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的余音在死寂的甜品店里回蕩,像一塊無形的寒冰砸入溫?zé)岬目Х龋查g凍結(jié)了所有虛假的繁榮。
歡快的背景音樂此刻顯得無比刺耳,像一個不合時宜的傻子在末日邊緣傻笑。
“啪嗒?!斌戕笔种械男°y勺掉落在精致的骨瓷盤上,發(fā)出一聲清脆又驚心的碎裂聲。
她臉色煞白,嘴唇微微顫抖,緊緊抓住炳文手臂的手指冰涼,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
“小文……最高級別……”她的話語破碎不成句,眼底盛滿了與夢境重疊的、赤裸裸的恐懼。
炳文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攥住,窒息感洶涌而來。
他下意識地抬頭,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墻,那輪異常熾烈、散發(fā)著慘白光暈的太陽依舊高懸。
不再是夢境,不再是巧合。
那白光,像極了夢中科學(xué)家們身后那片絕望的、蒼白的天空背景板。
“沒事……別怕,也許是別的事……”炳文的聲音干澀沙啞,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他只能更用力地回握筱薇的手,試圖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但他自己的掌心也早已被冷汗浸透。
周圍的凝固被打破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間炸開混亂的漣漪。
“七天!廣播里說的是不是‘七天’?!”鄰座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來,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體在潔白的桌布上迅速暈開,如同蔓延的污漬。
他臉色漲紅,對著服務(wù)員吼道:“說話啊!廣播里說什么了?!”
沒有人回答他。服務(wù)員呆立在原地,眼神空洞。更多的人開始掏出通訊器,瘋狂地刷新著新聞頁面、社交媒體。商場里原本壓低的聲音驟然拔高,匯成一片嗡嗡作響的恐慌浪潮。
“官方渠道!快找官方直播!”
“手機沒信號了!該死的!”
“是戰(zhàn)爭嗎?還是外星人?”
“我早就說過,那群科學(xué)家在隱瞞什么!”
“七天……七天能干什么?我的孩子……”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有人開始哭泣,有人歇斯底里地咒罵,有人茫然四顧,有人則像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在座位上。
巨大的電子廣告屏上,那循環(huán)播放的碧海藍(lán)天風(fēng)光片還在繼續(xù),此刻卻成了最殘酷的諷刺,嘲笑著人類的渺小與無知。
“走,我們回家?!北膹娖茸约豪潇o下來,拉著筱薇站起身。他能感覺到筱薇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家,那個小小的、熟悉的空間,此刻成了唯一能想到的安全避風(fēng)港,哪怕那安全只是暫時的、虛幻的。
走出甜品店,商場的混亂已經(jīng)升級。人群像無頭蒼蠅般亂撞,有人瘋狂涌向超市入口,貨架被粗暴地推倒,包裝精美的商品散落一地,在爭搶中被踩得稀爛。
尖叫聲、哭喊聲、玻璃破碎聲混雜在一起,奏響了文明崩塌的第一樂章。
昔日彬彬有禮的面具被撕得粉碎,露出了在生存本能驅(qū)使下最原始的貪婪與恐懼。
他們逆著人潮艱難前行,炳文緊緊將筱薇護在身前。
他看到那個推著嬰兒車的年輕母親,正徒勞地試圖用身體擋住嬰兒車,臉上寫滿了絕望的淚水。
一對情侶在撕扯著一個奢侈品包,完全不顧導(dǎo)購員的勸阻。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麻木地用手砸著ATM機的屏幕……
外面的景象更加觸目驚心。
街道上,汽車橫七豎八地堵在一起,刺耳的喇叭聲連綿不絕。
有人在車窗里絕望地拍打,有人則棄車而逃。那慘白的陽光無情地灑下,將混亂的街道照得一片慘白,空氣燥熱而稀薄,吸入肺腑都帶著一種金屬的腥味。
城市的警報聲終于凄厲地拉響,由遠(yuǎn)及近,尖銳得能刺穿耳膜。但這遲來的警報,更像是為這混亂的序曲增添一個絕望的注腳。
“別怕,我們快到了?!北牡穆曇舻统炼鴪远ǎ戕惫者M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他們租住的老舊公寓樓就在巷子盡頭。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壓抑的歌聲從不遠(yuǎn)處傳來,與周圍的混亂格格不入。那歌聲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炳文和筱薇循聲望去,只見馬路對面那座有著彩色玻璃窗的哥特式教堂前,聚集著一群身著素色長袍的人。
他們手捧蠟燭,在正午慘白刺眼的陽光下顯得異常詭異。那些蠟燭微弱昏黃的火苗,在熾烈的白光里幾乎看不見。
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面容平靜,甚至帶著一種殉道般的安詳,低聲吟唱著贊美詩,一步步走向敞開的教堂大門。大門內(nèi),幽暗深邃。
“他們在……做什么?”筱薇的聲音帶著顫音,下意識地往炳文身后縮了縮。
炳文的心猛地一沉。他認(rèn)出了其中幾張面孔——那個每天早上在街角賣報的溫和老人,那個總是微笑著牽著寵物狗遛彎的年輕女人……
此刻,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恐懼,只有一種令人心寒的、放棄一切的平靜。
那教堂的大門,在他們魚貫而入后,被兩個穿著同樣素袍的人緩緩關(guān)上。
“砰?!背林氐年P(guān)門聲,在嘈雜的背景音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對生命落下的一道封印。
一種冰冷的寒意從炳文腳底竄起。這不是混亂,這是另一種形式的瘋狂,一種在絕望中尋求終極解脫的儀式。
“別看!”炳文猛地捂住筱薇的眼睛,將她拉入懷中,同時迅速轉(zhuǎn)身,背對著教堂。“我們回家!”
他不敢去想門關(guān)上后會發(fā)生什么。那壓抑的歌聲仿佛還在耳邊縈繞,混合著城市混亂的噪音,構(gòu)成了一幅末日光怪陸離的圖景。
一邊是歇斯底里的爭奪與毀滅,一邊是集體性的平靜赴死。毀滅與解脫,在這慘白的第一日,如此赤裸裸地并存著。
他們幾乎是踉蹌著沖進公寓樓。樓道里昏暗、安靜,與外面的喧囂恍如隔世,只有他們急促的喘息聲和沉重的心跳聲在回響。
打開家門,熟悉的、帶著淡淡薰衣草香味的空氣撲面而來,帶來一絲虛幻的安全感。
“砰!”炳文反手用力關(guān)上門,并迅速反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著氣。
筱薇撲進他懷里,身體抖得像風(fēng)中的落葉,壓抑的哭聲終于爆發(fā)出來。
“是真的……小文……那個夢……是真的……我們……我們只有七天了……”她的淚水迅速浸濕了炳文的肩頭。
炳文緊緊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心臟被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撕扯著。
他環(huán)顧著這個小家——窗臺上筱薇精心照料的多肉植物在慘白的光線下蔫蔫的,墻上掛著兩人甜蜜的合影,書架上是他心愛的工程圖紙……這一切,都將在七天后化為烏有?
“七天……”他喃喃重復(fù)著這個殘酷的數(shù)字,目光落在床頭柜上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銀色金屬盒上——那是筱薇的寶貝,里面裝著來自世界各地、經(jīng)過特殊冷凍處理的瀕危植物種子,是她“復(fù)活地球生態(tài)”夢想的微小火種。
在人類只剩下七天的倒計時里,這火種,還有意義嗎?
窗外的混亂似乎更喧囂了,警笛聲、爆炸聲(也許是汽車油箱?)、尖叫聲隱隱傳來。但公寓內(nèi),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兩人沉重的呼吸和筱薇低低的啜泣聲。
就在這片死寂般的絕望中,“篤……篤……篤……”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敲門聲響起。
不是粗暴的砸門,也不是鄰居驚慌失措的求助。這敲門聲帶著一種克制的、試探性的節(jié)奏,在門外的混亂背景音襯托下,顯得格外詭異。
炳文和筱薇同時一僵,哭聲戛然而止。筱薇驚恐地抬起頭,看向門口,眼神里滿是戒備和疑惑。
炳文將筱薇護在身后,身體繃緊,像一只蓄勢待發(fā)的獵豹。他悄無聲息地靠近貓眼,屏住呼吸向外望去。
慘白的樓道燈光下,站著一個男人。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夾克,面容憔悴,眼窩深陷,胡子拉碴,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像淬過火的刀鋒,帶著一種疲憊不堪卻又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他的左臉頰上有一道新近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擦傷,滲著淡淡的血絲。
最重要的是,炳文注意到他的目光,并沒有聚焦在貓眼上,而是警惕地掃視著身后的樓梯間,仿佛在躲避著什么。
男人似乎察覺到了門內(nèi)的注視,他微微側(cè)過臉,壓低聲音,那聲音沙啞而干澀,仿佛許久未曾喝水:
“祁炳文先生?云筱薇小姐?”他的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別開門。聽我說。我叫陳遠(yuǎn)。剛才的公告是謊言,‘火種計劃’飛船是留給權(quán)貴的,位置根本不在赤道基地。
它是個陷阱。你們……還有你們手上可能有的東西,很危險。如果你們想活過這七天,甚至……看到一點點希望,下午五點,到城西廢棄的‘星火’機械廠C區(qū)找我。記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告訴任何人,小心‘清潔工’?!?/p>
說完,他迅速低下頭,拉高了夾克的領(lǐng)子,像一道融入陰影的幽靈,轉(zhuǎn)身消失在樓梯拐角,沒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解釋。
炳文僵在門后,心臟狂跳。
陳遠(yuǎn)?前GEC氣象科學(xué)家?那個因為泄露災(zāi)難數(shù)據(jù)而被除名的人?
他怎么會知道他們的名字?怎么會知道筱薇的種子?“火種計劃”是陷阱?“清潔工”又是什么?城西廢棄工廠……
巨大的信息量像冰雹一樣砸進他混亂的腦海。官方公告的余威尚未散去,一個被除名的科學(xué)家?guī)淼拇驍⌒跃嬗纸吁喽痢?/p>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對上筱薇同樣驚疑不定的目光。她下意識地用手護住了胸前衣服下那個小小的、冰冷的金屬盒。
窗外的慘白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條冰冷的光帶,如同倒數(shù)計時的刻度。
第一日,名為“崩塌”的序章才剛剛拉開帷幕,而更深的迷霧與未知的危險,已經(jīng)悄然而至。
時間,下午三點十五分。距離陳遠(yuǎn)約定的五點,還有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
距離末日降臨,還有六天零二十一小時四十五分鐘。每一個抉擇的砝碼,都重若千鈞。
炳文的目光落在窗外?;靵y的街道上,一輛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黑色重型卡車,正像沉默的野獸般,碾過散落一地的雜物,朝著某個方向駛?cè)ァ?/p>
車身上,一個不起眼的白色圓圈標(biāo)志,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