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被那張散發(fā)著隔夜飯菜酸腐氣味的嘴啃斷喉嚨時,我甚至能清晰地描摹出食堂張阿姨假牙內側那幾道獨特的、磨損嚴重的十字交叉紋路。冰冷,堅硬,帶著一股廉價金屬特有的腥氣,狠狠鑿穿了我的頸骨。劇痛撕裂意識,黑暗轟然吞噬一切。
然后,是那該死的、熟悉的、令人作嘔的失重感。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地從粘稠的瀝青里拔出來,猛地向后拽去。
嗡——
腦子里的轟鳴還未平息,油膩飯菜的混合氣味和幾百號學生喧囂的嘈雜聲浪就蠻橫地撞進了感官。明亮得刺眼的日光燈管懸在頭頂,不銹鋼餐盤碰撞的叮當聲、勺子刮過盤底的刺耳摩擦、肆無忌憚的說笑哄鬧……一切都和死亡前幾秒一模一樣。
第四次了。
我站在食堂打菜窗口前那條長長的隊伍里,手里端著的空餐盤冰涼刺骨。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像一頭發(fā)狂的困獸,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和一股被反復碾碎又強行粘合的暴怒。指尖因為用力攥緊餐盤邊緣而泛出死白,微微顫抖。胃里翻江倒海,喉嚨深處還殘留著被撕裂的幻痛和那股金屬假牙的腥氣。
目光穿透攢動的人頭,死死釘在隊伍最前方那個穿著油膩白圍裙的微胖身影上。張阿姨。她正用那柄巨大的不銹鋼湯勺,舀起一勺黏糊糊的土豆燉雞塊,漫不經心地扣在一個男生的餐盤里。動作遲緩,帶著一種行將就木般的僵硬。她的臉,在日光燈下泛著一種不正常的青灰色,眼珠渾濁得像是蒙了一層厚厚的灰翳。
時間像被拉長的黏膠,緩慢得令人窒息。每一秒都踩在我瀕臨崩潰的神經上。我強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葉,試圖壓下那股幾乎要破胸而出的尖叫和毀滅欲。還有三分鐘。那個端著餐盤的男生轉身離開窗口,下一個就是張阿姨發(fā)作的倒霉蛋。
隊伍在蠕動。前面的人少了一個。又一個??諝饫?,那股若有若無的、屬于腐爛肉類的甜腥味,似乎更濃了一點點,混雜在飯菜的油膩氣味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悄然纏繞上我的嗅覺神經。
就是現在!
就在張阿姨渾濁的眼珠驟然爆發(fā)出一種非人的、純粹饑餓的兇光,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含混不清的低吼,身體猛地前傾,雙手如同生銹的機械爪般探向窗口外那個毫無防備的女生肩膀的剎那——
積蓄的力量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轟然爆發(fā)!
“滾開!”一聲嘶啞的咆哮從我喉嚨里迸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和無法抑制的暴戾。
我像一顆被火藥射出的炮彈,狠狠撞開擋在前面的兩個男生。身體前沖的慣性帶動手臂,手中那個沉甸甸的不銹鋼餐盤被我掄圓了,不再是盛飯的容器,而是一面邊緣鋒利的、灌注了所有恐懼與憤怒的兇器!
嗚——!
餐盤撕裂空氣,發(fā)出沉悶的呼嘯。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我能清晰地看到張阿姨那張驟然扭曲、青筋暴突的恐怖面孔,看到她大張的嘴里那排沾著菜葉和肉末的、帶著熟悉十字紋路的廉價金屬假牙,看到她渾濁眼珠里倒映出的、我自己那張因極度猙獰而變形的臉。
然后,是沉重到令人牙酸的撞擊聲。
砰?。?!
餐盤堅硬的棱角,裹挾著我全身的力量和四輪死亡積攢的滔天恨意,精準無比地、狠狠地、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張阿姨太陽穴的位置!
那聲音,像砸碎了一個灌滿水的厚皮西瓜。
張阿姨探出的爪子瞬間僵在半空,她整個肥胖的身體被這股巨大的沖擊力帶得向側面猛地一歪,重重撞在油膩的打菜臺邊緣。那顆變了形的頭顱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耷拉下去,粘稠的、暗紅中夾雜著灰白腦漿的液體,順著她油膩的頭發(fā)和被打塌的太陽穴汩汩涌出,滴落在油膩的水磨石地面上。
她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軟綿綿地滑倒在地,只剩下四肢還在無意識地、輕微地抽搐著。
死寂。
絕對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