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陰天，感覺會有雨，早上走時陰云密布。
早上7點多，沒想到江梨起的比我還早，她遞過來兩個三明治，說昨天專門走出去買了幾個，我強(qiáng)撐著心情開玩笑說，這么喜歡這個?
她這次沒生氣，只是說因為沒有冰箱包在塑料袋里扔水里泡了一晚上，應(yīng)該不會壞，只是讓我放一會兒再吃，涼的會疼肚子。
“另一個就給你當(dāng)午飯吃吧，誰知道你又要去吃什么垃圾食品?！?/p>
這句話才有江梨的感覺，她翹著小嘴。我點點頭，一起塞到包里。
她一直送到門口，向我招手告別。
“今天也要好好工作！”
不知道是在對她自己說，還是對我。
中午12點多，我吃著帶的三明治，不是買的，是她自己做的，因為很難吃，我又大咬兩口，用力吞下去。
我給她發(fā)了微信，問問江梨中午吃什么，放心不下她，等會就用不了手機(jī)了。
江梨回的很快，她拍了一個視頻，是她在吃蛋糕，滿嘴都是奶油，怎么這次不減肥了？
看起來有點廉價的樣子，不過她愛吃，表情也像在說挺香甜的，我安了心。
下午2點，要開會了，我把手機(jī)調(diào)了靜音，要一直開到6點，歇兩個小時，8點再到10點。
……
不知道有什么好開的。
會開一半兒，大概2:30左右，老板突然肚子疼，看他擰緊的臉，我大概猜到了點什么，想笑，但我憋住了。
還好他大發(fā)慈悲讓我們先休息一會兒，自己先去解決一下屁股問題，我拿出靜音的手機(jī)，正好2:35，看見幾分鐘前一條銀行賬戶的短信。
匯款1萬元，有人給我打了1萬塊錢。
我拿著手機(jī)看著屏幕盯了一會兒。
“嘶……”
“??！”
我大叫了一聲，猛然驚醒過來，身體不由自主“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椅子撞到后面的墻發(fā)出更大的聲音。
所有同事都被我嚇了一跳，原本安靜的會議室瞬間聲音遍布，而我此時已經(jīng)不在會議室。
我向外不斷奔跑，還沒兩步心跳已經(jīng)快到自己都能聽見，著急到腿都在發(fā)抖，我的呼吸也在顫。
眼睛好暈，我跌跌撞撞沖出門，中間不知道磕了多少路人，我只是一個一個把他們從我身前撥開，自己撞到墻上，又馬上用手推開繼續(xù)往前沖。
毫無疑問，害怕的情緒已經(jīng)如洶涌的波濤一般席卷而來，一種深深的、無法遏制的恐懼，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變得黑暗而可怕。
大腦已經(jīng)窒息，只有本能在牽動神經(jīng)，外面的暴雨已經(jīng)開始下開，我一把沖進(jìn)去，跨上車，然后在這狂風(fēng)中亡命。
我眼里看不見紅燈，反正已經(jīng)被雨水打的睜不開眼，索性右手直接擰到底，然后因為害怕，手完全僵在那里，然后像痙攣一般。嗓子里的嗚嗚聲也止不住，只有不斷加快的車速在追擊心臟。
一路狂飆，一路闖紅燈，我什么聲音也聽不見，包括自己內(nèi)心，我此時說不出任何話，包括自己內(nèi)心。
我只有本能在沖擊，雨點一巴掌一巴掌的扇在我臉上，我像扇昏過去一樣，像醉漢在馬路上發(fā)瘋，我只想大叫，卻像是要死的哭喊。
我一路上都在吼叫，一頭沒有理智的野獸。
騎到舊家附近時，突然有點熟悉的景色讓我恍惚了一下，我手一擦眼睛，一個行人橫穿馬路直直出現(xiàn)在我面前，完全憑空，而大腦還在遲鈍。
我整個身子往前俯帶動右肩拼命向左打彎兒，車輪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呻吟，雨水被磨成煙霧，而輪子終是沒扛住滑倒出去，車子死在地上，破舊的鐵皮拉出金屬的尖叫，我不知道地上滾了幾圈，只是同樣像死了一樣躺在地上，身子完全麻木。
不知何處襲來一股睡意，好想就躺在這。
我已經(jīng)看不見東西，聽不見聲音，連雨滴都感覺不到，腦子里閃進(jìn)的，似乎是某個畫面。
好像是一個晚上，有個女人趴在我背上，她跟我說她的愿望，問我她的問題。
“春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怎么辦？”
那夜的香氣也飄到我的鼻子里，是血腥的。
我猛然清醒過來，搖搖晃晃的在雨霧中只看見了一片片紅色，那人的聲音我沒管，我扶起車只是繼續(xù)沖，臉上又濕又熱的，不是冷冰冰的雨。
老天眷顧，路上沒有被車撞飛或者摔死，我把車扔在入口附近，往進(jìn)跑時又被樹根絆倒。
我只是再次本能的爬起來，直到看見眼前的房子，靈魂才終于回到身體。
我的心情透明，如這雨絲一般，透明是一萬種顏色。
用身子撞開門，眼前的景象像一道雷，左胸里的東西確確實實停跳了那么一會兒。
妻子安詳?shù)靥稍诖采稀?/p>
江梨穿著那身白裙，臉上很認(rèn)真地化了妝，雙手交叉放在小腹上，沒看見手機(jī)但兜里鼓鼓囊囊的。
我拽著腳步想跑過去，卻差點摔在地上。
她是那么安詳，雙目緊閉，眼角濕潤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嘴邊還掛著不明的液體。
看向旁邊，是那次看到的那個小瓶，我存的酒，都空了。
旁邊放著一個小玻璃瓶，但是沒開。
是那個嗎啡。
外面雨聲淋淋，人生的破碎響不起一聲悲愴。
一道雷聲貫穿我的耳膜，卻好像自己被劈了一樣，我渾身戰(zhàn)悚一下，地板不知何時已經(jīng)濕了一片。
我踉蹌兩步上前把她從床上抱起來，兩臂環(huán)著她的腰，江梨的后背緊緊貼在我的身上。
還沒有絕望，我還有海姆立克！我竟然第一次絕望的使用到它。
她好像一根枯萎的花一樣垂了下去，頭發(fā)散在空中，手在空中無助的擺動著，羸弱到如一陣風(fēng)，幾乎沒有重量。
我拳頭用力扣著江梨的腹部，她整具身體像狂風(fēng)中被吹亂的草一般，她的裙子被一滴打濕，指甲幾乎嵌進(jìn)我肉里。
我已經(jīng)使出我渾身的力氣，她終于有了些反應(yīng)，她的脖子一次次仰起，隨即大口的吐了出來，卻依舊昏迷不醒。
地上是一灘白色散發(fā)著酸味兒的濃稠液體。她的喉嚨本能的咳嗽著，可雙眼依舊緊閉。
我的手還在機(jī)械式的動著，直到終于反應(yīng)過來，外面大雨還在下，我把無意識的江梨背到后身，雙手挽住她冰冷的大腿，一個猛子扎進(jìn)雨幕。
密集的水滴讓我眼睛痛苦不堪，我咬住牙索性任由水流入眼睛，刺痛眼球。直視前面的泥濘用腳辨認(rèn)著路徑。
末春的謝幕大雨巧在今天，還是你的別心之裁，可我只想救回你。
一直消失的心理活動此時凝出了一團(tuán)火苗，不要你死。
江梨的手起初無規(guī)律的晃動著，被大雨大概是淋醒了，冰涼讓她的大腦清晰，嘴里嗚嗚的發(fā)出聲音，我內(nèi)心的石頭總算落了地，緊擰的心總算放松了一些。
頭上的聲音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像是意識到什么。她用手抓撓著我的后背，頭也撞向我的腦勺，只是力度小到還不如雨滴，她的聲音逐漸清晰，夾雜著嗚咽的哭聲。
“放我下來，春臣，放我下來……”
她嗓子眼兒里擠出如小孩受委屈一樣的哭聲。
“讓我死吧，讓我去死，你不要管我啊，不要管我啊！”
江梨把手攥成了拳頭，拼命敲打著我的肩膀，聲音更像是撒潑打滾，無力地拖著長音。
雨在無情的哭嚎，一樣訴說著不公。
我卻置若罔聞，只是拼命甩動身體下面其實早就沒有知覺的兩條腿，沒命地像在百米沖刺，現(xiàn)在根本用不上那個車子，我只有繼續(xù)跑，跑下去……
我知道最近的醫(yī)院也就三公里左右，只要我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能是實在虛弱又難受，她扭動著雙肩想從我身上掙脫下去，我的手只能勾的更緊。
“不要啊江梨，別這樣……”
我剛發(fā)出聲，卻發(fā)覺自己也哽咽開來，崩潰零碎的情緒從臉上滑落。
我剛想繼續(xù)張口，在這時忘記注意腳下，直到鞋尖磕到馬路牙子上，身體失去平衡，向前倒去，除非用手去支撐。
我只是用力收緊了雙臂，然后閉上眼，任由自己直直的摔向路面，身后的江梨倒在我背上應(yīng)該不會有大恙吧。
最后的想法了。
我聽到一聲清脆的骨響在我臉上，像雨中的風(fēng)鈴，短暫的一瞬后，我的臉在粗糙的磚頭路面上向前摩擦，整張臉上火辣辣的鉆心剜骨的痛。
就這樣失去意識，手也終于松了下來。
江梨扭動著側(cè)倒在我身邊，發(fā)現(xiàn)沒力氣站起身來，只能跪在我身旁，用胳膊頂著我把我翻過來。
她頓時害怕到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那時的我應(yīng)該滿臉是血沒個人樣，把她嚇得不輕，不停用手搖著我。
“春臣！醒醒！醒來啊！對不起，是我不好，不要扔下我一個……”
她的哭的說不上話，我只感到冰涼的雨中一起落下的很多滾燙，我被燙到睜開了眼，凝視著眼前模糊的臉，痛苦兩個字寫滿在上面。
心在絞痛，我試著抬抬腿，卻早已沒了知覺——那里也是模糊的血肉一片，手肘和身上也全是擦破，清晰的痛一下傳入大腦，我又一下緊閉上眼。
我聽見江梨哭的腔調(diào)驟然變化，暫停了幾毫秒，緊接著我感到身體被拉扯著，一直拖到一旁的房檐下，耳朵旁傳來車子飛撲而過的聲音。
江梨把我的頭枕在她的腿上，還在傷心的哭著。一邊用裙子擦著我臉上身上的血，只是血還是不住的流，從鼻孔里面。
只是屋檐下，雨得聲音悄了，而原本這附近應(yīng)該惡臭的下水道，我此時卻聞不見了，我想摸摸我的鼻子，又不想破壞這個場景。
很奇怪，我明明又傷心，又痛苦，可能還帶一點埋怨，江梨被嚇哭的狀態(tài)還沒緩過來，一聲聲的擤鼻子，一下下入耳，每一滴淚都燒心。
可是她沒逃走，也沒有在鬧著什么去死，只是靠在水泥墻上陪著我，而我躺在他的腿上，明明渾身濕透了，衣服緊緊粘在身上將要凍僵。
我還是能感到一點點溫暖，從身體內(nèi)部傳出來。
“為什么……要這樣，明明讓我死就好，那樣你也……不會這樣……”
她聲音里頭一哼一哼的，可是眼淚哭干了，只有雨在代替。
“不要管我了，不要管我……”
“你知不知道治要花很多錢？哪里會是什么牙疼呢？你負(fù)擔(dān)得起嗎？我能承受得住嗎？”
“拿上我給你的錢，去旅個游，改善改善生活，去租套正經(jīng)房子，再把我好好埋葬埋葬有什么不好啊？”
她又止不住的開始嗚嗚開，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一樣。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不懂我??？”
“我愛你，所以不要再管我了，只有我死，我們才能幸福，我不會再被疼痛折磨，你不會再被貧窮折磨……”
“江梨……”
她頓時安靜下來，我?guī)缀跏菦]經(jīng)思考忍著劇痛開口打斷，我念著她的名字。
腦中的思緒、回憶像腎上腺素一般扎入我的大腦，心中郁積的感情不斷膨脹。
江梨收住了哭聲，胸口還在明顯的一起一伏。
我的嘴卻突然噎住，是那無論何時也回避不來的該死的“過敏”，他媽的！事到如今還要猶豫退縮和可憐的自卑。
我的靈魂在反抗這具庸俗的思想，幾乎是用盡全身每一絲肌肉，每一根神經(jīng)，盡力把心中的情感凝聚起來，送出口中。
我還是做到了。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p>
我還是沒忍住悲情。
“……我想讓你幸福，我的人生因你才長春至今?！?/p>
“不要……不要拋下我不管?！?/p>
“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p>
我反復(fù)咀嚼著，嘴里的那句話，那扎根于直覺的愛意，第一次沖破情感的束縛。
世界安靜了，只聽見雨在敲打房頂。江梨把臉貼在我臉上，很濕卻是溫溫的。她好像說了什么，若有若無，隱隱約約，我沒聽清。
只是手終于能動了，我摸著她淋濕的頭和側(cè)臉，冰涼和光滑中藏著一絲溫?zé)?，她的生命回上來了?/p>
她扶著我沿街慢慢走去醫(yī)院，我們渾身臟水，沒有打車的理。
兩個人一直低著頭，好在大雨天，城中村沒有人在外面。
她一路都很安靜，我沒力氣說什么，我想，兩個人都明白。
我們身在城市像兩地相互依靠的塵埃，靜靜等著和忍著，哪怕方寸已亂。
我們直接去了急診，我叮囑江梨去洗胃，然后就去做檢查吧，無論什么結(jié)果，我們一起承擔(dān)就好。
別再一個人全擔(dān)著。
我目睹著她進(jìn)了病房，直到門關(guān)上，像渾身的力氣被抽走一般，我癱在旁邊的座椅上，再也動不了一下。
護(hù)士看著我這一身慘狀，問我需不需要也去包扎一下，我剛想站起來拒絕，才剛起了半身，摔下時還靠著護(hù)士扶著。
嘴里嘆氣，我只能點點頭。
除了鼻梁骨折，還好其他地方頂多是腫了或者摔傷，沒動到骨頭，反正還能走路。
稍微處理了一下，衣服很快烘干了，我一摸兜，翻出前兩天偷偷拿走的愿望清單。
我翻到第二頁。
上面只寫了一個愿望，不如說是第一頁最后一個愿望的補(bǔ)充。
原來，她早就計劃好，她一切都想到了，從頭開始，便是她的告別。而我卻唯獨沒讀懂她的隱喻，上面那一行。
“我希望，能在一個最美麗的地方，成為最愛的人最重要的關(guān)系，然后幸福的去死?！?/p>
后面……打上了對勾，我問護(hù)士要了筆，把那個去死涂掉。
“然后幸福的永遠(yuǎn)生活在一起?！?/p>
我把這張紙疊好，鄭重放回衣兜，走向醫(yī)院樓道。
江梨還沒好，我聽著她在里面的嘔吐聲，想要低頭走開，不讓別人看見我紅的眼，卻又停住，反復(fù)囑咐了一下其他工作人員，做一下腦部檢查。
我把所有的錢都付清了，身份是患者丈夫。盡管那個護(hù)士好像還要再說些什么，但是我沒回頭，因為我知道更重要的。
預(yù)言，如果災(zāi)厄的源頭就是因為春棺，那無論為它付出了多少代價，我現(xiàn)在決意把它毀掉。
我好像開始有點相信，一定是太抗拒那個厄運繼續(xù)發(fā)生。
只要能活下去，以后總會有希望，有可能。
腿還在疼，只能一瘸一拐的往回走，我說了很多次，本身我錢就花的所剩無幾，而她的1萬我不愿意動，那是她從小攢到現(xiàn)在的。
打車可能更快，可不知為何，我更想重新走一遍這條路，或許我能找到堅持下去的意義。
雨變小了，我借了醫(yī)院的雨傘，一拐一跌活像只受傷的老狗，不明白世界為何降下罪責(zé)這兩個普通人身上。
走到一半，我突然接到了江的電話。
她向我解釋，已經(jīng)洗完胃了，她也會乖乖配合檢查，不過現(xiàn)在醫(yī)生在準(zhǔn)備，她兜里有手機(jī)，就央人拿過來給我打電話。
她先是問我去哪了，我回答說去趟春棺。
電話那邊沒聲了，一小會之后，傳來了她極其認(rèn)真的聲音。
“你是不是要去毀掉它？”
我頓時語塞，于是站住腳，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見我沒說話，聲音雖然虛弱，卻又爆發(fā)出激動的語調(diào)。
“那是我們的家?。∧强墒俏覀円黄鸾ǖ募野?！怎么能為了迷信就……”她哽咽了，像是過于激動而停了半晌，隨后的話里又充滿了哀求。
“我不想出去以后無家可歸，起碼……起碼把那個見證了我們幸福的幸福的地方留下來吧，我們別無僅有了……”
她再說不成成句的話。
我朝天仰嘆一聲，喉結(jié)滾動，咽下一口苦水。
我答應(yīng)了，于是折返回去。
路過便利店，我徑直拐進(jìn)去，時間已經(jīng)是傍晚，平常蛋糕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剩幾個了，但是今天下雨。
挑了很久，拿了一盒水果最多的，記得小時候，這種的一般最貴，但味道很好吃。
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晚上了，醫(yī)生跟我講江梨等了我挺久，但一直猶豫還是沒給我打電話，現(xiàn)在在休息了。
“另外，洗完胃之后的24小時是不能吃東西的，你買這個不能給她吃。”
我像犯了錯的孩子一樣，看著端在手里的蛋糕，只能不住的點頭。
“那……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
說這話的時候，講真的，我心里害怕到不行，即使做了準(zhǔn)備，我也希望，希望……
哪怕，只要能治，只要給我一點點可能，就行了，求求了，不管怎樣，拜托了……
“她的安眠藥及時吐出來了，沒有什么問題，再觀察觀察就能恢復(fù)了?！?/p>
我長呼了一口氣，用手摸了摸左胸。
“但是，”
左胸猛然收緊了。
“我們對于江梨小姐腦部的檢查，確認(rèn)她有一顆腫瘤，壓迫在她的痛覺神經(jīng)上，而且……”
醫(yī)院里面要暖和很多，而對面男人的話這像是往我身上蓋了一層冰。
“已經(jīng)晚期了，就是說救活的概率很小了。你只有兩個選擇 ，”
“1，在這里住院維持生命，大概能活半年左右，價格是500一天?！?/p>
我拿計算器算了一下，是9萬多塊錢。
“還有二嗎……”
我還想掙扎，哪怕只有一下。
“有，那就是第二種，我們會嘗試手術(shù)切除，有一半的概率能成功，價格是20萬?！?/p>
也就是說有一半的概率，她會死，我再也見不到她。
可是還有一半，她能活下去。
“醫(yī)保能給你報銷8萬左右，也就是說你需要出11萬?！?/p>
“我會好好考慮一下，明天給你答復(fù)。”
錢的事我現(xiàn)在腦子里一片糊，只是很應(yīng)付的點點頭，從醫(yī)生身邊擦肩而過，來到江梨門前。
一半的概率，她會死。
可另一半，她能活下去。
我沒關(guān)心到錢的事，盡管這是最前提的，但是我由衷的舒心，又由衷的難受。
我坐在她門前沒進(jìn)去，肘撐在膝蓋上，深吸一口氣后，還是輕輕推門邁了進(jìn)去。
如醫(yī)生所說，江梨已經(jīng)睡著了，很安靜的閉著雙眼，可是微微有一絲痛苦。
我搬了一個小凳子，輕輕坐在她旁邊，手撐著臉看著她熟睡的容顏。
蛋糕放在一邊了，24小時后再給他吃吧，雖然我現(xiàn)在肚子也有點餓，不，是很餓，在咕咕的叫，我下意識捂住，怕吵醒她。
手機(jī)卻在這時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我想起來今天曠了一整天的會，還把同事嚇了一跳。
嘆口氣后，我點開手機(jī)，沒有微信，那些人沒管我，估計下次上班有的說，那只是一條，
短信，發(fā)信人是江梨，此時正好晚上8點整。
我知道現(xiàn)在睡覺的這個不可能會打字，那么可能就是，
她原本的遺書，我咽下口水，隨著喉嚨滾動，我點開那短信：
春臣，我本想留下視頻給你，可光是喊出你的名字，就已經(jīng)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對不起，讓你娶一個將離之人，可是，我好幸福，江梨是作為你的妻子而離去。那是我攢下的所有的錢，一直都是為你攢的，作為賠償，我知道遠(yuǎn)遠(yuǎn)不夠，就讓我下輩子再為汝妻，服侍你一生吧。
生活不是索然無味，嘗來完全是苦不堪言，作為故事里的群演，就像海灘上的貝殼一拍白浪就將四分五裂，可這浪一重接一重。生活的壓力是一杯苦酒，我們太普通，只能品出苦澀然后醉倒，以為是回甘，卻是慢性的毒。
春臣要承擔(dān)的太多了，我卻無法分走毫微。死的安寧，能讓我的心靜些吧？我的希望除了你盡數(shù)滅殆，而沒了我，你活的會更輕松些吧。
嗎啡在柜子上，安眠藥會很難受的吧？為此留到現(xiàn)在的毒品，我卻突然舍不得用了，若是想我想的太痛苦的話，你用掉它，會比我浪費掉更有價值的吧。
老實說，我很害怕，我害怕死，可我更害怕活著。
我已經(jīng)承受不住了，我早已隱約感到，那壓根兒不是什么牙痛，我也如此明白，光是維持普通生活都艱難的我們，完全負(fù)擔(dān)不起它背后如此天文的數(shù)字。于是我一直攢錢，不是為了什么房子，只是希望在我走后，它更能比我?guī)Ыo你普通的生活。
起初我的愿望只是找個美麗的地方結(jié)束，在那之前跟你分手，哪怕我們會痛苦萬分。所以我無比自私的提出去建春棺，因為那里真的很美，是春天的棺槨，也是將離的墳?zāi)埂?/p>
可是越到后面，我的心愈加糾結(jié)痛苦，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我做不到放下，直到那座伊甸園真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時，我終于恍然明白了自己至實至純的心愿：
我想以你妻子的身份死去，對不起，我太平庸自私，也太愛你了。
我涂掉正在寫著的最后一條愿望，在那一刻確定心意，于是在第二頁寫下了這個愿望，那個清單找不見了，不過我還是想要告訴你，讓你知道，哪怕在最后，我也依然愛你。
我的情感崩潰了一會，我是個超級大壞人，完全只會贏了就跑，你會不會討厭我呢？這是我最后的一點小擔(dān)心了。除此之外，我一直一直都好幸福，因為能跟你在一起，能跟你一起長大，做你的同學(xué)，做你的朋友，做你的戀人，做你的妻子，可是，我唯獨做不了，那個能陪你一生的人。
可是春臣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老公，我的丈夫，等變成了一個帥氣的小老頭后再來找我呀！
字?jǐn)?shù)要限制了，我想說的話太多了，但還是先道別吧永別了，我最愛你了，剩下的話憋到你來了再說，要好好活著。
柜子里買了水果，記得吃容易
……
她應(yīng)該想打，容易壞，可是字?jǐn)?shù)限制了。
她的延時短信，本來要延遲一輩子，她本來要說一輩子的愛！窄窄的手機(jī)屏幕怎么框的下？
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淚流滿面，禁不住發(fā)出了聲音，我擦著眼淚抬起頭。
江梨她，也在流淚，靜靜的，悄悄的，不想被我發(fā)覺。
我再也忍受不住，眼淚如決堤般的洪水般噴涌而出，我跪在她的床上輕輕抱著她顫抖的身體。
“我會和你一起面對的，因為”
“因為我愛你！”
我已經(jīng)不再害怕把心意說出口了。
因為我愛你，哪怕將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