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葉死了。”
對面的話瞬間冰冷了我的全身,我如同被電擊中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喂喂?瀟君,發(fā)生什么事了?這種玩笑就不要開了,春臣他這兩天正好有點過敏……”
“不,不是,而且手機也只剩七格電了。估計打不了多久了吧?!?/p>
江梨撿起手機說一半的話被打斷,而隨著他的話語落地,她也不敢再插嘴了。
可是迎來的卻是沉默,這更像千萬根針扎進我的穴位,我沒法坐下更別提移動。
“咳?!?/p>
話筒里傳來微弱的聲音,像是在嘆氣。
“算了……”
聲音很小很小。
“這件事不想再提,可如果不說,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人知道這個事了?!?/p>
我猛的一驚,他話里的意思我瞬間悟透。
他要離開!
“瀟君!你……”
“春臣,只剩6格電了?!?/p>
他的話冷酷到令我發(fā)抖,我卡在嗓子里的話被咽了下去,這完全不是我認識的瀟君,可是,可是,我好像沒有辦法。
“最后的事,我也只想跟你們說了?!?/p>
見這頭沒有聲音,他極簡略的開始講起來,語速也快的離譜,像是在避免在意這些話。
“那幾天季葉一直偷偷收拾東西,臨走前一天晚上跟我說:以后要在一起一輩子。我猶豫了,說看著以后吧。她很生氣,拋棄了一切跟著的人竟然如此,一直也沒再跟我說話。但還是約好第二天早上在車站見面。是啊,按理來講那天就能走掉的,本來能遠走高飛的。”
“我為什么要猶豫呢?她只留了一句話,在明天上車之前我不要再理你了,但你也必須給我解釋!我冥思苦想了一整晚,8點的火車,我七點時明明已經(jīng)懺悔了,我答復她,我會陪你一輩子的。我關(guān)上手機卻一直沒見消息,我為什么要這么言聽計從,聽她的話呢?我為什么要以為她把氣話當真。”
“為什么呢?為什么呢……”
瀟君的聲音逐漸減弱,變成含糊不清的電音,可我還是不敢說話。
只有一瞬的寂靜,他馬上又接著話,仿佛剛剛都沒發(fā)生過。
“那時7:55了,但大廳口依舊沒她的人影。我終于感覺到不對,打電話不接,8點了,我攔了輛出租車就走,她告訴過我她住哪,我沖上樓梯去,她家門兒大敞著?!?/p>
“季葉躺在餐廳桌子的角下,上面凝固著暗紅色,額頭上的血也已干涸,手上還死死攥著手機,行李箱躺在一邊?!?/p>
他聲音變得坑坑洼洼,深一腳淺一腳的,仿佛馬上就要跌倒。
“我抱著她一直哭,那是茫然的未知的可是就在懷里冰冷的,無法觸摸卻又實實感知到的……我同時也想知道,她最后有沒有看到?有沒有看到我的答復?我想讓她知道,我想知道她有沒有……”
瀟君沒有察覺到語無倫次,依舊是跌跌撞撞地說著。
“我輕輕掰開她的手指,那手機還留存一點溫度,我知道她的密碼?!?/p>
“那條消息,還亮著紅點?!?/p>
“我崩潰地跑去廚房拿起刀躲在陽臺里,我要殺了她的父母,只有這個可能。因為她家已空無一人,只有她的父母會阻攔!所有一切我都能猜到!”
“可結(jié)果,警察來了。我沒敢出來,因為手上拿著刀。后來我知道,季葉被他們帶走火化了,我連她的尸體都沒保護住。”
“我抱著最后一次復仇的希望,因為我還有她的手機,我去了公安廳問到了拘留所也得以見面,刀就藏在我褲子里面——卻隔了一層玻璃?!?/p>
“他們很聰明地去自首了,我沒看那兩個畜生,我閉著嘴頭歪向一邊。她爸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來干嘛。他說,你的消息她看到了,也讓我倆看到了,所以才一下失手,不過你也有責任……”
“他的語氣比我的心,比那具尸體還要冰涼,冷靜,她媽也在一旁嘟囔,以后養(yǎng)老的人沒了,季葉在他們眼中就是個物品可以隨意丟棄破壞,而在我這兒一切又都晚了。兩個人還要說,我站起來一拳打在玻璃上,整塊兒都在震。我被警察帶出去了,喪失所有辦法,像丟垃圾一樣被扔在外面?!?/p>
沉默,又是沉默,電話時長已經(jīng)過去5分多鐘。他痛苦的語氣陡然變得輕松起來,他那邊傳來兩聲笑。
“我做錯事兒還沒當面道歉呢,而且約定好的一輩子,我該去陪她了,要不她一個人在那邊多孤單啊。你們可別太快來找我,春……”
“等等!別!瀟君。”
他的話和我的話一起戛然而止,他的手機關(guān)機了,不會再開機了。
最后叫他名字時,我的嘴也軟下來了,我像被突然解除了禁錮癱坐在地上。
瀟君去死了,去殉情。
他很快的陳述了事情,然后干脆的去死了,他的事情也發(fā)生的很利落。上天和命運讓他們?nèi)慷既ニ懒恕?/p>
一切都很快,快到來不及反應,然后就那樣的。
死了。
可是那,就是只是確是事實,我沒法只把它當做一場虛無看待,那是一場噩夢。
我腿上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站起來,江梨趕緊攔住我,問我要去哪。
當然是去找瀟君,我大腦一片空白,身體還是止不住的往門外沖。妻子死死的拉著我,又拉不過我只能坐在地上,將我往后拽。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
“那就找到為止?!?/p>
“但他們已經(jīng)死了!”
“那我,也想見他最后一面……”
“死的人已經(jīng)死了,活的人還要好好活著!你是不是個成年人!”
“可他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p>
江梨憋紅了臉,把全身的力氣都喊了出來。
“那你就這樣拋下我不管!”
我站在那沒動了,然后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從朋友開始……”我腦中又冒出這段話,我拼命的想把它甩掉,腦海中不間斷的怒罵,去你媽的,操你媽的!嘴唇只是開著卻發(fā)不出聲音。江梨蹲在一旁緊緊的看著我,一邊在哭。
我甚至連他父母的電話都沒有,朋友去世了,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腦海里上演曾經(jīng)的美好,都是一把把刀割向我。
我卻沒有想到,這一把把刀也擱在江梨身上。她止不住的在哭。
身上摸著冰涼卻感到渾身濕熱,仿佛被涂滿油漆,拼命的吸不上氣,充斥著鐵銹的血腥。
晚上一直在做噩夢,只是沒記得了。
5月13號,我照常去上班,沒有任何意外,只是一天都魂不守舍的,不在狀態(tài),一天也沒有賣出去一套房。
下班,我繞路去了賣那些殯儀用品的店,買了木牌,紙錢什么的,裝在電動車的前框里。
回到春棺,在島的角落新立了兩個墳,我和江梨坐在那里燒紙。火烤的臉很燙,眼睛很長,使勁去揉卻還是干的,于是更拼命的去揉。
我手上的燒完了,我一直是想在往火里死塞一樣。江梨問道。
“春臣忘記買飯回來了嗎?”
我無神地回答著
“哦,好像是,今晚就不吃了吧。”
我看著眼前的火焰和煙,腦子被燒醒了,站起來又說:“我去家里找找還有沒有能吃的吧?!?/p>
她點點頭說她再陪瀟君一會。
在家柜子下面翻找時,拉開兩扇門,一座小山似的各種不止布洛芬的止痛藥盒讓我更加得以清醒,我又揉揉眼睛。
其中有些還被用力地捏扁或是撕爛。我心驚膽戰(zhàn),望向外邊的江梨,她還坐在那兒。我于是隨手撥開,在柜子深處盒子堆山的后面,有一小罐被撕了標簽的白色小瓶瓶不知是什么,藏的很里面。
試了半天,我夠不到。皺皺眉頭并不再去好奇,說不定也只是吃完的藥。
我離開那了,那一切也忘一半,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去提起,向江梨。
找了半天只翻出來一袋餅干,夾心的,我拿過去卻看見江梨在抽泣。
“怎么了?”
“沒事沒事。”她擠不住笑容,只是搖搖頭。
她拿著餅干呆了一會,顫抖的勾起手,放在墓前給了瀟君和素未謀面的季葉,專門打開挨個排在小墓碑前。
晚上睡覺,江梨出了很多汗,我這里都能感覺到濕潤。我想把被子扔開,她卻仍要拉回來。
“藥還夠嗎?”
我嘴里冷不丁地蹦出一句,今晚月光很亮,我清晰地看到她的額頭又冒了幾粒汗。
“嗯,放心,你不用老瞎操心啦!”
她翻過身去,又像是意識到答非所問。
“夠的了,柜子里放著很多呢?!?/p>
今天晚上我還是在噩夢,起床時也沒記住一點,雖然不是驚醒,還是覺得掉san值,很嚇人。
江梨起的更早,坐在旁邊在手機上敲敲打打的。
“我一直等你醒呢?!?/p>
她說。
早上天氣很好,外面的太陽把整個屋子都照亮了。
“有什么事?”
我揉揉睡眼惺忪,她把手機合上。
“你走的那么早,不得更早起先告你嘛?”
她也伸個懶腰,順著下來把雙手搭在我肩上。
“就是說,你不要再自我煩惱了死者安息,活者繼續(xù)?!彼终f了這句話。
“生離死別應司空見慣了,你不是老說我們已經(jīng)是成年人了嘛!”
她的臉湊的很近,卻不像以前那樣發(fā)紅,而是蒼白如紙。我心里更關(guān)心她才對。
而她也像是能讀懂我的心。
“至于我,就只是老毛病牙疼嘛,月末去看不就是了?”
她咧開嘴讓我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
她又拿起手機。
“你看,我也開始寫新作了喲,所以不用再瞎臆想和擔憂了,未來很長,要好好生活!”
她說的很堅定,我看著他的臉,心中的石頭也落下了幾分。我笑著對她點頭,她這才把手從我身上拿下來。
今天上班賣出去了一套房,手頭被錢壓著真是安心?;氐郊?,江梨也給我展示的第一章,不過我沒有太看清。
我刷著手機上的天氣預報,直到接下來一天都是大晴天,唯獨周六要下雨。而那天我正好要加班,因為要開會,所以很晚才回來,得讓她自己弄飯。
況且我還沒從瀟君的事里完全走出來,可能沒法照顧著她很全面,我隨口就跟她說了。
她很自然地同意了,連續(xù)的晴天蓄積著大雨呢。江梨又說:“好熱鬧,快到夏天了呢,去玩兒水吧,一起去水上樂園玩!”
成年人的確沒有周的概念,但是假期必須得有。我答應著,也聯(lián)想起大學那會,應該很快就能再見到一次了吧,當時的場景,有點偷笑。
狠狠絆了一跤后,接下來的路變得平坦些了,會從此走向光明吧,我祈禱,希望,夢想。那個臭老頭的話不過就是神棍。
我這么想著,始終懷揣著,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順順利利過了兩天,然后是周五晚上。
我在那個柜子里,妻子不在的時候,又看見了那個愿望清單,她這時從外面回來了,情急之下我把它塞進了我的兜里,而周六上班時一并帶走了。
平順的生活從這一刻起,我知道不再只是噩夢了。
是徹徹底底的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