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手在我掌心里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她那雙圓睜的眼睛里,盛滿了未散的驚惶和對我的全然依賴。
“小姐……”她聲音發(fā)顫,帶著哭腔。
“別怕!”我用力握緊她的手,指尖傳遞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冰的刀鋒,“聽我說,春桃,這是試探!”
“試…試探?”春桃茫然地重復(fù),顯然沒明白這其中的險惡。
“對!”我盯著她,眼神銳利,語速飛快地剖析,“提前一個時辰,改到城西義莊那種鬼地方!他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鬼迷心竅,是不是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義莊……停、停尸體的地方?”春桃倒抽一口冷氣,臉更白了,“他…他怎么能讓小姐去那種地方?!”
“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我冷笑一聲,寒意從齒縫里滲出來,“那里荒郊野外,叫天天不應(yīng)!他若真想綁我走,或者……直接滅口,都方便得很!”最后幾個字,我說得極輕,卻像重錘砸在春桃心上。
她猛地捂住嘴,眼中瞬間涌上更深的恐懼和后怕,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原來私奔背后,竟是如此歹毒的算計!
“所以,信我!”我再次強調(diào),眼神灼灼,“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時間不多了!我需要知道柳文軒更多的底細!立刻去查!”
“小姐要我查什么?”春桃用力抹了把臉,努力挺直腰背,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破釜沉舟的堅定。
我需要的,就是這份忠誠和執(zhí)行力!
“第一,再去確認柳家的情況,越詳細越好!家徒四壁?幾畝薄田?有沒有其他收入來源?他那個秀才功名,這幾年可有進益?是真才實學,還是浪得虛名?”
“第二,他在街坊鄰居和讀書人圈子里,風評到底如何?有沒有人說過他品行不端?特別是和錢財、女子有關(guān)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湊近她耳邊,聲音壓得幾乎只剩氣音,“給我盯緊柳文軒本人!看他今天除了在家‘讀書’,還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特別是……有沒有接觸過別的女子?”
“別的……女子?”春桃瞪大了眼。
“對!”我眼神冰冷,“他這種人,絕不可能把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快去!小心再小心!別讓他的人發(fā)現(xiàn)你!有任何異常,立刻回來告訴我!”
“是!小姐!”春桃用力點頭,眼神里最后一點猶豫也被燒成了火焰。
她像只靈巧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濃重的夜色里。
閨房里只剩下我一人。
蠟燭燃燒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映得滿室奢華卻冰冷。
巨大的壓力像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心口。
柳文軒在義莊等著。
每分每秒,他等不到人,疑心就會加重一分,狗急跳墻的風險就更大一分。
我必須在他徹底失去耐心、或者想出更惡毒的后招之前,拿到足以讓他閉嘴、讓他滾蛋的籌碼!
信息!
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信息!
春桃,靠你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爬過。
我強迫自己坐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紫檀桌面,腦中卻像高速運轉(zhuǎn)的計算機,反復(fù)推演著各種可能。
私奔?
風險模型瞬間在腦中構(gòu)建完成:
社會性死亡: 蘇家必定震怒,斷絕關(guān)系,公告“病故”。從此世上再無蘇家大小姐蘇明珠,只有無名無份、見不得光的逃妾。
法律無保障: “奔者為妾”,律法明文規(guī)定,等同于自絕于家族和社會,無任何婚書保障。柳文軒隨時可以發(fā)賣、驅(qū)逐,甚至打死,無人會管。
生存危機: 柳家一貧如洗,柳文軒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會念幾句酸文,毫無謀生技能??渴裁椿??靠我典當帶去的首飾?坐吃山空!
被棄風險: 高達99.99%!一旦他有機會攀附上更有權(quán)勢或財富的人家,我這個失貞失節(jié)、娘家斷絕的“累贅”,就是第一個被清除的對象!記憶里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感官……
留在蘇家?
收益模型清晰浮現(xiàn):
潑天富貴: 蘇家獨女,臨安首富,金山銀山,綾羅綢緞,珍饈美味。
社會地位: 蘇家大小姐的身份,在臨安城就是金字招牌。
安全保障: 高門大院,護衛(wèi)仆從環(huán)繞。
未來自主: 父親雖嚴厲,但膝下無子,我是內(nèi)定的繼承人!就算不繼承全部,分得部分產(chǎn)業(yè),甚至……招贅!都比把命運拴在柳文軒那根爛繩子上強一萬倍!
這還需要算嗎?!
這項目(私奔)的ROI(投資回報率)為負無窮!
風險爆表,收益為零!
必須立刻終止!
但怎么終止?
直接撕破臉?
柳文軒那種陰險小人,手里捏著“私情”的把柄,必定會像瘋狗一樣反撲,魚死網(wǎng)破也要毀我清譽,拖蘇家下水!
不行。
硬碰硬成本太高,風險不可控。
我需要一種更“干凈”、更“體面”的方式,讓他拿著“好處”,心甘情愿(至少是不得不)地滾蛋,并且永遠閉上他的嘴!
一個詞跳進腦海——買斷!
用錢!
用一筆足以讓他動心、又讓他肉疼的巨款,買斷這個“風險”!
但要快!要狠!更要合法!讓他事后想反咬一口,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
“小姐!小姐!” 壓抑著喘息和驚恐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是春桃!
她回來了!
我猛地站起身,幾步?jīng)_到門邊,一把將她拉進來,迅速關(guān)上門。
“怎么樣?”我盯著她,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春桃跑得滿臉通紅,頭發(fā)都有些散亂,額角全是汗,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和發(fā)現(xiàn)了重大秘密的激動。
“小姐!柳家……柳家比您想的還窮!”她喘著粗氣,語速極快,“就兩間漏雨的破瓦房,他娘病懨懨的,全靠他妹妹給人漿洗縫補!他那秀才功名,考了五年了,連個舉人的邊兒都沒摸到!街坊都說他眼高手低,整天做白日夢,還……還特別滑頭,專愛占小便宜!”
果然!渣滓本色!
“還有呢?”我追問,預(yù)感重點在后面。
春桃咽了口唾沫,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帶著鄙夷:“我按小姐吩咐,悄悄跟著他!他根本沒在家‘讀書’!他鬼鬼祟祟去了城南!”
“城南哪里?”
“李寡婦家!就是那個死了男人、留下個小糧鋪的李劉氏!”春桃的聲音充滿了不屑,“他熟門熟路地溜進去,待了好久才走!
后來他又去東街見了一個男人,我趴在墻根下,聽見……聽見他跟那男人在屋里說話!”
“說什么?”我屏住呼吸。
春桃努力回憶著,模仿著聽到的語調(diào):“……柳公子放心,張記米行那邊已經(jīng)打點好了,就按您說的數(shù)目,偽造一張債據(jù)……保管讓那李寡婦乖乖就范,把她家鋪子低價抵給您……事成之后……”
“偽造債據(jù)?!”我瞳孔猛地一縮!
好一個柳文軒!
不僅騙色騙感情,還玩起了栽贓陷害、強取豪奪的把戲!
對象還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
人渣!畜生!壞得流膿!
“后來呢?”我追問,心提到了嗓子眼。
“后來……后來我聽得太入神,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枝……”春桃臉上血色褪盡,后怕得聲音發(fā)顫,“里面的人立刻警覺了!那個跟他說話的男人沖出來查看!我嚇得趕緊躲到旁邊的柴火堆后面,動都不敢動!那人提著燈籠照了半天,差點就發(fā)現(xiàn)我了!幸好……幸好柳文軒在屋里叫他……”
她拍著胸口,心有余悸:“等那人進去,我才連滾帶爬地跑回來!嚇死我了小姐!”
“好春桃!”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真心實意地感激,“你做得很好!非常好!”這份情報,價值千金!
柳文軒!
你的狐貍尾巴,終于被我揪住了!
偽造債據(jù),圖謀他人產(chǎn)業(yè)!這是實打?qū)嵉淖镒C!
雖然現(xiàn)在來不及去深挖張記米行那邊,但這把柄,足夠讓他喝一壺!
再加上他私通寡婦(至少是曖昧不清)的行徑……
呵。
他還有什么臉面在我面前扮演情深義重、懷才不遇的才子?!
信息到手,決策瞬間清晰。
買斷!
必須買斷!
用錢砸暈他!用契約鎖死他!用把柄威懾他!
讓他拿著“封口費”,滾得遠遠的!
但這份契約,絕不能是簡單的借據(jù)。
它必須是一把刀!
一把合法合規(guī)、能隨時砍向他的刀!
“春桃,你立刻去前院書房!”我當機立斷,語速如飛,“請張先生過來!就說……我有急事,關(guān)乎蘇家聲譽,請他務(wù)必速來!要隱秘!”
張先生,蘇記商行供奉多年的老訟師兼賬房,精通律法,手段老辣,是父親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之一。
也是此刻,唯一能幫我打造這把“刀”的人!
春桃領(lǐng)命,再次像陣風一樣沖了出去。
我強迫自己坐下,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是憤怒,更是即將攤牌的緊張。
柳文軒,你等著!
很快,就送你一份“大禮”!
張先生來得很快。
他年約五十,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舉止間帶著讀書人的清高和賬房特有的嚴謹。
“明珠小姐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他拱手行禮,語氣平淡,目光卻帶著審視。顯然,我這個“戀愛腦”大小姐深夜找他,很不尋常。
我沒有廢話,直接切入主題,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張先生,我需要一份借款契約?!?/p>
“借款?”張先生微微挑眉。
“對?!蔽抑币曋难劬?,一字一句,清晰地提出要求,“借款金額:黃金一百兩,折合足額金葉子支付。利息:月息三分。還款期限:三年后柳文軒若能高中舉人,一次還清本息。若不能……則需以祖宅抵押,或由蘇記商行追索其名下一切財物抵債!”
張先生的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驚訝,但很快被更深沉的思慮取代。
柳文軒的名字,顯然讓他明白了什么。
“此外,”我繼續(xù)道,語氣斬釘截鐵,“契約中必須寫明:此乃蘇家商行與柳文軒個人之間的純粹錢貨借貸,與蘇家內(nèi)眷無涉!若柳文軒日后膽敢以任何形式,散布有損蘇家女眷清譽之謠言,即視為惡意違約!蘇家有權(quán)即刻追索全部本息,并追究其誣告之責,送官究辦!此契,需蓋蘇記商行正式商契印章,并……具備完全的法律效力!”
張先生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驚訝,漸漸轉(zhuǎn)為凝重,最后,那雙閱盡世事的眼睛里,竟流露出一種近乎激賞的光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精心維持的冷靜表象,看到我靈魂深處屬于蘇明玉的冰冷算計。
“小姐此契……”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可作‘刀’使?!?/p>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出來了!
他完全看穿了我的意圖!
這把契約,就是要用來砍向柳文軒的刀!
張先生微微頷首,臉上竟露出一絲極淡的、近乎贊許的笑意:“條款清晰,責權(quán)分明,威懾十足。小姐心思之縝密,老夫佩服?!?/p>
他頓了頓,語氣轉(zhuǎn)為絕對的自信與沉穩(wěn):“請小姐放心。老夫即刻去辦。必使其……字字如鐵,條條似律,牢不可破!縱使拿到府衙公堂之上,也無人能挑出半分錯處!”
“有勞張先生!”我鄭重地道謝,心中一塊巨石稍稍落地。
張先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我轉(zhuǎn)身看向窗外,真想知道柳文軒看到這個契約和錢時,會是什么反應(yīng)?
他會怎么選擇?是惱羞成怒?
還是欣喜的收下,轉(zhuǎn)身離開?……或是會醞釀瘋狂的報復(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