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瘋了。
朱雀大街寬闊得能跑馬，此刻卻連一粒塵埃也找不到落腳之處。人，全是人。黑壓壓的頭顱攢動著，像被狂風卷過的麥浪，從巍峨的明德門一直洶涌到承天門前，無數(shù)雙眼睛灼熱地望向同一個方向。聲浪匯聚成一片混沌而狂熱的海洋，幾乎要將高聳的朱紅宮墻都掀翻過去。
“圣僧！圣僧歸來了！”
“大慈大悲旃檀功德佛！”
“齊天大圣！天蓬元帥！金身羅漢！”
呼喊聲浪此起彼伏，裹挾著最樸素的敬畏與最熾熱的崇拜。鮮紅的地毯，厚實得踩上去幾無聲息，從城門洞深處一直鋪展出來，如同一條燃燒的赤色河流?；ò?，各色各樣的花瓣，從兩側高聳的坊墻之上、從鱗次櫛比的樓閣窗欞間，暴雨般傾瀉而下。牡丹、芍藥、玉蘭……濃郁的香氣混雜著人群蒸騰的汗味，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微醺的氣息，沉甸甸地壓下來，幾乎令人窒息。
白龍馬馱著三藏法師，走在最前。他端坐馬背，雙手合十，面容依舊清癯，眉眼間沉淀著風霜洗凈后的澄澈，仿佛周遭山呼海嘯的喧囂只是掠過蓮臺的一縷清風。然而，那身簇新的錦襕袈裟，在正午刺目的陽光下反射著過于耀眼的金線光芒，針腳細密得毫無生氣，沉重地壓在他清瘦的肩頭。偶爾，袈裟寬大的袖口被微風掀起一角，底下露出的，卻是一抹洗得發(fā)白、邊緣早已磨損的舊僧衣。
孫悟空緊隨其后。他頭頂?shù)淖辖鸸谇吨T大的東珠，燦然生輝；身上的赭黃官袍用金線繡著繁復的狻猊紋樣，華貴異常，與他那張毛茸茸、線條剛硬的雷公臉格格不入。他微微昂著頭，火眼金睛在濃密的金色眉毛下緩緩掃視著兩側激動得近乎癲狂的人群，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古井般的沉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那目光偶爾掠過夾道護衛(wèi)的御林軍士兵手中锃亮的儀仗佩刀時，會有一剎那極其細微的凝滯。
豬八戒腆著肚子，跟在悟空側后方。他身上那件絳紫色的官袍，硬生生被他圓滾滾的身材繃出了滑稽的弧度。他咧著嘴，努力想擠出個莊重的笑容，奈何那雙蒲扇大耳總是不安分地扇動幾下，小眼睛里精光亂閃，不住地瞟向大道兩旁臨時搭起的彩棚——那里隱隱飄出蒸騰的熱氣和各種誘人的食物香氣。他喉嚨里發(fā)出“咕咚”一聲響亮的吞咽，砸吧砸吧嘴，用只有身邊人能聽到的粗嘎聲音抱怨：“猴哥，瞧這陣仗，排場夠大！可這滿城飄香……聞著是肉香，聞著是肉香??！哎喲喂，饞死老豬了！這御廚房的素齋，能做出這味兒？俺老豬可不信！”
沙悟凈挑著擔子，沉默地走在最后。巨大的擔子兩端，經(jīng)箱依舊沉甸甸的，覆蓋著明黃的綢布。他黝黑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任憑狂熱的浪濤拍打。只是當他偶爾抬眼，望向師父那挺得筆直卻略顯孤寂的背影時，古銅色的眼底會掠過一絲深沉的憂慮。
隊伍緩緩挪動，終于穿過承天門那巨大幽深的門洞。剎那間，外界的喧囂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掐斷，隔在了厚重的宮墻之外。門內(nèi)，是另一個世界。
宮闕連云，殿宇巍峨，金黃的琉璃瓦在秋日晴空下流淌著熔金般的光澤，晃得人睜不開眼。巨大的白石基座、雕龍刻鳳的朱紅巨柱，撐起一片莊嚴肅穆、令人窒息的寂靜。只有他們幾人的腳步聲，在空曠得可怕的廣場上回蕩，顯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渺小。
幾個身著朱紫官袍、面白無須的內(nèi)侍，早已垂手肅立在巨大的丹墀之下，動作輕捷得像沒有重量的影子，無聲地引導著他們踏上漢白玉雕琢的漫長御階。一級，又一級。潔白的石階在腳下延伸，仿佛沒有盡頭，直通向那至高無上的所在——太極殿。
殿門緩緩開啟，沉重的聲響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一股難以形容的馥郁香氣，混雜著沉水香、龍涎香以及無數(shù)種珍奇花卉的甜香，如同溫暖的潮水般撲面涌出，瞬間包裹了他們。殿內(nèi)，燭火通明，亮如白晝，將一切照耀得纖毫畢現(xiàn)，卻又在這極致的光明中投下無數(shù)濃重的陰影。
“宣——大唐御弟，旃檀功德佛玄奘法師，攜弟子覲見！”
尖細而極具穿透力的唱喏聲在大殿深處響起，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zhì)感，在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廣闊空間里層層疊疊地回蕩開來。
三藏深吸一口氣，那混雜的濃郁香氣讓他胸口微微一悶。他垂下眼簾，合十的雙手指尖微微用力，穩(wěn)步踏入這片象征著人間極致的輝煌與威權之中。悟空緊隨其后，火眼金睛在踏入大殿的剎那，銳利如鷹隼般掃過全場，最后，那目光若有實質(zhì)，沉沉地落在了丹墀之上，那端坐于九龍寶座中的身影。
李世民，大唐天子。
他身著玄黑底繡十二章紋的袞服，頭戴十二旒冠冕，旒珠垂落，遮掩了部分面容，只露出線條堅毅的下頜和緊抿的唇。他并未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手，聲音平和而極具穿透力，清晰地響徹大殿每一個角落：“御弟，一路風塵，辛苦了?！?/p>
三藏領著弟子們，在御座前數(shù)丈之地停下，依禮深深稽首：“貧僧玄奘，蒙陛下洪福庇佑，佛祖慈悲指引，幸不辱命，攜三藏真經(jīng)，歸返大唐?！?/p>
他的聲音清朗平穩(wěn)，在這寂靜的大殿中如同玉石相擊。沙僧沉默地將沉重的擔子輕輕放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上，解開明黃綢布，露出里面層層疊疊、散發(fā)著古樸檀香氣息的經(jīng)卷木箱。
李世民的目光，在那些經(jīng)箱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邃難測。隨即，他臉上露出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再次抬手：“賜座。朕已備下素宴，為御弟及三位高徒洗塵?！?/p>
隨著皇帝話音落下，殿側早已恭候的宮娥們?nèi)绱┗ê爿p盈上前。她們個個身著輕紗宮裝，云鬢高聳，步態(tài)搖曳生姿，面容在殿內(nèi)輝煌的燈火下顯得格外嬌艷。她們無聲而迅捷地在御座左下方擺開四張紫檀木矮幾，鋪上錦墊，又在幾上布下金杯玉盞，銀箸牙碟。一道道精致的素齋流水般呈上：玉白的豆腐雕成蓮花狀，點綴著翠綠的菜心；澄澈的湯羹里浮著剔透的菌菇；金黃的素炸丸子壘成塔形；碧綠的涼拌時蔬清爽誘人……色香俱佳，擺盤精美絕倫。
八戒的屁股剛挨到錦墊，眼珠子就黏在了那些精致的素齋上，喉結上下滾動，小眼睛里幾乎要放出光來，嘴里小聲嘟囔著：“乖乖，總算有點像樣的了！這素齋做得，比俺老豬在高老莊吃的席面還講究……”他迫不及待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起銀箸，就要朝離自己最近那盤炸得金黃的素丸子戳去。
就在這時，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霸道的氣味，如同一條狡猾的毒蛇，猛地鉆進了悟空的鼻孔。那氣味混雜在滿殿濃烈的熏香和素齋的清香之中，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屬于血肉的腥甜！悟空夾菜的銀箸，在空中陡然一頓。
火眼金睛，瞬間點燃！兩道熔金般的光束，猛地從他眼中迸射而出，并非刻意，卻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天然神威，迅疾無比地掃過殿內(nèi)侍立的那一排排御林軍衛(wèi)士！
目光所及之處，那些衛(wèi)士身披明光鎧，手持長戟，腰佩儀刀，一個個挺立如標槍，目不斜視，盡顯皇家禁衛(wèi)的森嚴與威儀。然而，就在悟空那能看透三界六道一切妖氛邪氣的目光掃過他們腰間懸掛的制式佩刀時——
異變陡生！
那看似锃亮平滑的刀鞘之上，在悟空的視野里，竟驟然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道極其細微、扭曲盤繞的暗紅色紋路！那些紋路細如發(fā)絲，深深蝕刻在金屬內(nèi)部，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散發(fā)著一種極其陰邪、污穢的氣息，隱隱構成一個個殘缺不全、充滿怨毒之意的符文！那正是妖魔用以污穢法器、汲取血食的邪紋！
悟空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握著銀箸的手指關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他猛地抬眼，目光如電，直刺向御座之側——那里，侍立著幾位身披道袍、手持拂塵、仙風道骨的人物。為首一人，頭戴芙蓉冠，面容清癯，三綹長髯飄灑胸前，正是當今大唐國師，太清宮掌教，清微真人！他正微微垂著眼簾，仿佛入定，對悟空那近乎實質(zhì)的灼熱目光毫無所覺。然而，就在悟空目光觸及他拂塵柄端鑲嵌的一塊溫潤白玉時，那白玉深處，竟也有一道極其隱晦的、與刀鞘上同源的暗紅邪紋一閃而逝！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悟空的脊椎猛地竄上！這絕非偶然！這看似莊嚴神圣、守衛(wèi)著人間至尊的大殿深處，早已被不祥的邪祟無聲滲透！妖紋竟刻在了御林軍的佩刀之上，甚至國師的法器也沾染了邪氣！
“大師兄？”身側傳來沙僧低沉而警覺的詢問。悟空眼中的金光瞬間斂去，快得仿佛從未出現(xiàn)。他若無其事地將銀箸伸向一盤清炒筍片，夾起一片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臉上甚至擠出一個極其自然的、帶著點猴兒氣的憊懶笑容，對著御座方向含混道：“陛下這素齋，滋味甚好，甚好！” 同時，他的聲音凝成一線，極其細微地傳入身旁三藏、八戒、沙僧的耳中：“刀上有妖氣！國師法器亦沾染邪穢！此地詭異，師父師弟，萬分小心！”
三藏正襟危坐，手持玉箸，姿態(tài)優(yōu)雅地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素火腿。八戒聞言，送到嘴邊的丸子猛地一抖，差點掉在錦袍上，他趕緊一口囫圇吞下，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看向那些持刀的御林軍，肥厚的脖頸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沙僧則不動聲色，擱在膝上的大手悄然握緊，手背青筋微微隆起。
殿內(nèi)依舊是一片祥和。絲竹之聲清越悠揚，宮娥們穿梭添酒布菜，裙裾飄飄?；实劾钍烂袼坪鯇ο路郊毼⒌牟▌雍翢o察覺，正含笑與身旁一位身著蟒袍、氣度雍容的親王低聲交談。那親王面容與李世民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眉眼間少了幾分帝王的剛毅，多了幾分深沉的圓滑與精明，正是晉王李治。
就在這看似平靜的弦樂之下，暗流洶涌，殺機已悄然埋下。
絲竹暫歇，殿內(nèi)余音裊裊。李世民端起面前的金樽，目光溫和地掃過三藏師徒，最后落在三藏身上，聲音帶著贊許：“御弟西行十萬八千里，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為我大唐取回真經(jīng)，澤被蒼生，功在千秋。朕心甚慰。今日之宴，一是為御弟洗塵，二來，亦有幾位方外仙真，久慕御弟佛法高深，特來相賀?！?/p>
皇帝話音剛落，大殿側門珠簾輕響。
當先踏入一人，身披九宮八卦仙衣，頭戴紫金冠，面如冠玉，五綹長須飄灑胸前，手持一柄玉麈，步履從容，周身清氣繚繞，仙風道骨。他身后跟著兩名手提花籃的俊秀童子。正是地仙之祖，萬壽山五莊觀觀主，鎮(zhèn)元大仙！
鎮(zhèn)元子面帶和煦微笑，對著御座上的李世民微微頷首致意，目光隨即轉向三藏，朗聲道：“玄奘法師功德圓滿，可喜可賀。貧道聞此盛事，特備薄禮一份，為法師賀，亦為陛下賀?！?/p>
他話音未落，身后一名童子已恭敬上前一步，將手中一個覆著錦帕的玉盤高高舉起。鎮(zhèn)元子輕輕拂開錦帕——
剎那間，一股難以言喻的異香，如同無形的清泉般彌漫開來，瞬間蓋過了殿內(nèi)所有的熏香和酒菜之氣！那香氣清冽純凈至極，吸入口鼻，直透肺腑，仿佛四肢百骸都被洗滌了一遍，令人飄飄欲仙，神清氣爽。
玉盤之上，靜靜躺著四枚果子。那果子形如嬰孩，三朝未滿，蜷縮酣睡之態(tài)栩栩如生。四肢俱全，五官兼?zhèn)?，通體瑩潤如羊脂白玉，皮下隱隱有玉液流轉，散發(fā)著柔和溫潤的寶光。正是那天地靈根所結，聞一聞能活三百六十歲，吃一個能活四萬七千年的——人參仙果！
此物一出，滿殿皆驚！連那些原本眼觀鼻、鼻觀心的王公大臣們，也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眼中流露出難以抑制的震撼與貪婪?；实劾钍烂竦哪抗庖菜查g被牢牢吸引，盯著那盤中仙果，眼神深處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灼熱。
鎮(zhèn)元子手捻長須，笑容越發(fā)溫煦，聲音清晰地傳遍大殿：“此乃貧道五莊觀人參果樹上所結，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再三千年方得成熟。今日獻于陛下與御弟法師，聊表寸心。” 他的目光特意在三藏身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絲意味深長，“此果乃天地靈根精華所聚，食之，可脫胎換骨，壽元綿長，于參悟大道亦有莫大裨益。還望法師與陛下，莫要推辭?！?/p>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三藏身上。期待、羨慕、探究……大殿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
三藏緩緩放下手中的玉箸。他抬起頭，目光清澈，迎向鎮(zhèn)元子，也迎向御座之上那隱含深意的目光。他雙手合十，深深一禮，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之中，每一個字都如同珠落玉盤：
“阿彌陀佛。大仙厚賜，玄奘銘感五內(nèi)。然，貧僧西行求法，乃為普度眾生，解其倒懸之苦。此仙果，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凡人服之，或可延壽，卻悖離生老病死、六道輪回之自然大道，非出家人所求之正果。貧僧心意已決，不敢受此仙緣。還望大仙收回，亦望陛下明鑒?！?/p>
“拒……拒了？！”
低低的、難以置信的抽氣聲如同漣漪般在死寂的大殿中蕩開。王公大臣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錯愕與不解，仿佛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那可是人參果！傳說中的長生仙緣！這和尚……莫不是走了一趟西天，把腦子也走傻了？
御座之側，一直垂眸靜立、仙風道骨的國師清微真人，猛地抬起了眼皮！那兩道目光，哪里還有半分之前的平和超然？銳利如出鞘的冰錐，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冰冷的怒意，狠狠釘在三藏身上。他手中那柄拂塵的白玉柄端，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的暗紅流光一閃而過。
更令人心悸的是，侍立在鎮(zhèn)元大仙身后，那兩位原本低眉順眼、手提花籃的俊秀童子。在三藏說出“不敢受此仙緣”幾個字時，兩張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溫和的笑意瞬間凍結、剝落！眼底深處，驟然翻涌起一片不屬于孩童的、粘稠如墨的陰冷！那陰冷的氣息極其短暫，一閃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但那一瞬間的扭曲，足以令靠近的人心底發(fā)寒。
端坐九龍寶座之上的李世民，臉上的溫和笑意也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他放在龍椅扶手上的手，幾根手指無意識地、緩緩地敲擊著冰冷的金漆木雕。他的目光不再看那盤人參果，而是沉沉地落在三藏臉上，那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看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威壓。
“御弟，” 皇帝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但在這片死寂中，每一個字都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清晰得刺耳，“你取回這三藏真經(jīng)，歷經(jīng)千難萬險，所求為何？”
三藏迎著那沉重的目光，腰背挺得更直，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回陛下，貧僧所求，乃為解眾生之惑，破無明之暗，引迷途者登彼岸，使沉淪者得解脫。佛法廣大，普度眾生?！?/p>
“普度眾生……” 李世民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難以捉摸的弧度。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壓向三藏，聲音陡然轉沉，帶著一種君臨天下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然則，朕的江山社稷，朕的億兆黎民，他們所需之‘度’，與你那西天經(jīng)文所言之‘度’，可相同否？！”
轟?。?/p>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猛地劈開了太極殿內(nèi)那層看似祥和的薄紗！將所有的虛與委蛇、所有的試探與期待，瞬間撕得粉碎！
所有王公大臣，包括晉王李治在內(nèi)，臉色齊刷刷一變！皇帝這話，鋒芒畢露，直指核心！這不是在問佛法，這是在問權柄！問這真經(jīng)，究竟該為誰所用？！
國師清微真人嘴角，極其隱晦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身后侍立的幾位道門高人，眼神也驟然變得銳利起來，空氣中無形的壓力陡增。
鎮(zhèn)元大仙依舊面帶微笑，只是那笑容，此刻看來，深不可測。他身后那兩個童子，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兩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八戒的胖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里的銀箸“當啷”一聲掉在玉碟上，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沙僧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猛虎，眼神警惕地掃過四周那些按刀而立的御林軍衛(wèi)士。他能感覺到，那些衛(wèi)士看似平靜的姿態(tài)下，握著刀柄的手，指節(jié)已經(jīng)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無形的殺氣，如同冰冷的潮水，開始從四面八方向著他們師徒悄然圍攏。
“陛下！” 三藏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激越。他霍然起身，寬大的錦襕袈裟因這劇烈的動作而帶起一陣風。他清癯的面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神卻亮得驚人，如同燃著兩簇不滅的火焰，直直迎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威：
“佛法無分國界，真經(jīng)普度眾生！此心此念，唯天可表！貧僧舍生忘死，所求者，絕非一家一姓之長生！亦非一城一地之永固！乃是萬民心中之明燈，是解脫六道之苦海！若以此無上妙法，淪為……”
他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師父小心！” 一直如同磐石般沉默的沙僧，突然發(fā)出一聲炸雷般的暴喝！他龐大的身軀猛地向前一撲，巨大的禪杖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裹挾著萬鈞神力，狠狠砸向三藏面前的虛空！
嗤啦！
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細如牛毛的烏黑光芒，如同毒蛇吐信，無聲無息地憑空出現(xiàn)，直刺三藏咽喉！速度快到了極致！若非沙僧那野獸般的直覺和對師父安危的本能守護，這一擊，絕難防范！
轟！
沙僧的禪杖精準無比地砸在那道烏光之上！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刺目的火星猛地炸開！一股陰冷、粘稠、帶著強烈腐蝕氣息的妖異力量順著禪杖狂涌而上！沙僧悶哼一聲，壯碩的身軀竟被震得踉蹌后退一步，腳下的金磚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裂開蛛網(wǎng)般的縫隙！
那烏光被砸得顯出身形，竟是一枚三寸長短、通體漆黑、雕刻著無數(shù)扭曲痛苦人臉的骨刺！此刻被禪杖神力擊潰，發(fā)出“吱”的一聲凄厲尖嘯，化作一縷黑煙消散，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
“何方妖孽！敢傷我?guī)煾?！?孫悟空的怒吼如同九天驚雷，轟然炸響！壓抑了整晚的怒火與戾氣，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在這一刻徹底噴發(fā)！
他猛地從錦墊上彈起，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身上那件象征榮寵的赭黃官袍，被他雙手抓住衣襟，狂暴無比地向外一撕！
刺啦——！
堅韌的錦緞如同脆弱的紙張般應聲碎裂！紫金冠被他一把扯下，狠狠摜在地上，鑲嵌的東珠迸射四散！
明晃晃的燈火下，那身熟悉的、帶著風霜痕跡的鎖子黃金甲，驟然重現(xiàn)光芒！那頂映照著無數(shù)戰(zhàn)斗記憶的鳳翅紫金冠，重新端端正正地戴在了他桀驁不馴的猴頭之上！猩紅的錦布直裰，如同燃燒的火焰，瞬間取代了那身令人作嘔的官袍！
“俺老孫護師父取的，是度化眾生的真經(jīng)！” 他狂嘯著，聲音震得大殿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眼中熔金般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死死鎖定御座之上那玄黑袞服的身影，“不是給你這皇帝老兒煉長生不死藥的！”
刷！
金光暴漲！如意金箍棒在他掌中憑空出現(xiàn)，瞬間暴漲至碗口粗細，兩頭金箍嗡鳴震蕩，攪動得殿內(nèi)氣流狂飆！那凜冽無匹的殺伐之氣，如同無形的海嘯，排山倒海般向著整個太極殿席卷而去！
“護駕?。?！”
尖銳凄厲到變調(diào)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氣！侍立在御座旁的太監(jiān)總管面無人色，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
鏘！鏘！鏘！鏘！
早已蓄勢待發(fā)的御林軍衛(wèi)士，如同被按下了機括！無數(shù)柄腰刀在同一瞬間出鞘！冰冷的刀鋒反射著殿內(nèi)輝煌的燈火，交織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雪亮光網(wǎng)！刀身上，那原本隱晦的暗紅妖紋，在兵刃出鞘的剎那，如同被激活的毒蛇，驟然亮起血色的幽光！絲絲縷縷肉眼可見的陰邪黑氣，從刀身彌漫開來，瞬間將整個大殿渲染得如同森羅鬼蜮！
“妖猴作亂！格殺勿論！” 一個低沉而充滿殺意的命令聲，從御林軍陣列深處傳來，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zhì)感。
“殺——！”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轟然爆發(fā)！數(shù)十名被妖刀邪氣侵染、雙眼泛起詭異紅光的御林軍精銳，如同出閘的兇獸，踏著整齊而沉重的步伐，挺著寒光閃爍、纏繞黑氣的長戟，結成森嚴的陣勢，轟然壓向場地中央那孤傲的猴王！沉重的鐵靴踏在金磚上，發(fā)出悶雷般的巨響，整個太極殿都在震顫！
“來得好！” 孫悟空狂笑一聲，面對洶涌如潮、殺氣沖天的軍陣，毫無懼色，眼中戰(zhàn)意熊熊燃燒，仿佛又回到了那踏碎凌霄、縱橫無忌的歲月！他單臂擎起那根攪動風云的如意金箍棒，棒身嗡鳴，金光刺破彌漫的妖氛黑氣！
“老孫今日，就再鬧一回這天宮！看棒！”
金光如怒龍咆哮，撕裂了太極殿內(nèi)濃稠的黑暗與妖氛！
金箍棒帶起的颶風狠狠撞上壓來的鋼鐵洪流！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巨響。只有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無數(shù)朽木被巨力強行碾碎的“嘎吱”聲浪！沖在最前方的七八名御林軍，他們身上精良的明光鎧在接觸到那毀滅性金光的瞬間，如同脆弱的蛋殼般向內(nèi)瘋狂塌陷、扭曲！猩紅的血霧和破碎的骨肉從鎧甲的縫隙中狂噴而出！那幾柄纏繞著濃烈妖異黑氣的長戟，更是連帶著握戟的手臂，在金箍棒無匹的神力下寸寸斷裂、化為齏粉！
“呃啊——！”
凄厲非人的慘嚎只來得及發(fā)出半聲就被徹底打斷。血肉殘肢如同被颶風卷起的枯葉，狠狠砸向后方涌來的軍陣，頓時引起一片混亂的撞擊和驚怒的吼叫。
然而，這血腥的缺口只維持了一瞬！
“結陣！妖氣貫體！誅殺此獠！” 軍陣深處，那個冰冷如鐵的命令聲再次響起，帶著一種非人的漠然。
嗤嗤嗤——！
如同毒蛇吐信的密集聲響驟然從幸存的御林軍身上爆開！他們腰間的妖紋佩刀血光大盛，刀柄仿佛活物般蠕動著，無數(shù)細密的暗紅血線如同貪婪的根須，瞬間刺破士兵的手掌皮膚，瘋狂鉆入他們的手臂、軀干！士兵們裸露在外的皮膚下，血管如同蚯蚓般劇烈凸起、搏動，顏色迅速變得青黑！他們的眼珠徹底被渾濁的血色覆蓋，口鼻間噴出帶著硫磺和血腥味的黑氣，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低吼，力量、速度竟在瞬間暴漲！原本被悟空一棒之威震懾的陣型，以更瘋狂、更嗜血的姿態(tài)重新合攏，刀光戟影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污穢妖氣，再次向中心的悟空猛撲過來！那妖氣彼此勾連，隱隱形成一張粘稠的血色大網(wǎng)，帶著腐蝕神魂的惡念當頭罩下！
“魑魅魍魎，也敢現(xiàn)形！” 悟空眼中熔金烈焰暴漲，金箍棒舞動如輪，潑水不進！每一次棍影翻飛，都帶起大片刺目的金光和迸射的妖異黑血。那些被妖刀徹底侵蝕的士兵，肢體在金箍棒下破碎，卻不見痛苦，只有更加狂躁的嘶吼，仿佛被抽走了靈魂的傀儡，只余下殺戮的本能。棒影與妖刀、長戟瘋狂碰撞，密集的金鐵交鳴聲如同暴雨敲打鐵皮屋頂，震耳欲聾，每一次撞擊都炸開刺目的火星和腥臭的黑煙，整個太極殿仿佛變成了沸騰的煉獄熔爐！
“師父！走！” 沙僧的吼聲如同悶雷炸響。在悟空悍然撕碎官袍、引開所有火力的剎那，他巨大的身軀已經(jīng)如同鐵塔般擋在了三藏身前。九環(huán)錫杖被他單手掄起，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向側面一根雕龍刻鳳的朱紅巨柱！
轟?。。?！
粗壯的殿柱在狂暴的力量下應聲而斷！沉重的柱頂和崩裂的斗拱、瓦片如同山崩般轟然砸落！煙塵碎石沖天而起，瞬間在蜂擁的妖化士兵和師徒幾人之間筑起一道混亂的屏障！破碎的木料、琉璃瓦、磚石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暫時阻擋了部分追兵，也遮蔽了大部分視線。
“八戒！護住師父左側！” 沙僧一把抓住三藏的手臂，就要發(fā)力向殿側被震開的缺口沖去。他的動作迅猛如電，然而就在這生死一線的關頭，他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了令他心膽俱裂的一幕！
豬八戒沒有動。
他依舊呆呆地坐在那張紫檀木矮幾旁，肥碩的身體僵直如石。他面前的玉盤早已被打翻在地，精致的素齋混著碎裂的瓷片狼藉一片。他低著頭，雙手死死抓住自己圓滾的肚皮，粗壯的手指深深陷進肥肉里，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甚至微微顫抖著。喉嚨里發(fā)出一種極其古怪、如同破風箱拉扯般的“嗬…嗬…”聲，又像是某種被壓抑到極致的、野獸的低沉嗚咽。
“二師兄！” 沙僧目眥欲裂，厲聲吼道。殿頂落下的碎石砸在八戒的官帽上、肩膀上，他竟毫無知覺。
“嗬…好…好香啊……” 八戒猛地抬起頭，聲音嘶啞含混，仿佛喉嚨被砂紙磨過。他的臉完全扭曲了！原本憨厚甚至帶著點滑稽的胖臉，此刻每一塊肥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跳動！雙眼赤紅如血，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的兩點，里面翻涌著純粹的、貪婪的、近乎瘋狂的獸性！嘴角咧開一個極其怪誕的笑容，涎水不受控制地順著嘴角流淌下來，滴落在錦袍上。
他的目光，根本沒有看沙僧，更沒有看混亂的戰(zhàn)場，而是死死地、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渴望，黏在了沙僧身后——那個被三藏下意識緊緊護在懷中的、覆蓋著明黃綢布的經(jīng)箱！
“經(jīng)…經(jīng)書…香…真香啊……” 八戒喉嚨里滾動著意義不明的咕嚕聲，肥碩的身體猛地從錦墊上彈了起來，動作快得與他龐大的體型完全不符！他像一頭發(fā)現(xiàn)了腐肉的鬣狗，完全無視了砸落的碎石和彌漫的煙塵，帶著一股腥臭的狂風，直撲三藏懷中的經(jīng)箱！蒲扇般的大手張開，指甲在昏暗的光線下竟隱隱透出黑青之色！
“八戒！你瘋了！” 三藏臉色劇變，抱著經(jīng)箱急退，清亮的眸子里滿是震驚與痛心。他萬萬沒想到，朝夕相處、歷經(jīng)劫難的弟子，竟會在此時被邪祟所侵，覬覦真經(jīng)！
“攔住他！” 沙僧怒吼，九環(huán)錫杖帶著呼嘯的風聲，橫掃向八戒撲來的路徑！他不敢用全力，怕傷了二師兄，只想將他逼退。
然而，八戒對橫掃而來的沉重錫杖竟不閃不避！他眼中只有那散發(fā)著“香氣”的經(jīng)箱！就在錫杖即將砸中他腰腹的瞬間，他肥胖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一扭，險之又險地擦著杖風掠過，速度不減反增！同時，他張開的大口猛地向前一吸——
呼！
一股粘稠如墨、散發(fā)著濃郁腥甜肉香的黑氣，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猛地從他口中噴出，瞬間纏繞上沙僧橫掃而出的錫杖！那黑氣帶著強烈的腐蝕性，九環(huán)錫杖上流轉的佛門金光竟發(fā)出“滋滋”的聲響，迅速黯淡下去！一股冰冷滑膩的邪力順著杖身狂涌而上，直沖沙僧握杖的手臂！
沙僧手臂劇震，如同被無數(shù)冰冷的毒針攢刺，半邊身子都麻了一瞬！動作不由得一滯！
就是這剎那的遲滯！
八戒龐大的身軀已經(jīng)如同失控的攻城錘，狠狠撞開了沙僧勉力維持的防線！他眼中血光大盛，涎水飛濺，一只布滿黑青色血管的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猛地抓向三藏懷中那黃綢覆蓋的經(jīng)箱！
“我的！給我??！”
“孽障！”
一聲清越冰冷、帶著無上威嚴的呵斥，如同九天驚雷，猛地劈開混亂的戰(zhàn)場！這聲音并非出自激戰(zhàn)中的悟空，亦非來自驚怒的沙僧或三藏，而是源自丹墀之上，那一直冷眼旁觀的國師——清微真人！
就在八戒那布滿邪氣的手爪即將觸及經(jīng)箱黃綢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清微真人動了。他寬大的道袍衣袖看似隨意地向前一拂，動作飄逸如流云，不帶絲毫煙火氣。
然而，隨著他衣袖拂動——
嗡！
一道凝練如實質(zhì)的玄青色符箓，瞬間在他袖口前憑空浮現(xiàn)！符箓之上，并非尋常道家驅(qū)邪的朱砂符文，而是無數(shù)細密扭曲、閃爍著陰冷銀光的蝌蚪狀文字！這些文字如同活物般急速流轉，散發(fā)出一種凍結靈魂的寒意！
符箓出現(xiàn)的剎那，目標并非撲向三藏的八戒，而是——
轟！
一道碗口粗細、色呈慘白、邊緣卻纏繞著絲絲暗紅血線的刺骨寒流，如同從九幽地府噴涌而出的冥河之水，帶著凍結萬物的死寂氣息，瞬間跨越數(shù)十丈距離，精準無比地轟向八戒噴出的那股腥甜肉香黑氣！
滋啦——！
如同滾油潑雪！那粘稠霸道的黑氣遇到慘白寒流，竟發(fā)出刺耳的腐蝕聲響，瞬間被凍結、瓦解！大片的黑氣化作灰白色的冰晶粉末，簌簌落下！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肉香”也為之一窒！
寒流的余威并未止歇，冰冷刺骨的罡風狠狠掃過八戒撲擊的身形！
“呃啊——！”
八戒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他前沖的勢頭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冰山，肥碩的身體猛地一僵！覆蓋在體表那層濃郁的黑青色妖氣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一股深入骨髓、凍結血液的寒意瞬間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他赤紅的雙眼猛地瞪大，瘋狂的血色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被一種極致的痛苦和茫然所取代，動作徹底停滯！
這并非救援，而是精準的截擊！清微真人這一擊，時機、角度、力量都拿捏得妙到毫巔！既瓦解了八戒噴出的妖氣，又以極寒之力瞬間凍結其妖化狀態(tài)，強行打斷了他對經(jīng)箱的掠奪！
“妖氣蝕心，靈臺蒙塵。此獠，當誅?！?清微真人一擊奏效，面無表情，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情感。他并未再看僵立當場的八戒，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冰的利刃，越過混亂的戰(zhàn)場，直接鎖定了煙塵碎石屏障后，正被沙僧護著倉皇后退的三藏法師，以及他懷中那散發(fā)著古樸檀香氣息的經(jīng)箱！
他寬大的袍袖再次無聲拂動。這一次，袖口處氤氳的玄光更加濃郁，隱隱有數(shù)道比剛才那道更加凝練、符文更加詭譎的符箓虛影在其中沉浮、明滅！
“妖道！安敢欺我！” 悟空震天的怒吼如同受傷的狂龍，響徹云霄！他雖被數(shù)十名悍不畏死、妖氣貫體的御林軍死死纏住，金箍棒舞動如風輪，每一次橫掃都帶起腥風血雨，但清微真人對八戒出手、意圖染指真經(jīng)的舉動，徹底點燃了他心中焚天的怒火！
“給俺老孫——滾開！”
轟?。?！
悟空周身金光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般轟然爆發(fā)！那光芒之盛烈，瞬間將圍攻他的御林軍士兵身上纏繞的污穢妖氣灼燒得“滋滋”作響，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積雪！靠得最近的幾名士兵發(fā)出凄厲的哀嚎，身體竟在金光中如同蠟燭般開始融化！
借著這瞬間爆發(fā)的神威，悟空拼著硬挨了兩記纏繞黑氣的長戟劈砍（金鐵交鳴，火星四濺，在他黃金甲上留下兩道深深的凹痕），身形猛地化作一道撕裂空間的璀璨金虹！不再是騰云，而是純粹的速度！目標直指丹墀之上，那個即將再次出手的玄袍道人！
金箍棒被他雙手擎起，舉火燒天！棒身之上，古老神秘的龍紋鳳篆仿佛活了過來，發(fā)出震天的嗡鳴！這一棒，蘊含著他被算計的暴怒，對師父安危的焦灼，對邪祟染指真經(jīng)的滔天殺意！力量凝聚到極致，棒頭前方的空氣被壓縮、扭曲，發(fā)出不堪重負的爆鳴！整個太極殿的空間仿佛都在這股毀天滅地的力量下顫抖、呻吟！
他要一棒，將這妖道連同其滿腹的邪術詭計，徹底砸成齏粉！
“哼，潑猴，冥頑不靈?！?面對這足以開山斷岳的恐怖一擊，清微真人竟只是發(fā)出一聲冰冷的嗤笑。他拂塵微抬，并未直接迎向那毀天滅地的金箍棒，而是對著悟空沖來的方向，袖袍再次一展！
這一次，袖口飛出的并非符箓，而是數(shù)點細微如塵埃、幾乎肉眼難辨的烏光！那烏光速度奇快無比，后發(fā)先至，瞬間沒入悟空沖來的路徑上——那被沙僧砸斷殿柱、崩落堆積如山的廢墟瓦礫之中！
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
那些散落在地、沾染了塵土血跡的破碎琉璃瓦、斷裂的楠木梁、碎裂的金磚……在烏光沒入的瞬間，仿佛被賦予了邪惡的生命！它們猛地劇烈震顫起來，發(fā)出“咔咔”的刺耳摩擦聲，如同無數(shù)骨骼在錯位拼接！下一刻，這些死物竟違反常理地凌空飛起，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揉捏、組合！
眨眼之間，三尊高達丈余、完全由破碎建筑材料構成的猙獰“傀儡”拔地而起！一尊以斷裂巨柱為軀干，崩碎的斗拱為關節(jié)，瓦片為甲胄；一尊由無數(shù)碎裂金磚堆疊，縫隙間流淌著暗紅的血光；最后一尊則完全由扭曲的金屬構件和琉璃碎片組成，邊緣鋒利如刀！它們沒有五官，只有大致的人形輪廓，通體散發(fā)著污穢的土石腥氣和冰冷的金屬死氣，空洞的“頭部”位置，兩點猩紅的光芒驟然亮起，鎖定了疾沖而來的金色身影！
轟！轟！轟！
三尊巨大的廢墟傀儡同時揮動由斷梁或碎磚構成的粗壯手臂，帶著碾碎一切的巨力，如同三座移動的小山，狠狠撞向那道撕裂空間的金虹！它們動作看似笨重，卻蘊含著大地般的沉重與詭異邪術加持的迅猛，封死了悟空所有閃避的空間！
金箍棒攜帶的毀滅金光，狠狠砸在最前方那尊由破碎琉璃和金屬構成的傀儡身上！
轟隆——?。。?/p>
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聾的巨響同時爆發(fā)！狂暴的氣浪如同海嘯般向四周席卷！那尊傀儡堅硬無比的琉璃金屬身軀，在金箍棒無匹的神力下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瓷器，瞬間布滿蛛網(wǎng)般的裂痕，無數(shù)鋒利的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而出！
然而，這傀儡竟未被徹底擊碎！它龐大的身軀只是劇烈地搖晃了一下，被硬生生砸得向后平移數(shù)丈，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犁出兩道深深的溝壑！另外兩尊傀儡的攻擊已然及身！巨大的碎石手臂和流淌血光的磚拳，帶著沉悶的破空聲，一左一右，狠狠轟向悟空的兩肋！逼得他不得不收棒回防！
“吼——！” 悟空發(fā)出憤怒的咆哮，金箍棒舞成一片金光護住周身，與三尊力大無窮、不知疼痛的邪物傀儡戰(zhàn)在一處！每一次碰撞都地動山搖，碎屑紛飛！他被死死地拖住了！清微真人的邪術，竟以這滿殿狼藉為材，瞬間構筑起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真經(jīng)…真經(jīng)…給我…” 另一邊，被清微真人寒流凍結、妖氣暫時壓制的豬八戒，在巨大的痛苦和混亂中，意識似乎有了一瞬間的掙扎和清明。他赤紅的雙眼血色稍退，露出深藏的恐懼和茫然，看著自己那雙布滿黑青色血管、指甲尖銳的手，又看向護著經(jīng)箱、滿臉痛心疾首的師父。
“師…師父…我…” 他喉嚨滾動，想說什么，聲音嘶啞干澀。
“動手！” 清微真人冰冷的聲音如同催命符咒，再次響起！這一次，不是對悟空，也不是對八戒，而是對著他身旁侍立的一個毫不起眼、一直低著頭的小道童！
那小道童聞聲猛地抬頭！露出一張異常蒼白、毫無血色的少年臉龐。然而，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沒有眼白，只有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漆黑！如同兩口吞噬光線的魔井！
“嗬！” 小道童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怪叫，雙手在胸前急速結印，十指翻飛如穿花蝴蝶，速度快得帶起一片殘影！隨著他手印變幻，一股極其陰冷、污穢、帶著濃郁血腥味的邪異法力波動猛地擴散開來！他腳下的影子，在輝煌的燈火下，竟如同活物般劇烈地蠕動、拉長、膨脹！
“不好！沙師弟！” 被三尊傀儡死死纏住的悟空，火眼金睛瞬間捕捉到那詭異膨脹的影子，心頭警兆狂鳴！他狂吼著，不顧一切地將金箍棒橫掃千軍，將一尊傀儡砸得粉碎，硬生生從包圍中撕開一道缺口，想要沖向三藏！
然而，太遲了！
那小道童膨脹到極致的影子，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猛地炸開！卻不是消散，而是化作數(shù)十道細長、扭曲、如同毒蛇般的
黑影鞭！這些影鞭無視了物理的距離和障礙，如同從地獄伸出的鬼爪，瞬間跨越空間，悄無聲息地纏向三藏和沙僧的腳踝、手腕、脖頸！速度之快，如同瞬移！
“什么鬼東西！” 沙僧反應極快，九環(huán)錫杖帶著沉重的風聲猛地向下砸去！然而，那漆黑的影鞭竟如同虛幻之物，錫杖毫無阻礙地穿透了過去！下一刻，冰寒刺骨、帶著強烈吸噬精血生機的邪力，如同跗骨之蛆，順著被影鞭纏繞的腳踝，瘋狂涌入他的體內(nèi)！他雄壯的身軀猛地一僵，動作瞬間遲滯！
三藏更是避無可避！一道影鞭如同毒蛇般纏上了他護著經(jīng)箱的手臂！冰冷滑膩的觸感直透骨髓！那陰寒邪力瘋狂侵蝕，他只覺得半邊身體瞬間麻痹，懷中緊緊護著的經(jīng)箱，竟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
“師父！” 沙僧目眥欲裂，不顧自身被邪力侵蝕，怒吼著伸出另一只未被完全纏住的大手，抓向滑落的經(jīng)箱！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阿彌陀佛！”
一聲平靜卻蘊含著無盡悲憫與威嚴的佛號，如同暮鼓晨鐘，驟然在三藏口中響起。這佛號并非聲嘶力竭的吶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殿內(nèi)所有的廝殺、碰撞、邪魔的嘶吼！
隨著佛號響起，三藏身上那件沉重的錦襕袈裟，猛地迸發(fā)出柔和而堅韌的純正金光！那光芒并不刺目，卻帶著一種洗滌污穢、鎮(zhèn)壓邪魔的磅礴佛力！纏繞在他手臂上的漆黑影鞭如同遇到了克星，發(fā)出“嗤嗤”的灼燒聲，瞬間變得黯淡，如同受驚的毒蛇般猛地縮回！
然而，三藏并未去管縮回的影鞭，也沒有試圖重新抓穩(wěn)經(jīng)箱。他眼中一片澄澈的悲憫，目光卻如同穿透了混亂的戰(zhàn)場、彌漫的妖氛，直直地、銳利地刺向丹墀之上，那端坐九龍寶座、玄黑袞服的身影——李世民！
“陛下！” 三藏的聲音陡然拔高，清越激越，帶著一種勘破虛妄的了然與悲憤，響徹整個混亂的太極殿：
“此非陛下！此乃心魔！是長生執(zhí)念所化之妖孽！陛下！回頭是岸——！”
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驚！
激斗中的悟空動作猛地一滯，火眼金睛瞬間掃向御座！
正欲再次施法的清微真人，拂塵微微一抖，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疑！
就連那操縱影鞭的小道童，漆黑的雙眸也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都聚焦在了御座之上。
李世民，依舊端坐著。玄黑的袞服，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珠，遮掩著他的神情。
只是，在剛才三藏那聲石破天驚的吶喊中，在悟空那洞穿一切的火眼金睛掃過的瞬間，那垂落的旒珠，似乎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晃動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那冠冕的陰影之下，被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