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立即見效的藥醫(yī)的都是心病?!?/p>
刷到這句話的時候是3月下旬,那會拖了很久的工資總算是發(fā)了一些,大約有個4000來塊,也算是公司僅有的良心了。
再晚發(fā)點連房租都交不起該被關(guān)到外面了。
交完租金,剩下的我除了買些建材,雖然他們現(xiàn)在只有預(yù)售,但人生總是在等待,不是嗎?
就像我此時站立在窗前,看著外面陰沉的天氣,等待生活能更好,吧……
剩下的錢我都攢了起來,準(zhǔn)備給女友治病。她的牙疼不是一天兩天了,不想她在那么難受下去。
為了這么個樸素的理由,我已經(jīng)攢了很久,哪怕也就3000多塊錢,不過也是時候帶她去看看醫(yī)生了,雖然她不愿意吧。
可偏偏又讓我看到那句話。
“她的病會是心病嗎……”
我向著天空發(fā)問,又像是在問我自己。
我還在思索的時候,傍晚不知道跑哪兒去的她此時推開門回來。
她一身疲軟的倒在床上,手中的包隨手扔在地上。
我嗓子眼兒里的“額”字下意識的冒了出來,今天又沒法蓋房子,怎么累成這樣?
我轉(zhuǎn)身坐在她旁邊,她的聲音也是軟軟的。
“今天去出版社了?!?/p>
出版社?我接過話茬。
“沒想到你還當(dāng)真了?!我以為你只是玩玩……”
一記手刀正中我的面門,我也隨之栽倒在床上。
她冷眼看著我,“怎么,不相信我?”
“那就讓我們等下去吧,我一定會成功的……”
雖然她的詞語那么堅定,語氣卻是軟綿綿的。
畢竟這個時代,還想靠寫小說活下去,的確是有些天方夜譚了。
但我還是決定跟你一起等待下去。
等待,唯有等待,等到冬過去,春回來。
之前一直連著陰天卻不下雨,只有空氣冷的厲害,大抵是春回寒了。
只是,江梨把冬天的被子洗了,一直陰天又不敢在外面晾,現(xiàn)在還掛在家里頭。
暖氣又只是北方才有的東西,電熱毯還是房東遺留下來的嫌棄東西,熱又熱不起來。
今天晚上該怎么睡呢,大城市的夜晚,卻有人在考慮這種問題。
我竭力翻出家里所有能蓋的東西也包括衣服,鋪在那床薄被上面,卻還是透心涼,女友直喊冷,雙手使勁扯著被子。
我用中指撓了撓眉間,沒想到進化了幾千年,人類的床還是要自己暖。
點開電熱毯,我拉開被子躺進去,頓感渾身如冰敷一般,我和女友幾乎同時往中間靠,用體溫互相取暖。
我摸著她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下面,用心臟跳動的溫度微微驅(qū)散些寒意。窄小的被子里,兩人緊緊貼在一起。
周身的被子卻包裹不住這點熱量,我們還在等待,連溫暖都沒等來。
她雙手繞過我腋下,小臂緊緊貼在我后背,上身靠在胸前,兩雙腿交疊在一起,些許的溫暖,才從身體上開始蔓延。
不知是害羞的緣故,感覺她的身子很燙,我把臉埋在她的頭發(fā)里頭。像是纏繞在一起的四肢吸收感受著愛人的體溫,外面的溫度依然在侵蝕著,壓下的毯子卻沒什么動靜。
似乎又沒那么冷了。
半夜,我被溫度逐漸升高的電熱毯幾乎是燙醒,誰說死豬不怕開水燙?
睜眼便看見女友額頭中心也滴著汗,外面斜射進來的光在狹小的室內(nèi)朦朧,她就依舊在熟睡,雙手交叉在身前,腿卻還壓在我的身上。
睫毛投下的陰影被微黃的燈光澆得濕漉漉的,腮邊暈著薄紅,像含住夜色的花苞。細(xì)密汗珠正沿著肌膚,緩慢爬向起伏的胸口,她半張的唇間吐著的熱氣噴在我的身上。
女人這么耐熱嗎?我伸出一只胳膊揩拭了一下頭上的汗水,一臉憂愁的盯著明明離我不遠(yuǎn)的電熱毯的插頭。
這么下去肯定要出問題,但我又不想把她弄醒,她一天也怪累的。于是我極小心的撐起半邊身子,肌膚剛探出被窩,刺骨的寒氣直透靈魂,我忍不住牙齒打顫。
越過江梨的左手食指使勁往前夠,過度用力使胳膊微微顫動,我緊咬著牙試圖停止好讓指頭繼續(xù)向前。
還差一點,身下的女友微微動了動,我趕緊又放輕了動作,把抬高的身軀往下壓了壓,肩膀極力往前頂,指甲蓋兒終于刮到了插頭。
奈何距離實在還是太遠(yuǎn),我便只能指揮手指費力的扣著那東西,抵在它黑色的棱角,用指甲拼命往回?fù)?,一下,兩下,只感覺指甲蓋兒火熱熱的疼,腰部也在隱隱作痛,有種要抽筋的感覺。
馬上,就快了——
似乎上天開恩憐憫我們,那插頭終于掉到了地上,一聲響后,我長舒一口氣,捂著腰回到被窩里。
眼前的人又動了動。
我感覺她可能醒了,她又把手貼在我甚至剛剛出去的瑟瑟發(fā)抖的地方,又或者是在做夢,她濕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
在安靜與溫暖下驚慌的心終于回歸平靜,可算是等來了安寧。要這么說,等待可從來不能只在原地,不過。
我感覺我們就像是個針線盒,我們的生活縫縫補補,我們等待在過程中。
江梨這兩天總有點心神不寧的,我又開始懷疑那個理論了。
比如說,吃飯的時候突然愣住不動,筷子懸在半空,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前面。又過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繼續(xù)扒飯。
再或者,半夜突然醒來,然后不知在紙上比劃什么,我睡得又輕,以為是她做什么噩夢,還要勞煩我安撫她。
主要是我第二天還要上班,每天這樣搞,我又不是什么超雄,遲早堅持不住啊。
事情的轉(zhuǎn)機是一天,那件事促成了我的轉(zhuǎn)變。
晚上睡覺前,她又坐在床前發(fā)呆。房間里的燈光陰暗,她呆呆的看著那片黑,連睫毛都融入進去,唯有鼻尖翹起反射星點的光。
而我正好在刷視頻,里面的醫(yī)生在講,對于那些抑郁或者有心理問題的人,多多少少會對驚嚇無感或反應(yīng)不強。
本來是個無所謂的科普視頻,可恰恰在這個時候被我刷到。
我扭頭看向江梨,她還在出神,于是我悄悄放下手機,緩緩將身子移過去。
“唔哇!”
我從斜下方直躥上去,撲到她的臉前面,我以為她會被嚇得尖叫,或者其他什么我沒見過的反應(yīng),畢竟我從沒嚇過她。
可惜都不是,她先是愣了一下。
江梨對驚嚇毫無反應(yīng),是不可能的。
然后我的臉上多了一道紅掌印。
我被打的大叫起來。
她:唔額,不好意思!
不對,她又馬上反應(yīng)過來。
“你嚇我干嘛?”
她怪起我來,我捂著臉從床上起身,并沒有解釋,她沒有抑郁,我相信。但有沒有心病……又或者說根源。
我想到了自己。
因為這么久讓她跟著我,別說先苦后甜,這后估計得到下輩子了,生活過的賊惡心的同時。
我的關(guān)心似乎又不夠,沒辦法,畢竟為了家里,我的薪水是那份唯一。卻很少在她身邊陪著了,360天的連軸轉(zhuǎn)也很少再出去過……
咽下這如水銀般的生活,毒害的明明全是心臟啊。
腦中如過電影般把我的罪狀羅列了一遍,這些是不是導(dǎo)致她生病的原因我還有些模糊,但令我自責(zé)卻很是事實。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來,我拎了滿滿兩大袋,除了蔬菜和雞胸肉,還有很多調(diào)料。
“這是?”女友推了推著我新給她買的眼鏡,目光從本子移到手上。
我把東西放在地上,即僵硬地抬起右手小臂,“一,一起做飯嗎?”
“哈?”她把眼鏡摘下來放在桌子上?!拔覀兤匠2皇侵髠€面就……”
我沒等她說完,一把將她拽到那個能稱之為半個廚房的地方。江梨雖然不明白,但還是點點頭站在了我身邊。
她叉著腰看著擺了半桌子的調(diào)料。
“這還真是……”
“調(diào)味料便宜些,我多買了點,哈哈,”我撓了撓頭。“咱們做點兒咖喱,以后拌米拌面都很好吃嘛,至于調(diào)料可以混在里頭……”
“那咖喱呢?”
“這不是……誒?!”
我突然發(fā)現(xiàn),在買齊了所有做咖喱的食材和喜歡的配料之后,我竟然偏偏沒有買咖喱。
女友很無語的把手往額頭上一貼,我很是抱歉的低下去頭,轉(zhuǎn)身想趕緊再去買回來。她卻突然拽住我的胳膊。
“不如,咱們自己做一些怎么樣?”
“我沒聽說過你還會做這個啊?”
一記手刀,無需贅述。
反正最后我負(fù)責(zé)去切蒜和姜,削皮土豆,雞肉切丁等一系列雜活。而她負(fù)責(zé)……
刷小紅書的教程?
原來你不會做?。?!
“現(xiàn)在學(xué)了就會了啊?!?/p>
她把眼睛湊近了繼續(xù)看,我于是繼續(xù)默默做著手下的工作。
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我的工作變成了幫她捧著手機,順便幫她調(diào)整到每一步。
而她是拿著那個小電磁爐開始像熬醬一樣熬她所謂的咖喱,一邊嘴里還自言自語,像是在教自己。
先將切碎的洋蔥放到油里頭炸,再把洋蔥渣撈出來扔了。
“嘖,真是有錢人家,洋蔥不能吃嗎?”
她于是把洋蔥繼續(xù)留在里頭,開始下一步,而鍋里的洋蔥也開始繼續(xù)變黑,說好的焦糖色油的顏色也越來越濃。
把蔥姜蒜放進去炒,然后加入番茄醬或者其他自己喜歡的醬料。
“自己喜歡的……”江梨一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我以為她他有什么奇思妙想,結(jié)果拿了一罐香菇醬。
我忍不住發(fā)話了。
“這有點兒太……”
女友用眼白斜了我一眼。
“中國味當(dāng)然要吃中國醬了,難不成給你放沙拉醬?誒,倒也是個主意?!?/p>
“我沒買沙拉醬?!?/p>
她立刻又把臉嘟起來,別過頭去不跟我說話。
最后把土豆,蘿卜,肉類的食材通通加進去燉煮,加入蓋過食物1cm的水。
江梨直接端起鍋蹭到自來水管前,打開水龍頭,想也不用想。
鍋里的熱油立馬滋的到處都是,我也是簡直了,在那之前拿鍋蓋蓋住了它。
女友有些尷尬的看著我,我趁機奪走他手里的鍋,慢慢往里加些熱水,再將食材之類的攪和在里頭。
20分鐘后揭開蓋子,眼前的畫面難以形容。
“像巖漿?”
“不,我感覺有點兒像爛泥塘?!?/p>
那抹黑色讓人難以直視,這都是那洋蔥惹的禍??僧吘故窃蹅z辛苦做出來的,我們一人一勺舀到自己的飯上。
其實還是有些咖喱味兒的,可能稍微有點苦,香菇醬的味道比較大,即使沒放鹽也咸的不行,又咸又苦的像海水一樣。這還哪是咖喱?
但是,倒到碗里竟然也能凝固起來。算了,畢竟是我們一起創(chuàng)造的第一個東西,不知道能不能申請個食物專利?
還是快算了吧,別人還以為擱這制毒呢。
這么一陪她,不知道她的心病好沒好些。還能做些什么呢?
我想起來小時候看見電視里的公益廣告,里面一棉衣小女孩幫媽媽洗腳。
洗腳?
“洗腳???”江梨極其嫌棄的說了出來?!澳阋陕铮俊?/p>
她擰著鼻子,嘴唇歪到一邊門牙咬在上面,極其嫌棄的盯著我。女友一腳把我踹開,我差點兒撞到柜門上。
她嚇得一咕嚕從床上挺起來,看見我沒事又坐下去,看來洗腳是行不通了。
還能……我想不到了,就這樣一直熬到了再一天晚上。
她今天牙疼又要吃藥,我腦中突然斜機一動。
既然牙疼是心病,那只要讓江梨挺過去不就好了?她控制不了,我就稍微幫她一下。
這才算是最正確的對她好吧。
我一把奪過她的藥放在我身旁的床單上,還沒等她說話,又鉗住她的雙手。
隨后吐出的是我真情的話語:“江?。ㄎ也铧c哭出來),你這牙疼都是心病,只要挺過去就好了,不要再亂吃藥了,都是心理作用,挺挺就過去了……”
女友瞪著詫異的眼神開始扭動胳膊,想掙脫開來去拿藥。牙關(guān)疼的緊壓根沒法去詢問或者解釋。
我還在自以為是地安慰,她疼的要哭,用頭直撞我,我也急的想哭。
挺下去??!江梨!
“挺你個大頭鬼??!”像是從她全身的每一個縫隙里喊出的聲音,還帶著哭泣的調(diào),那種委屈延伸到每一個音節(jié)。
我心如刀絞,手上的力也漸漸松了。女友馬上掙脫開便撲向藥,我默默地看著她猛吞兩顆。
“你今天怎么啦!”她一邊哭一邊捶我,我咬著嘴唇不知道是道歉還是,只得繼續(xù)默默地被她打。
她因疼痛而漲紅的臉和哭紅的雙眼都不用解釋——什么心病,什么全是扯淡。
而我在……
我也感覺鼻頭一陣酸,正要啜泣,又是一記手刀,比之前的每一刀都重,這一刀帶著委屈。
我只能跪在被子上求她原諒,江梨叉著胳膊在一旁哼唧,最后給她捶了半天背才重新好起來。
而在我說出理由后,她更是哭笑不得。
“我每天寫都這么累,背彎的都要難受死了你不說來幫我捶捶?!?/p>
我感覺臉上飛上一陣火熱。
她長呼一口氣,然后又重新嘆氣。
“凈搞這些沒用的。”
語氣里卻不再有生氣。
可是,為什么有那么多癥狀呢?
“癥狀?”
我繼續(xù)向她解釋她的種種怪異行為,尤其是突然的發(fā)呆。
“哦,??!”她恍然大悟的伸出一根手指,隨即又很不屑的看著我。
“那是我在想小說啊,笨蛋!”
“笨蛋春臣??!”
她撅著嘴,眼神里全無怪罪的神情。
好吧,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么心病,我早該察覺到了。
所有的一切,最終好像還是回落到了那看不見的等待上。
等待靈感的來臨,等待文思的泉涌,再利用它們?nèi)サ却雒?/p>
只是我一直沒看出來。
女友一直在等待。
好像從之前就是如此,因為我的懦弱不敢表白什么的。
等待我的決心與準(zhǔn)話,可是我說不出來。
而她那時的話我現(xiàn)在還記著,那突破等待的一語驚人,和后續(xù)的誓約。
她勇敢遠(yuǎn)超于我:
“我愛你愛到想死。”
我們因為這句話活到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