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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嗚——?。?!”

一聲凄厲得變了調(diào)的、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貓慘叫,猛地從我身邊的春桃喉嚨里逼了出來!

那聲音尖銳、突兀,充滿了野性的驚惶,在死寂的荒野中驟然炸響!

幾乎同時!

我左側(cè)的護(hù)衛(wèi)手腕猛地一抖!

一塊拳頭大小的土坷垃,裹挾著勁風(fēng),精準(zhǔn)地砸向了我們藏身處斜后方十幾丈外的一處茂密灌木叢!

“嘩啦——!”

土塊砸在灌木叢上,發(fā)出一陣清晰的枝葉晃動聲!

柳文軒那即將邁出的腳步,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他那雙充滿狂怒和疑心的血紅眼睛,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前一后兩個動靜猛地拉扯開!

他驚疑不定地先看向發(fā)出凄厲貓叫的土坡方向,又猛地扭頭看向土塊砸中的灌木叢!

土坡這邊,只有荒草在晚風(fēng)中微微晃動。

灌木叢那邊,枝葉還在簌簌作響,仿佛真有什么活物受驚逃竄。

是野貓?

還是……有人?

他臉上的瘋狂被一絲猶豫和驚疑取代,眼神在土坡和灌木叢之間來回逡巡,一時竟無法判斷。

就在這寶貴的、稍縱即逝的喘息之機(jī)!

一直沉默如山、冷眼旁觀著柳文軒發(fā)瘋的趙管事,動了。

他上前一步。

僅僅是一步。

那沉穩(wěn)的步伐,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壓倒性的力量感,瞬間將柳文軒那狂躁的氣場撕開了一道口子。

趙管事臉上沒有任何被威脅后的驚慌或憤怒,只有一種近乎冷漠的平靜。

他看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的書生,如同看著一只在陷阱里徒勞掙扎的獵物。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比柳文軒的嘶吼低沉得多。

但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塊,清晰、沉穩(wěn)、帶著千鈞之力,砸在這片死寂的荒野上,也砸在柳文軒那顆瘋狂的心臟上!

“柳公子?!?/p>

趙管事開口了,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慎言?!?/p>

這兩個字,像兩記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柳文軒臉上,將他未盡的咆哮硬生生堵了回去。

柳文軒愕然地看著他,似乎不明白這個低賤的管事憑什么敢打斷他,憑什么敢用這種語氣對他說話。

趙管事沒有理會他的愕然,目光平靜地落在柳文軒手中那份被他攥得皺巴巴、卻依舊能看清上面鮮紅印章的契約上。

“您手中這份……”趙管事微微一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極其細(xì)微、卻足以刺痛柳文軒神經(jīng)的……嘲諷?“‘廢紙’?”

他微微抬高了聲音,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送入柳文軒耳中,也送入我們藏身的方向:

“此乃經(jīng)臨安府衙戶曹房主事親自簽押備案的正式商契!編號丙字柒佰貳拾壹號,錄于府衙商契簿冊第七卷,隨時可查!”

柳文軒臉上的驚疑瞬間被更大的錯愕取代,捏著契約的手指無意識地松了松。

備案?府衙?隨時可查?!

趙管事的聲音繼續(xù)響起,冰冷如刀,精準(zhǔn)地切入要害:

“《昭律·戶婚》第三十七條,‘誣良為奸’之款,柳公子身為讀書人,想必不陌生?”

柳文軒的身體猛地一僵!臉色“唰”地一下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

誣良為奸?!他當(dāng)然知道!那是重罪!

趙管事盯著他瞬間慘白的臉,一字一句,如同宣讀判決:

“凡無中生有,捏造奸情,毀謗良家女子清譽(yù)者,一經(jīng)查實,首犯杖八十,徒三年!流徙千里!遇赦不赦!”

“杖八十……徒三年……”柳文軒嘴唇哆嗦著,無意識地重復(fù),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八十杖!足以把他這副文弱身板打成肉泥!三年苦役?流徙千里?那他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而您手中這份‘廢紙’,”趙管事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是真的可以從蘇記商行換來真金白銀的機(jī)會,有了這筆錢,不管柳公子日后是選擇繼續(xù)科考,還是做生意,都是再次博一個好前途的機(jī)會。錯過了,可不一定會再有了?!?/p>

他頓了頓向前微微傾身,目光如同冰錐,冷冷地掃過地上散落的金葉子,再緩緩抬起看向搖搖欲墜的柳文軒,發(fā)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擊:

“如果你要不收,我可以向你保證,你說的那些肯定不會發(fā)生,相反,你猜猜明日,全臨安城會知道些什么?”

“是您這位‘寒門才子’,如何偽造債據(jù),圖謀寡婦產(chǎn)業(yè)?”

“還是您如何處心積慮,哄騙良家,最終因敲詐不成,反被送官究辦,身敗名裂,前程盡毀?”

“柳公子,你是聰明人?!壁w管事的聲音恢復(fù)了平淡,卻比剛才的厲喝更讓人心膽俱寒,“是現(xiàn)在按了手印拿著這些‘阿堵物’,體面離開?還是,明日去府衙的大牢里坐坐,你好好想想吧?!?/p>

死寂!

比剛才更可怕的死寂!

連烏鴉都停止了嘶鳴。

只有晚風(fēng)穿過枯枝,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響。

柳文軒像一尊被瞬間抽空了所有骨血的泥塑木偶,僵立在原地。

他臉上所有的瘋狂、怨毒、不甘,都被一種極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

慘白!那是真正的、毫無生氣的慘白!

他死死地盯著趙管事,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這個他從未放在眼里的“下人”。

那平淡的話語里蘊(yùn)含的冰冷殺機(jī),那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法律條文,那府衙備案的契約鐵證,還有……那輕描淡寫點出的“偽造債據(jù)”!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神經(jīng)上!

“誣良為奸”……杖八十,徒三年……

偽造債據(jù)……圖謀寡婦產(chǎn)業(yè)……這事若被捅出去,他同樣身敗名裂!

蘇家……竟然查到了這個?!他們竟然連這個都知道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住。

他指著趙管事的手指,懸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嘴唇哆嗦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卻一個字,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

他想咆哮,想否認(rèn),想繼續(xù)威脅……

但在那白紙黑字、府衙備案的契約面前,在《昭律》冰冷的條文面前,在蘇家深不可測的能量面前……

他所有的瘋狂和無恥,都顯得那么蒼白,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擊!

規(guī)則!

這就是規(guī)則的力量!

他輸了!

輸?shù)靡粩⊥康兀?/p>

最終。

柳文軒那怨毒到極致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不甘地剜了一眼我藏身的土坡方向。

那眼神里,有刻骨的恨意,有被徹底看穿的羞憤,更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他知道了。

他一定猜到我在那里看著他。

看著他如何從癲狂的云端,被一巴掌狠狠扇進(jìn)地獄的泥沼!

這無聲的注視,比任何言語的羞辱都更讓他難堪萬倍!

他猛地低下頭,像是被那目光燙傷,又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巨大的恥辱和恐懼。

他不再看任何人。

他佝僂著背,像一只被徹底打斷了脊梁的喪家之犬,慢慢地、近乎是爬行般,蹲了下去。

在趙管事冷漠的注視下。

在散落一地的、象征著巨大財富也象征著極致羞辱的金葉子面前。

他伸出顫抖的手,一枚,一枚,又一枚……將那些沾了塵土的金葉子,小心翼翼地?fù)焓捌饋怼?/p>

動作遲緩,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

他不敢漏掉任何一片。

那每一片金葉子,此刻都像燒紅的烙鐵,燙著他的手,更燙著他的心!

他將全部的金葉子撿起,趙管事又命人拿來一個空錦盒,他把那些金葉子放了進(jìn)去,又是滿滿一盒。

柳文軒抱過錦盒摟在懷里,不甘心地在那份契約上按了上手印。

然后,他踉踉蹌蹌地轉(zhuǎn)過身,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如同躲避瘟疫一般,倉惶地、跌跌撞撞地沖進(jìn)了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之中。

背影狼狽,失魂落魄,很快便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直到那狼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

直到荒野上只剩下嗚咽的風(fēng)聲。

我才感覺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氣,猛地泄了出去。

“呼——!”

一聲長長的、帶著劫后余生般顫抖的呼氣,不受控制地從我口中溢出。

后背一片冰涼,早已被冷汗浸透,夜風(fēng)一吹,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小…小姐!走了!他走了!”身邊的春桃壓抑著狂喜,激動得聲音都在發(fā)顫,緊緊抓住我的胳膊,眼里閃爍著興奮的淚光。

兩名護(hù)衛(wèi)也悄然松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看向趙管事的方向,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

趙管事依舊站在原地,神色平靜地整理了一下被風(fēng)吹亂的衣襟,仿佛剛才只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彎腰,撿起地上那個摔裂的紫檀木匣碎片,仔細(xì)收好。

然后,他才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同精準(zhǔn)的探照燈,平靜地投向我們藏身的土坡方向。

隔著幾十丈的距離,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去的路上,馬車在官道上平穩(wěn)行駛。

車廂里,我和春桃都換回了常服。

緊繃的神經(jīng)徹底放松下來,疲憊如同潮水般涌上,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松和……隱隱的興奮。

終于解決了這個心腹大患!

終于擺脫了那噩夢般的私奔陰影!

接下來,就是如何應(yīng)對父親,如何在這蘇家,真正為自己搏一個未來了!

春桃還在興奮地小聲絮叨著剛才柳文軒那副喪家之犬的樣子,繪聲繪色。

我靠在軟墊上,閉目養(yǎng)神,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馬車微微一頓,停了下來。

車簾被掀開,趙管事沉穩(wěn)的臉出現(xiàn)在車窗外。

“小姐,快到家了。”他低聲稟報,隨即,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有句話,老奴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p>

“趙叔請說?!蔽冶犻_眼,看向他。

趙管事目光沉靜,直視著我,緩緩道:“柳文軒離去時……老奴觀其眼神,怨毒刻骨,隱有不甘。此人……恐非易與之輩。今日雖退,未必死心。小姐日后,還須多加提防?!?/p>

“多謝趙叔提醒,我會小心的。”我真心向趙管事感謝。

柳文軒……

你最好拿著錢,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

否則……

6 “病愈”與爛攤子

柳文軒的陰影暫時退去,像陰溝里的老鼠重新縮回了黑暗。

但蘇府里,另一座大山依舊沉沉地壓在我的頭頂。

父親蘇萬山。

還有那樁該死的、和陳家跛腳三郎的婚事!

不能再等了。

必須主動出擊,在父親把我像貨物一樣打包嫁出去之前,撕開一道口子!

“病”,該“好”了。

清晨,我換上了一身素凈得體的藕荷色衣裙,臉上薄施脂粉,掩去連日來的疲憊,卻恰到好處地保留了一絲“病后”的柔弱。

春桃替我綰了個簡單的發(fā)髻,插了一支素銀簪子。

“小姐,這樣……行嗎?”春桃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鏡中的我。

“行。”我對著銅鏡,扯出一個溫順、安靜、帶著點大病初愈般蒼白的笑容,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的清醒,“走吧,去給父親母親請安。”

正廳里,蘇萬山正用著早膳。

蘇夫人坐在下首,眉眼間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愁緒,看到我進(jìn)來,眼睛微微一亮,帶著關(guān)切:“明珠來了?身子可大好了?”

“勞母親掛心,女兒好多了?!蔽乙?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聲音放得又輕又軟。

蘇萬山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動作不緊不慢。

他抬起頭,那雙鷹隼般的眼睛,銳利地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仿佛要穿透我精心偽裝的溫順,看到我骨子里的“不安分”。

空氣瞬間凝滯了幾分。

蘇夫人擔(dān)憂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嗯?!碧K萬山從鼻腔里哼出一個音節(jié),聽不出喜怒,“病好了?”

“是,父親?!蔽掖故讘?yīng)道。

“那就好。”他端起一旁的茶盞,用杯蓋輕輕撇著浮沫,語氣平淡得像在談?wù)撎鞖?,“既然好了,就安分在房里待著,繡繡嫁妝,收收心。陳家那邊……”

來了!

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判決!

我猛地抬起頭,不再偽裝那份溫順的柔弱,目光直直迎上蘇萬山審視的眼神,聲音清晰、堅定地打斷了他:

“父親!”

蘇萬山撇茶沫的動作一頓,眼神驟然銳利如刀,帶著被打斷的不悅和更深的探究。

蘇夫人嚇得倒抽一口冷氣。

我挺直了背脊,無視那迫人的壓力,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凝滯的空氣里:

“女兒大病一場,昏沉數(shù)日,如同做了一場大夢!夢醒方知,往日種種荒唐行徑,愧對父母養(yǎng)育之恩,更險些令蘇家蒙羞!”

我微微一頓,看到蘇萬山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意外,但更多的是冰冷的不信。

“女兒深知罪過,無顏祈求父親寬宥?!蔽以掍h一轉(zhuǎn),眼神變得更加灼亮,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心,“但女兒懇請父親,給女兒一個將功折罪的機(jī)會!”

“哦?”蘇萬山放下茶盞,杯底與桌面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帶著一絲玩味和審視,“將功折罪?你待如何?”

就是現(xiàn)在!

我深吸一口氣,目光毫不退縮:“女兒聽聞,城西‘云裳閣’近年經(jīng)營不善,虧損日重,已成蘇家累贅。父親想必也為之心憂?”

蘇萬山眼神微動,沒有否認(rèn)。云裳閣確實是他心頭一根刺。

“女兒不才,愿接手云裳閣!”我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破釜沉舟的氣勢,“若女兒能在三月之內(nèi),令其扭虧為盈,不敢說盈利豐厚,但至少,不再拖累蘇家!”

“若女兒做不到……”我直視著蘇萬山深沉的眼眸,加重了砝碼,“女兒甘愿聽從父親安排!與陳家三郎完婚,絕無怨言!從此安守本分,相夫教子,再不敢有半分他想!請父親給我三個月時間!”

死寂!

蘇夫人驚得捂住了嘴,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蘇萬山那雙銳利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認(rèn)真地、重新打量起我這個女兒。

不再是看一個需要嚴(yán)加管教的麻煩,也不是看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而是帶著一種審視、評估、以及濃重的……懷疑。

“你?”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視和一絲荒謬,“接手云裳閣?扭虧為盈?你懂經(jīng)營?你懂綢緞?你懂如何算賬、如何管人、如何應(yīng)對那些刁鉆的客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來巨大的壓迫感,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神像冰冷的探針。

“明珠,為父知你心有不甘。”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諷的弧度,“但胡鬧,也要有個限度!商場如戰(zhàn)場,豈是你一個閨閣女兒能玩得轉(zhuǎn)的?”

“女兒自知才疏學(xué)淺!”我迎著他冰冷的目光,不退半步,聲音依舊堅定,“但女兒愿學(xué)!愿試!愿拼盡全力!父親!左右云裳閣已是要關(guān)的鋪子,何不給女兒一個機(jī)會?也給蘇家一個可能?若女兒不成,不過是將關(guān)門的期限推遲三月,蘇家并無損失!但若女兒僥幸成了……”

我微微昂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的光芒:

“那豈不是為父親分憂,為蘇家開源?”

蘇萬山沉默了。

他久久地凝視著我,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里,翻涌著復(fù)雜難明的情緒。

有審視,有懷疑,有極度的不信任。

但,也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動搖。

我那句“左右是要關(guān)的鋪子”、“并無損失”,顯然戳中了他的心思。

用一個注定失敗的爛攤子,換取我這個“不安分”的女兒徹底死心,乖乖嫁人……

這買賣,似乎……不虧?

良久。

他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冰冷:

“也罷?!?/p>

“既然你執(zhí)意要撞南墻,為父便成全你?!?/p>

“云裳閣,便給你‘玩玩’?!?/p>

他刻意加重了“玩玩”兩個字,充滿了輕蔑。

“三月?!彼斐鋈种?,眼神銳利如刀,“三月后,若不能扭虧為盈……”

“女兒即刻嫁入陳家,絕無二話!”我立刻接口,斬釘截鐵。

“好!”蘇萬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期待,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記住你的話!莫要再丟蘇家的臉!”

“女兒謹(jǐn)記!”我垂下眼瞼,掩住眼底翻騰的斗志。

成了!

雖然代價巨大,雖然前路渺茫,但這第一步,我終究是邁出去了!

沒有耽擱。

當(dāng)天下午,我就帶著春桃,還有蘇萬山“撥”給我的一個看起來老實巴交、實則眼神精明的賬房先生錢貴,直奔城西云裳閣。

馬車在略顯冷清的街道上停下。

掀開車簾,看著眼前所謂的“蘇家產(chǎn)業(yè)”,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破敗。

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詞。

門臉倒是還算寬敞,但原本該是朱漆的大門,漆皮剝落了大半,露出里面灰敗的木色。

門楣上“云裳閣”三個鎏金大字,蒙著厚厚的灰塵,早已失去了光彩。

門口的石階縫隙里,頑強(qiáng)地鉆出幾簇枯黃的雜草,隨風(fēng)搖曳。

一股陳舊布料混合著淡淡霉味的氣息,隱隱從門內(nèi)飄散出來。

推門進(jìn)去。

一股更加濃重的、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

店里光線昏暗,幾縷陽光從蒙塵的窗欞縫隙艱難地透進(jìn)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細(xì)小塵埃。

貨架上,稀稀拉拉地掛著幾匹綢緞。

顏色陳舊暗淡,像是積壓了多年的陳貨,毫無光澤。料子摸上去,手感粗糙僵硬,甚至有些扎手。

角落里,胡亂堆放著更多的布匹,落滿了灰塵。

整個店鋪,空空蕩蕩,別說客人,連個像樣的伙計都沒有。

只有一個穿著半舊短打、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正佝僂著背,費(fèi)力地想把一匹明顯受潮發(fā)霉的緞子搬到角落去。

聽到門響,他遲鈍地抬起頭。

看清他臉的剎那,我心頭猛地一揪。

那張布滿風(fēng)霜的臉上,橫亙著幾道新鮮的、尚未完全結(jié)痂的傷痕!

尤其是左眼角處,一片烏青腫脹,幾乎要睜不開!

看到我們進(jìn)來,特別是看到我身上明顯價值不菲的衣料,老者渾濁的眼睛里先是閃過一絲驚愕,隨即認(rèn)出了春桃,臉上瞬間涌起一股混雜著激動、委屈和悲憤的情緒!

他丟下那匹霉緞子,踉蹌著沖到我面前,聲音嘶啞,帶著哭腔:

“小…小姐!您可算來了!您看看!您看看這鋪子!”

他指著那些積壓的劣質(zhì)綢緞,指著空空如也的柜臺,指著自己臉上的傷,老淚縱橫:

“他們!他們?yōu)榱耸∧屈c工本,拿這些發(fā)霉生蟲的次等貨糊弄人!我說了,這料子不行!會砸了云裳閣百年招牌的!他們……他們不聽!還打我!”

他指著自己臉上的烏青,悲憤交加:

“小姐!這招牌……這老祖宗留下的招牌……要砸了??!”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

積弊!

觸目驚心的積弊!

管理混亂!貨品低劣!人心渙散!甚至動用暴力!

這哪里是要扭虧為盈?

“老丈貴姓?”我壓下心頭的震驚和憤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老…老朽姓周,周大年,在這云裳閣干了快四十年了……”老周抹了把眼淚,聲音哽咽。

“周師傅?!蔽铱粗樕系膫?,正色道,“從今日起,云裳閣,我說了算。”

老周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憂慮取代。

“小姐……您……唉!”他重重嘆了口氣,顯然并不看好我這個“閨閣小姐”的能力。

我沒有多解釋。

行動,永遠(yuǎn)比言語更有力。

“錢先生,”我轉(zhuǎn)向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賬房錢貴,“勞煩您,立刻把云裳閣近三年的所有賬冊,搬到我……搬到后堂來!”

“是,小姐。”錢貴應(yīng)聲,眼神里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顯然,他也覺得這任務(wù)不可能完成。

后堂比前廳更加昏暗雜亂。

堆積如山的陳舊布匹散發(fā)出濃重的霉味。

一張缺了角的八仙桌上,錢貴費(fèi)力地搬來了厚厚幾大摞賬冊。

灰塵在昏暗的光線中飛舞。

我隨手拿起最上面一本,撣去厚厚的積灰,翻開。

賬目混亂得如同鬼畫符!

收入支出記錄不清,筆跡潦草難辨,許多地方只有簡單的數(shù)字,連名目都沒有。

庫存記錄更是亂七八糟,賬面上的數(shù)字和眼前堆積如山的陳貨霉布,根本對不上號!

越翻,我的心越沉。

這哪里是賬冊?

這分明是一堆廢紙!

難怪會虧損!

這樣管理,不虧才怪!

我強(qiáng)忍著煩躁,一頁頁仔細(xì)翻看,試圖從這堆亂麻里理出一點頭緒。

春桃在一旁幫我整理著散亂的紙張。

老周則默默地站在角落,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突然。

我的目光停在某一頁的支出項上。

“官稅:紋銀三十兩?!?/p>

“官稅附加:紋銀十五兩?!?/p>

官稅附加?

什么是官稅附加?

我清楚地記得,張先生之前閑聊時曾提過一嘴,說臨安府的商稅征收,雖有明文規(guī)定,但下面胥吏常巧立名目,額外加收所謂的“火耗”、“腳錢”、“辛苦費(fèi)”之類,統(tǒng)稱“附加”,實為盤剝。其中水很深,不少商家敢怒不敢言。

這十五兩的“官稅附加”……

數(shù)額幾乎達(dá)到了正稅的一半!

這合理嗎?

還是……被人鉆了空子,中飽私囊了?

我的指尖在這行異常的數(shù)字上輕輕劃過。

一絲冰冷的、如同獵手發(fā)現(xiàn)獵物蹤跡般的銳利光芒,在眼底一閃而逝。

或許……

這堆爛攤子里,并非全是死路?

也許,就藏著撬動它的第一根杠桿?

但眼前這堆積如山的陳貨、混亂的賬目、渙散的人心、還有父親那冰冷的三月期限……

我放下賬冊,環(huán)顧這間散發(fā)著霉味、象征著失敗的后堂。

巨大的壓力再次襲來。

比面對柳文軒時更甚!

這次,沒有金子,沒有契約,沒有現(xiàn)成的規(guī)則可以利用。

有的,只是這個積重難返的爛攤子。

我該如何下手?又該從何下手?!


更新時間:2025-08-05 15:1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