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意,把這杯‘暗涌’,送到那位戴帽子的先生桌上。”
江臨舟的聲音不高不低,像一顆冰珠子砸在我混亂的腦殼上。
嗡!
整個世界瞬間失聲。吧臺里咖啡機低沉的嗡鳴、夏葵敲擊收銀機的清脆響聲、角落里客人低低的交談聲……所有聲音都被抽離,只剩下我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的“咚咚”聲,震得耳膜發(fā)疼。
讓我去?!給那個后腰別著刀、散發(fā)著冰冷殺氣的男人送咖啡?!
我猛地抬頭看向江臨舟,眼睛瞪得溜圓,里面寫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大哥!你是嫌我死得不夠快是不是?!昨晚的追殺還不夠刺激,今天非要親自把我推上斷頭臺?!
江臨舟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那雙明亮的眼睛平靜無波地看著我,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平常不過的日常工作——給一位普通客人送杯咖啡。他甚至微微側(cè)身,讓出了通往吧臺外的通道,動作自然流暢,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晚意姐?給,做好了!”夏葵渾然不覺即將上演的驚悚劇,手腳麻利地將那杯顏色深得發(fā)黑、泛著詭異冷光的“暗涌”放進托盤,遞到我面前。杯壁上凝結(jié)的水珠緩緩滑落,像某種冷血動物流下的涎水。
托盤入手,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臟。我端著它,感覺像端著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雙腿灌了鉛般沉重,每一步挪動都無比艱難。那個坐在高腳凳上的灰色身影,此刻在我眼中無限放大,散發(fā)著致命的壓迫感。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額角滲出的冷汗滑落,滴在托盤邊緣。吧臺后,江臨舟已經(jīng)低下頭,擺弄著他那個平板電腦,側(cè)臉線條冷硬,似乎完全不在意我即將面臨的“送死之旅”。夏葵則哼著輕快的調(diào)子,開始清洗器具。
只有我,像被無形的手推著,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角落。
距離在縮短。三米……兩米……一米……
鴨舌帽的帽檐壓得更低了,幾乎遮住了他整張臉。他放在咖啡杯旁的手指停止了敲擊,蜷縮起來,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股冰冷的敵意如同實質(zhì)的寒氣,絲絲縷縷地纏繞過來,讓我?guī)缀踔舷?。我的視線不受控制地掃向他后腰的位置——灰色夾克下,那截冰冷的金屬握柄輪廓,在布料下若隱若現(xiàn)!
心臟快要跳出喉嚨口!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托盤脫手。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他要動手了!厲燼!你丫倒是醒醒啊!你的仇家找上門了!你的“軀殼”要報廢了!
就在我端著那杯索命的“暗涌”,如同奔赴刑場般走到距離高腳凳僅一步之遙時——
“先生……您……您點的……‘暗涌’……”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被寒風(fēng)吹散的破布。端著托盤的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杯中的黑色液體在杯壁上撞出危險的漣漪。
鴨舌帽男人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帽檐下,露出一張極其普通的臉。三十歲上下,五官沒有任何特點,屬于丟進人堆里瞬間消失的那種。然而,那雙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瞳孔的顏色很淺,近乎一種無機質(zhì)的灰,像蒙著灰塵的玻璃珠。眼神冰冷、空洞,沒有任何屬于人類的情感波動,只有一種純粹的、野獸鎖定獵物般的專注和……漠然。
他的視線,如同兩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zhǔn)地落在我臉上。那目光里沒有審視,沒有好奇,只有一種評估……評估一件物品,或者一個……即將失去價值的障礙物。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無聲的注視和冰冷的殺意壓垮了。就在我雙腿發(fā)軟,幾乎要癱倒在地時——
“咚。”
一聲輕響。
是江臨舟的方向。他似乎是“不小心”碰掉了放在吧臺上的一支金屬攪拌棒,攪拌棒掉在光潔的臺面上,發(fā)出清脆的、帶著回音的聲響。
這聲音不大,卻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鴨舌帽男人那冰冷空洞的視線,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極其短暫地、幾乎是本能地,朝著吧臺聲源處偏移了零點幾秒!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
一只骨節(jié)分明、帶著薄繭的手,快如閃電地從我身側(cè)伸出!
不是攻擊!
那只手的目標(biāo),赫然是我手中托盤上那杯詭異的“暗涌”!
江臨舟?!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只手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握住了冰冷的杯壁,動作流暢自然,仿佛他只是想幫我扶穩(wěn)這杯即將傾灑的咖啡。但在杯子被拿起的瞬間,我感覺有什么東西,一個極薄、極小的硬物,借著杯身的掩護,被那只手極其巧妙地、迅速地塞進了我因為緊張而微微蜷起的手心里!
那觸感冰冷堅硬,像是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只攥著紙條的手!
江臨舟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他拿著那杯“暗涌”,極其自然地繞過我,直接走到了鴨舌帽男人的高腳凳前,臉上甚至掛上了一絲極其淡的、堪稱“職業(yè)化”的微笑。
“抱歉,先生,新員工有點緊張?!苯R舟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聽不出任何異樣。他將那杯深黑色的液體穩(wěn)穩(wěn)地放在鴨舌帽男人面前的吧臺上,“您的‘暗涌’,少冰,雙份濃縮。請慢用?!?/p>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恰好形成了一個極其微妙的阻擋角度,將我擋在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鴨舌帽男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江臨舟臉上。那雙灰白色的瞳孔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如同掃描儀一般,冷冷地審視著江臨舟。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才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下頭。目光重新落回那杯“暗涌”上,并沒有去碰它。
江臨舟微微頷首,轉(zhuǎn)身,極其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驅(qū)離意味:“去幫夏葵清理磨豆機?!?/p>
“哦……哦!好的老板!”我如夢初醒,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這令人窒息的吧臺前沿。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蹦迪,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薄薄的T恤。我死死攥著掌心里那張冰冷堅硬的紙條,感覺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回到相對安全的吧臺內(nèi)側(cè),我背對著外面,借著清理磨豆機的巨大金屬外殼作為掩護,手指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才控制著沒把紙條掉在地上。我飛快地、用身體擋住所有可能的視線,將攥得汗?jié)竦募垪l在掌心展開。
紙條很小,質(zhì)地特殊,像是某種防水的便簽紙。上面只有一行用極細的黑色記號筆寫下的字跡,遒勁有力,透著冰冷的決斷:
“別碰咖啡。閉眼,蹲下。立刻?!?/p>
八個字,像八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開!
別碰咖啡?誰的咖啡?是讓我別碰任何咖啡,還是特指那杯“暗涌”?閉眼?蹲下?立刻?!
這命令沒頭沒尾,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巨大壓迫感!江臨舟他……到底要干什么?!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
巨大的恐懼和混亂讓我?guī)缀鯚o法思考。我僵硬地轉(zhuǎn)過身,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吧臺外側(cè)。
那個鴨舌帽男人依舊坐在高腳凳上,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他面前的“暗涌”一口未動。江臨舟則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背對著我,似乎在整理咖啡豆的樣品罐。他的背影挺拔而放松,看不出任何異常。
夏葵哼著歌,正給一位新來的客人點單。
一切看起來……平靜得詭異。
然而,我掌心的紙條,那冰冷的觸感和上面不容置疑的命令,卻在瘋狂地提醒我——這平靜是假象!是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
“叮鈴——”
咖啡館的門被推開,風(fēng)鈴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一個穿著快遞員制服、戴著棒球帽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扁平的、用牛皮紙包裹的方形包裹。他徑直走向吧臺,聲音洪亮:“老板!有快遞!簽收一下!”
很平常的一幕。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一瞬。
就在這一瞬間!
變故陡生!
那個一直如同石雕般靜坐的鴨舌帽男人,毫無征兆地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越了人類的視覺極限!不是沖向門口,也不是沖向江臨舟!而是猛地一抬手,目標(biāo)直指吧臺內(nèi)側(cè)——正在清理磨豆機的我!
他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jīng)握著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匕首的刃口在咖啡館溫暖的燈光下,反射出幽冷的、令人心悸的寒光!而在那靠近護手的位置,赫然刻著一個猙獰的、仿佛在滴血的——蛇頭標(biāo)記!
就是他!昨晚追殺厲燼的“蟲子”之一!他根本不是沖著咖啡來的!他的目標(biāo)一直是我!或者說,是我身體里的厲燼!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我的心臟!極致的恐懼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得無法動彈!那把帶著蛇頭標(biāo)記的匕首,在我眼中無限放大,帶著死亡的尖嘯,直刺我的咽喉!
“閉眼!蹲下!”
江臨舟那八個字的命令如同驚雷般在腦中炸響!幾乎是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在匕首的寒光即將觸及皮膚的剎那,我猛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像折斷的麥稈一樣,不管不顧地朝著吧臺冰冷堅硬的地面狠狠蹲伏下去!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幾乎在我頭頂炸開!伴隨著玻璃碎裂的刺耳尖嘯!
預(yù)想中的劇痛沒有傳來。
我死死閉著眼,蜷縮在磨豆機巨大的金屬外殼后面,雙手抱頭,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耳邊是各種混亂的聲響:玻璃爆裂的嘩啦聲、沉重的撞擊聲、夏葵驚恐的尖叫、客人們混亂的驚呼和桌椅翻倒的噪音……
“別動!警察!”
“放下武器!”
幾聲短促有力、帶著絕對威懾力的厲喝驟然響起!緊接著是幾聲沉悶的、像是裝了消音器的槍聲!
“噗!噗!”
世界在混亂中旋轉(zhuǎn)。我蜷縮在角落,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鐘,頭頂那令人窒息的混亂聲響漸漸平息下來。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壓抑的呻吟,和……一種冰冷的、帶著硝煙味的死寂。
“安全!”
“目標(biāo)制服!呼叫救護車!”
沉穩(wěn)的指令聲響起。
我顫抖著,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抬起頭,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眼前的景象,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咖啡館靠近門口的落地玻璃,碎了一大片,滿地都是晶瑩的碎渣,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幾張桌椅翻倒在地,一片狼藉。剛才那個“快遞員”和另一個穿著便裝、眼神銳利的男人,正死死地將鴨舌帽男人按在地上,動作利落地給他戴上手銬!鴨舌帽男人臉貼著冰冷的地板,額角有血跡,那把刻著蛇頭標(biāo)記的匕首被踢到了遠處。他不再掙扎,只是那雙灰白色的眼睛,依舊死死地盯著我的方向,空洞而冰冷,像兩條垂死的毒蛇。
夏葵臉色慘白地躲在吧臺最里面,捂著嘴,眼睛里全是驚恐的淚水。
而江臨舟……
他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背對著我,面對著門口的方向。他依舊站得筆直,像一棵風(fēng)雪中的青松。他的右手垂在身側(cè),指關(guān)節(jié)處有一道明顯的擦傷,正緩緩滲出鮮紅的血珠,滴落在光潔的吧臺地面上,綻開一朵小小的、刺目的花。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緩緩轉(zhuǎn)過身。
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汪深潭。只有那雙明亮的眼睛,如同淬煉過的寒星,越過混亂的現(xiàn)場,越過被按在地上的殺手,精準(zhǔn)地落在我驚魂未定的臉上。
他的目光,沉靜,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仿佛在無聲地詢問:現(xiàn)在,你還覺得昨晚是“看花眼”了嗎?
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掌心里,那張寫著命令的紙條,早已被汗水浸透,皺成一團,卻依舊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都在顫栗。
江臨舟……他到底是誰?!
這些警察……是他叫來的?那個“快遞員”……是便衣?!
還有那個蛇頭標(biāo)記……到底是什么?!
就在這巨大的混亂和震驚中,一個冰冷、虛弱、卻帶著刻骨傲慢和一絲煩躁的聲音,如同沉睡的毒蛇蘇醒,毫無征兆地在我靈魂深處響起:
【吵死了……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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