鍋。
鹿兮芷也被大家熱情地拉著一起去了。
火鍋店里熱氣騰騰,歡聲笑語不斷。
一個年輕的旦角演員舉著手機,興奮地喊道,“快看快看,京都那個裴氏集團出大事了,他們那個‘星耀未來’的項目負責人,不是喬悠然了?!?/p>
喬悠然這個名字,像一顆被投進平靜湖面的石子。
鹿兮芷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xù)。
周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一瞬間的僵硬,不動聲色地用公筷給她夾了一筷子她愛吃的嫩筍,輕聲說,“吃點素的,解解膩?!?/p>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溫柔的屏障,將那些來自遙遠過去的喧囂隔絕在外。
鹿兮芷抬起頭,對他笑了笑,那笑容發(fā)自內(nèi)心,清澈明亮。
“謝謝。”
她低頭,安靜地吃著碗里的筍,沒有再去看那條喧鬧的新聞。
京都的風風雨雨,裴清宴的悔或不悔,喬悠然的下場如何......那都是屬于另一個世界的故事了。
她已經(jīng)翻開了新的一頁。
在這里,有她熱愛的昆曲,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江南的煙雨,還有......身邊這個溫潤如玉的人。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