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帶回了執(zhí)法堂。
第二次。
張大牛被送去藥廬了,傷得很重,但沒有生命危險。季長風那一劍,很準,剛好救下他,也沒波及到我。
我跪在堂下,沒說話。
手里的玉盒,放在我面前的地上。
季長風坐在主座,手里把玩著他那把劍。劍身很亮,映出我蒼白的臉。
「說吧。」他開口,「去萬獸谷做什么?采陰尸菇做什么?」
「煉藥。」我回答。
「煉什么藥?」
「強身健體的藥?!刮矣帜贸隽四翘渍f辭。
他冷笑一聲。
「裴玄月,你當我是傻子嗎?陰尸菇,至陰至邪之物,煉出來的只會是毒藥。你想毒死誰?」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
我猜,他可能以為我要報復趙康,或者別的什么人。
「我誰也不想毒死?!刮姨痤^,「我只是想……變強?!?/p>
「變強?」他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靠這些歪門邪道?」
「正道走不通,就只能走歪門邪道?!刮铱粗?,一字一句地說,「季長老,你高高在上,是天之驕子,你不懂我們這些廢物的掙扎?!?/p>
「你不懂每天被人指著鼻子罵廢物是什么滋味?!?/p>
「你不懂眼睜睜看著自己壽元將近,修為卻寸步不前是什么滋味。」
「你更不懂,宗門一道令下,就要被當成道引獻祭是什么滋味!」
我?guī)缀跏呛鸪鰜淼摹?/p>
積壓在心底所有的委屈、憤怒、不甘,在這一刻,全都爆發(fā)了。
執(zhí)法堂里,回蕩著我的聲音。
季長風沉默了。
他臉上的譏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看不懂的深沉。
他只是看著我,久久沒有說話。
「你起來吧。」過了很久,他才說。
我愣了一下。
「起來?!顾终f了一遍。
我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腿有點麻。
「陰尸菇,我沒收了?!顾f,「萬獸谷,以后不許再去。這次念你救人心切,又是初犯,我不罰你?!?/p>
這就算完了?
我有點不敢相信。
「但是,」他話鋒一轉,「你私煉丹藥的事,不能就這么算了?!?/p>
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從明天起,你搬到我洞府的丹房去?!?/p>
「什么?」我懷疑我聽錯了。
「我缺一個藥童?!顾粗?,面無表情,「你的任務,就是幫我處理藥材,看管丹爐。沒有我的允許,不許私自煉任何東西。聽明白了嗎?」
去他的洞府?
當他的藥童?
這算是什么懲罰?
「怎么,不愿意?」他挑眉。
「愿意!當然愿意!」我趕緊點頭。
開玩笑,執(zhí)法長老的洞府,靈氣肯定比我那柴房濃郁百倍。而且在他眼皮子底下,趙康那些人也不敢再來找我麻煩。
最重要的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我要的「劍修心頭血」,這不就送上門來了嗎?
我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
「多謝長老?!刮夜ЧЬ淳吹匦辛藗€禮。
「把臉擦干凈?!顾粗遥蝗徽f了句。
我一愣,才想起來,我臉上還沾著裂地熊的血。
我胡亂地用袖子擦了擦。
「明天卯時,來執(zhí)法堂找我?!顾f完,就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我。
我退出了執(zhí)法堂。
回到柴房,我看著那個黑色的丹爐,心情復雜。
季長風,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明明知道我有問題,卻不揭穿我。反而把我放在他身邊。
監(jiān)視?還是……別有目的?
我搞不懂。
但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第二天,我準時到了執(zhí)法堂。
季長風已經在等我了。
他帶著我,御劍飛行。風聲在耳邊呼嘯,地面上的景物飛速倒退。
他的洞府,在玄天宗主峰的半山腰,一個很僻靜的地方。
洞府門口有禁制,他打出一道法訣,光幕打開。
里面的靈氣,濃郁得幾乎要凝成水。
我貪婪地吸了一口,感覺全身的毛孔都舒展開了。
洞府很大,也很簡單。
除了一個修煉用的靜室、一個起居室,就是一個巨大的丹房。
比我?guī)煾改莻€丹房還要大上三倍。
里面擺滿了各種珍稀的藥材,很多我只在書上見過。
正中央是一座紫金色的丹爐,一看就不是凡品。
我的眼睛都直了。
「以后,你就住在這里?!辜鹃L風指著丹房角落的一間小屋說,「你的任務是把這些藥材分類、研磨,按我的要求放進丹爐。不許偷,不許碰,更不許嘗。否則,后果自負?!?/p>
「是,長老?!?/p>
我的新生活就這么開始了。
季長風是個很自律的人。
他每天除了練劍就是打坐,很少說話。
他煉的,都是些穩(wěn)固修為、精純靈力的丹藥。品階很高,但對我來說,沒什么吸引力。
我按他的吩咐,每天處理藥材,看著丹爐。
日子很清閑。
閑下來,我就偷偷修煉《逆脈丹經》上的淬體法門。
沒有陰尸菇,我就用別的毒草代替。雖然效果差了點,但聊勝于無。
我的身體,在悄悄地發(fā)生變化。
皮膚變得更有韌性,力量也變大了。
修為依然是煉氣三層,但體內的靈力,卻比以前精純了不少。
季長風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小動作。
或者,他發(fā)現(xiàn)了,也懶得管。
轉眼,半個月過去了。
這天,我正在丹房里研磨一株「冰山雪蓮」,一個外門弟子在洞府外求見。
是李娟。
就是張大牛暗戀的那個小師妹。
我讓她進來了。
她看到我,很驚訝。
「玄月師姐?你怎么會在這里?」
「季長老缺個藥童,我就來了?!刮业卣f。
她眼里閃過一絲嫉妒,但很快掩飾住了。
「師姐,我……我是來求你的?!顾е齑?,一臉哀求。
「求我什么?」
「新規(guī)的事……你知道的。宗門已經開始登記名冊了。下個月,第一批『合道』就要下來了?!顾穆曇魩е耷唬肝也幌氡恢附o那些老頭子當道引!師姐,你現(xiàn)在是季長老身邊的人,你能不能……幫我求求情?」
我看著她。
這就是人性。
當初,她對張大牛的示好不屑一-顧?,F(xiàn)在,為了自己,卻能放下身段來求我這個「廢物」。
「我?guī)筒涣四??!刮覔u搖頭,「我只是個藥童,人微言輕?!?/p>
她的臉色變得慘白。
「那……那怎么辦?我聽說……我聽說你之前,在執(zhí)法堂說,你已經……」她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
我心里一動。
看來,我那天在執(zhí)法堂的「壯舉」,已經傳開了。
「是又如何?」我問。
「師姐,你……你能不能教教我?」她噗通一聲,跪下了,「只要能逃過這一劫,你讓我做什么都行!」
我沉默了。
我看著跪在地上的李娟。
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無數個女弟子的縮影。
她們無助,恐懼,像待宰的羔羊。
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瘋狂地滋長。
我一個人反抗,力量太小了。
但如果,所有人都反抗呢?
「你起來吧。」我說。
我扶她起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
從震驚,到懷疑,最后,變成了一種豁出去的瘋狂。
「你……你說的,是真的?」她顫聲問。
「你沒得選。」我說。
她咬了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做!」
她走了。
我知道,她會把我的話告訴更多的人。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種下的第一顆種子發(fā)芽了。
接下來幾天,陸陸續(xù)續(xù)地,有女弟子借著各種由頭,來找我。
有的是來送東西,有的是來請教問題。
但她們真正的目的都一樣。
她們的眼神和李娟一樣。
充滿了恐懼,也充滿了渴望。
我把我的「方法」告訴了她們每一個人。
我沒有煉制禁藥,也沒有教她們自殘。
我只是給了她們一種選擇。
給了她們拿回自己命運掌控權的選擇。
我不知道季長風知不知道這些事。
他每天還是一樣練劍、打坐。
仿佛洞府外面的暗流洶涌,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直到那天晚上。
宗門小比的前一天。
我正在丹房里,借著爐火,看那本《逆脈丹經》。
他突然推門進來了。
「明天,就是小比了?!顾f。
「嗯?!?/p>
「你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他走到我面前,看著我。
「我再問你一次,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想要的,一直沒變。」我迎上他的目光,「我要贏?!?/p>
他沉默了片刻。
「好?!?/p>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拉到他面前。
我們離得很近。
我能看到他眼睛里,我小小的倒影。
「想要贏,你現(xiàn)在的修為,還不夠?!?/p>
他另一只手并指如劍,點在了我的眉心。
一股無比精純、無比龐大的靈力瞬間涌入我的身體。
像決堤的洪水,沖刷著我的每一條經脈。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失去了意識。
昏過去之前,我聽到他貼在我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我?guī)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