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南音的公司在老城區(qū)一棟翻新的洋樓里。
木質(zhì)旋轉(zhuǎn)樓梯踩著會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她剛把古琴譜攤開在桌上,前臺小姑娘就怯生生地敲門進(jìn)來。
“許老師,樓下……有位裴先生送了東西來?!?/p>
許南音握著毛筆的手一頓,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個小團。
她不用問也知道是誰。
“讓他拿走。”
“可是……”小姑娘為難地搓著手,“那位先生說,這是專門為您定制的古琴,您要是不收,他就一直等在樓下。”
許南音皺起眉。
裴京墨總是這樣,習(xí)慣用他的方式給人施壓。
她放下筆,起身走到窗邊。
樓下的梧桐樹下,黑色賓利格外扎眼。
裴京墨倚在車門邊,穿著熨帖的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流暢的肌肉。
他像是知道她在看,忽然抬頭,目光精準(zhǔn)地對上她的視線。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許南音仿佛能看到他唇角那抹勢在必得的笑。
她猛地拉上窗簾。
“告訴前臺,放傳達(dá)室。”
說完,轉(zhuǎn)身回到書桌前,卻再也靜不下心來。
那把所謂的定制古琴,終究還是在傍晚時分被搬到了她的琴房。
黑檀木的琴身,雕著纏枝蓮紋樣,琴弦是特制的冰絲,指尖劃過能感覺到微涼的順滑。
琴底刻著兩個小字:南音。
是裴京墨的筆跡。
許南音的指尖在那兩個字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用布將琴蓋了起來。
第二天清晨,許南音剛到公司樓下,就看見裴京墨站在旋轉(zhuǎn)門旁。
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桶,看到她來,自然地迎上來。
“剛熬的蓮子羹,你以前總說夏天喝這個舒服?!?/p>
許南音側(cè)身避開,徑直往里走。
“裴總,我們之間不需要這樣?!?/p>
“需要的?!迸峋┠谒砗螅Z氣篤定,“以前是我不好,現(xiàn)在該我學(xué)著對你好。”
電梯門打開,里面擠滿了員工。
看到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來,所有人都識趣地閉了嘴,眼神卻在他們之間來回打轉(zhuǎn)。
許南音按下三樓的按鈕,指尖微微用力。
裴京墨站在她身側(cè),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籠罩。
他身上的雪松味混著淡淡的蓮子香,形成一種極具侵略性的氣息,讓她很不舒服。
電梯到三樓,許南音立刻走了出去。
“許老師,裴總?!眴T工們紛紛打招呼,眼神里帶著八卦。
許南音沒理會,徑直走進(jìn)辦公室,反手就要關(guān)門。
裴京墨卻伸手擋住了門板。
“晚上有空嗎?”他看著她的眼睛,“我包了頂樓的咖啡館,想請你……”
“沒空。”許南音打斷他,用力關(guān)上門。
門板在他手前合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許南音靠在門后,胸口微微起伏。
她不明白,裴京墨到底想干什么。
四年前是他親手?jǐn)財嗔怂新?lián)系,現(xiàn)在又?jǐn)[出這副深情款款的樣子,是覺得她還會像當(dāng)年那樣,被他三言兩語就哄回去嗎?
下午的時候,許南音接到了表弟的電話。
“姐,不好了,城南那個項目黃了?!北淼艿穆曇魩е辜保吧蚴霞瘓F突然抬高了報價,我們根本扛不住?!?/p>
沈氏集團。
沈薇。
許南音捏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我知道了,先別急,我想想辦法?!?/p>
掛了電話,她走到窗邊,看著樓下車水馬龍,心里一片煩躁。
那個項目是父親病后,許家企業(yè)為數(shù)不多的翻身機會。
沈薇這個時候橫插一腳,分明是故意的。
而沈薇和裴京墨的關(guān)系,圈內(nèi)人都知道。
她這么做,是不是得到了裴京墨的默許?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許南音壓了下去。
她不想再把自己和裴京墨牽扯到一起。
傍晚時分,許南音處理完手頭的事,拖著疲憊的身體來到天臺。
這里是她平時透氣的地方,擺著一張舊藤椅,能看到遠(yuǎn)處的落日。
她從包里摸出煙盒,剛抽出一根,就被一只手奪走了。
裴京墨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天臺入口。
他捏著那根煙,皺著眉:“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了?”
“不關(guān)你的事?!痹S南音沒好氣地說,又要去拿煙盒。
裴京墨卻先一步把煙盒搶了過去,扔進(jìn)了旁邊的垃圾桶。
“對身體不好?!?/p>
“裴京墨!”許南音終于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到底想干什么?纏著我很有意思嗎?”
“有意思?!迸峋┠粗凵裾J(rèn)真,“看你為我生氣,總好過看你對我冷冰冰的樣子?!?/p>
許南音被他這句話堵得說不出話來。
她別過臉,看向遠(yuǎn)處的落日。
夕陽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紅,云層像是被燒著了一樣,絢爛又刺眼。
“城南的項目,是沈薇做的手腳?”她輕聲問,語氣聽不出情緒。
裴京墨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需要我出手嗎?”
“不必了?!痹S南音立刻拒絕,“許家的事,我自己能處理?!?/p>
“南音,”裴京墨走到她身邊,聲音低沉,“別跟自己較勁。你明知道,現(xiàn)在的許家,根本斗不過沈薇。”
“那又怎樣?”許南音轉(zhuǎn)過頭,看著他,“像四年前那樣,接受你的施舍嗎?”
裴京墨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我從沒把那當(dāng)成施舍?!?/p>
“在我看來,就是?!痹S南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裴京墨,你以為你現(xiàn)在做這些,就能彌補什么嗎?太晚了。”
說完,她轉(zhuǎn)身就要走。
經(jīng)過裴京墨身邊時,他突然伸手拉住了她。
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堅持。
“南音,看著我?!?/p>
許南音沒有回頭。
他卻固執(zhí)地扳過她的肩膀,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當(dāng)年的事,我承認(rèn)我有錯,但我有我的苦衷?!迸峋┠难凵裆铄洌敖o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許南音看著他眼底的紅血絲,心里某個地方忽然軟了一下。
但很快,就被理智壓了下去。
“我不需要解釋。”她用力推開他,“裴總,麻煩你以后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p>
她幾乎是逃著離開天臺的。
回到辦公室,許南音發(fā)現(xiàn)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父親的。
她深吸一口氣,回?fù)苓^去。
“項目的事,你知道了?”父親的聲音帶著疲憊和焦慮。
“嗯,我知道了?!?/p>
“我就說讓你離裴京墨遠(yuǎn)一點!”父親的語氣突然激動起來,“現(xiàn)在好了,沈薇都打到家門口了,這肯定是裴京墨的意思!他就是想逼死我們許家!”
“爸,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痹S南音試圖解釋。
“不是那樣是哪樣?”父親打斷她,“當(dāng)年要不是他……”
“爸!”許南音提高了聲音,“過去的事,別再提了。項目的事,我會想辦法?!?/p>
掛了電話,許南音感到一陣無力。
她走到琴房,掀開蓋在古琴上的布。
指尖撥動琴弦,發(fā)出清越的聲響。
卻不成調(diào)。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碼。
她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
“許小姐,我是裴總的助理?!彪娫捘穷^傳來恭敬的聲音,“裴總說,頂樓咖啡館的星空燈已經(jīng)布置好了,他會一直等到您來?!?/p>
許南音直接掛了電話,關(guān)機。
她知道裴京墨的脾氣,他說等,就一定會等。
但她不會去。
有些傷口,一旦結(jié)痂,就不能再輕易揭開。
第三天早上,許南音剛把車開出小區(qū),就被一輛黑色賓利攔住了去路。
裴京墨從車上下來,走到她的車窗旁。
“南音,上車,我們談?wù)??!?/p>
許南音降下車窗,冷冷地看著他:“裴總,你這樣已經(jīng)構(gòu)成騷擾了?!?/p>
“我只是想告訴你,城南的項目,我?guī)湍隳没貋砹??!迸峋┠恼Z氣平靜,“沈薇那邊,我已經(jīng)處理好了。”
許南音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迸峋┠粗?,“我說過,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找我?!?/p>
“我不需要!”許南音的聲音有些失控,“裴京墨,你能不能別這么自以為是?你以為你做這些,我就會感激你,就會原諒你嗎?”
“我沒指望你立刻原諒我。”裴京墨的眼神里帶著一絲無奈,“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為難?!?/p>
“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許南音說著,就要升上車窗。
裴京墨卻突然按住了車窗。
“當(dāng)年你說我不懂浪漫,”他看著她的眼睛,語氣認(rèn)真,“現(xiàn)在我在學(xué)。南音,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許南音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別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
“讓開?!?/p>
裴京墨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松開了手。
許南音立刻升上車窗,踩下油門,疾馳而去。
后視鏡里,裴京墨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她握著方向盤的手,卻一直在發(fā)抖。
下午去參加一個行業(yè)交流會,許南音沒想到會遇到沈薇。
沈薇穿著一身紅色連衣裙,明艷逼人,看到她,立刻端著酒杯走了過來。
“南音,真巧啊。”沈薇笑得虛偽,“聽說城南的項目,是京墨幫你拿回來的?”
許南音沒理她。
“你說你,”沈薇自顧自地說下去,“既然都分手了,何必還吊著他呢?京墨心軟,可我不一樣?!?/p>
“沈小姐有時間在這里說閑話,不如多關(guān)心一下自己的公司?!痹S南音淡淡開口,“聽說沈氏最近資金鏈出了點問題?”
沈薇的臉色瞬間變了。
“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許南音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只是提醒沈小姐,多行不義必自斃。”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留下沈薇在原地氣得發(fā)抖。
交流會結(jié)束后,許南音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裴京墨站在不遠(yuǎn)處。
他似乎在等她。
許南音不想理會,加快了腳步。
經(jīng)過他身邊時,卻被他叫住。
“南音?!?/p>
她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裴京墨走到她面前,從西裝內(nèi)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
“這個,還給你。”
許南音低頭看去。
盒子里裝著一對翡翠耳墜,是她四年前不小心遺落的。
當(dāng)時她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以為是丟了。
沒想到,會在他這里。
“你……”
“一直想還給你,沒找到機會?!迸峋┠恼Z氣很輕,“現(xiàn)在,物歸原主?!?/p>
許南音看著那對耳墜,眼眶忽然有些發(fā)熱。
她別過臉,強壓下翻涌的情緒,語氣譏諷:“裴總收集破爛成癮?”
裴京墨的手僵了一下,隨即苦笑:“在你眼里,我在你這里留下的東西,都是破爛嗎?”
許南音沒有回答。
她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
這對耳墜,是她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一直很珍視。
當(dāng)年遺落的時候,她傷心了很久。
“拿著吧?!迸峋┠押凶尤M(jìn)她手里,“就算……就算留個念想。”
許南音捏著那個小小的盒子,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
她抬頭看了裴京墨一眼,他的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最終,她還是把盒子放進(jìn)了包里。
“謝謝裴總。”她的聲音有些生硬,“以后,不用再送東西了?!?/p>
說完,她轉(zhuǎn)身離開。
這次,裴京墨沒有再攔她。
走到停車場,許南音坐進(jìn)車?yán)?,卻沒有立刻發(fā)動。
她從包里拿出那個盒子,打開。
翡翠耳墜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
四年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
那時候,她和裴京墨還在熱戀。
她戴著這對耳墜參加學(xué)校的晚會,中途去洗手間,不小心勾到了衣服,掉了一只。
裴京墨陪著她找了很久,都沒找到。
他當(dāng)時還笑著說:“沒關(guān)系,掉了一只,我再給你買一對更好的?!?/p>
她卻很傷心,因為這是母親留下的。
后來,另一只也不知丟在了哪里。
沒想到,裴京墨竟然一直珍藏著。
許南音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又酸又脹。
她把耳墜小心翼翼地收好,發(fā)動車子。
后視鏡里,裴京墨的身影還站在原地,像一尊固執(zhí)的雕像。
許南音踩下油門,車子匯入車流。
她不知道,這場由裴京墨發(fā)起的追妻攻勢,最終會走向何方。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那道早已結(jié)痂的傷口,似乎在他一次次的靠近中,開始隱隱作痛。
而那對失而復(fù)得的翡翠耳墜,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看似平靜的心湖里,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