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易務(wù)的算盤聲比汴京的夜市還熱鬧時,沈知微正盯著一份《務(wù)虧報告》。
宋代市易務(wù)允許“務(wù)虧”(合理虧損),但這份報告的“往來款”科目卻像塊補丁——付款方是“益州富商王昌懿”,收款方是“開封府酒行”,金額恰好是上月務(wù)虧的三千貫。
“沈主簿看得懂市易法?”市易務(wù)提舉呂嘉問突然站在身后,他是呂惠卿的堂弟。
沈知微的指尖劃過“王昌懿”的名字:“這位王老板,上個月剛在益州交子務(wù)兌走五千貫——他的錢,怎么跑到開封的酒行了?”
呂嘉問的臉?biāo)查g漲紅:“這是...正常貿(mào)易往來?!?/p>
“是嗎?”沈知微突然將算盤轉(zhuǎn)向他,“市易法規(guī)定‘往來款需有實物交割’,但酒行的入庫記錄里,根本沒有這筆酒?!?/p>
三日后,沈知微在王安石的書房攤開賬冊:“呂嘉問通過‘虛增往來’科目,把務(wù)虧的三千貫洗白了——就像給破船打補丁,看著光鮮,其實船底早爛了?!?/p>
王安石的筆突然停在《市易法》原稿上:“你想怎么辦?”
“罷市易務(wù)?!鄙蛑⑼巴獾奈嗤┤~,“再這樣下去,新法會被蛀空的?!?/p>
保甲法的丁冊在燭火下泛著黃時,沈知微正數(shù)著“單丁戶”的數(shù)量。
宋代保甲法規(guī)定“單丁免役”,但開封府的丁冊上,單丁戶竟占三成——比去年多了一倍。
“這是呂惠卿的門生張諤造的冊?!彼抉R光的胡須上沾著墨點,“他說開封府突然多了五千單丁,我看是‘丁役銀’被貪了?!?/p>
沈知微突然抽查十戶“單丁”,發(fā)現(xiàn)有八戶的戶主年齡在“十六至六十”之間——按宋律,這年齡段需服丁役。
“張諤把‘成丁’改成‘單丁’,每戶貪丁役銀五貫?!鄙蛑⒌乃惚P珠子撞得噼啪響,“五千戶就是兩萬五千貫——夠買五百石粟米?!?/p>
司馬光突然拍案:“彈劾!”
沈知微望著丁冊上的涂改痕跡,突然覺得這保甲法像把雙刃劍——既能強兵,也能讓蛀蟲肥得流油。
黃河大堤的夯土聲里混著銅錢味時,沈知微正掂著一塊“夯土樣”。
宋代筑堤用“三七灰土”(三分石灰七分土),但這塊土樣一捏就碎——石灰含量怕是連一分都不到。
“這是都水監(jiān)丞李立的工程?!蓖醢彩穆曇舯群煌谅曔€沉,“他說用了十萬貫石灰?!?/p>
沈知微突然將土樣扔進水中,石灰遇水會冒泡,但這土樣只泛起一層泥渣:“石灰摻了沙土,最多值三萬貫——剩下的七萬貫,怕是流進了李立的腰包?!?/p>
三日后,李立在大堤上被押走,腰間的雙魚袋與呂惠卿的一模一樣。“王相公...”他哭嚎,“是呂相公讓我這么做的!”
沈知微望著決堤的洪水,突然覺得這黃河像新法——堵得住漏洞,堵不住人心。
紫宸殿的地磚比冰還涼時,王安石正跪在神宗面前。
御案上攤著沈知微的《新法十弊疏》:“市易務(wù)假賬、保甲法丁役舞弊、黃河工程款挪用...呂惠卿的黨羽,已經(jīng)蛀空了新法的根基?!?/p>
神宗的御筆突然扔在地上:“卿的新法,怎么變成了這樣?”
王安石的官帽掉在地上:“臣...請辭。”
沈知微站在殿外,望著王安石蒼老的背影,突然覺得這新法像株被蟲蛀的桑樹——葉子看著綠,根已經(jīng)爛了。
王安石罷相的第二天,沈知微在市易務(wù)的墻角發(fā)現(xiàn)一個密匣。
里面是呂惠卿的《黨羽名單》,從中央到地方,密密麻麻寫了三百個名字——連太學(xué)的博士、邊關(guān)的將官都在列。
“沈主簿要燒了它?”蘇軾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手里搖著折扇。
沈知微卻將名單交給神宗:“這些人,該罷的罷,該貶的貶——但不能株連?!?/p>
神宗的御筆在名單上圈了幾個名字:“留著他們,看誰敢再貪?!?/p>
沈知微望著窗外的陽光,突然覺得這官場像片麥田——今年除了蟲,明年才能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