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咸濕溫暖的海風,吹散了海城帶來的最后一絲寒意,
也吹來了蘇暖暖小朋友生命中的第五個年頭?!芭?,快點啦!要遲到啦!
”我單肩挎著一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里面裝著水壺、小零食、備用衣物,
還有暖暖今天要在幼兒園展示的“我的家”主題畫作。另一只手,
正費力地試圖把蹦蹦跳跳、像只小麻雀一樣的小家伙塞進她那件嫩黃色的防曬衣里。
“媽媽媽媽!你看我的小辮子!張老師給我扎的,她說像小蝴蝶!
”暖暖完全沒理會我的催促,興奮地轉著圈,
頭頂上兩個用彩色皮筋扎起的小揪揪隨著她的動作一顫一顫,
配上她紅撲撲的蘋果臉和亮晶晶的大眼睛,確實像兩只振翅欲飛的小蝶?!昂每春每?,
我們暖暖最好看!”我笑著,終于成功把防曬衣給她套上,順勢捏了捏她軟乎乎的臉蛋,
“但是小蝴蝶再不去幼兒園,就要錯過親子活動嘍!你不是說要做最厲害的手工嗎?”“??!
對哦!”暖暖這才如夢初醒,小短腿立刻倒騰起來,主動拉住我的手就往外沖,“媽媽快走!
我要做第一名!”陽光透過小區(qū)里茂密的榕樹葉灑下細碎的光斑,
落在她柔軟的發(fā)頂和雀躍的背影上??粗錆M活力的樣子,五年前那個冰冷絕望的夜晚,
仿佛真的成了遙遠而模糊的噩夢。在云城這五年,辛苦,拮據(jù),
但每一步都踩在踏實的土地上。從最初在咖啡館打工到手抖,
到后來靠著設計插畫一點點接單養(yǎng)活我們母女,
再到如今擁有一個小小的、但完全屬于自己的插畫工作室。日子清貧,卻充滿希望和暖意。
尤其是暖暖,她像一顆小小的太陽,驅(qū)散了我生命中所有的陰霾?!皨寢?,
”暖暖忽然停下腳步,仰起小臉,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我,帶著點小得意,
“我今天帶了秘密武器哦!”“哦?是什么呀?”我配合地彎下腰,做出好奇的樣子。
她神秘兮兮地從自己那個印著小草莓圖案的小背包側袋里,
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折疊好的東西。展開一看,是一張用透明文件袋仔細保護著的舊照片。
照片邊緣有些磨損泛黃,上面是一個年輕女人的側影,穿著簡單的白T恤,扎著馬尾,
正低頭看著書,陽光落在她的發(fā)梢和書頁上,安靜而溫柔。那是我。很多年前,
大學圖書館里,同學隨手抓拍的?!斑@是暖暖的媽媽!”暖暖寶貝似的把照片捧到胸前,
小奶音脆生生的,“我要告訴所有小朋友,我媽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媽媽!
”心尖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輕輕拂過,瞬間軟得一塌糊涂。我蹲下身,
把她連同那張承載著過往記憶的照片一起擁進懷里,用力地親了親她的額頭:“嗯!
暖暖也是世界上最棒的寶貝!”“陽光幼兒園”今天熱鬧得像個巨大的游樂場。
彩色的氣球拱門,歡快的兒童音樂,
到處都是孩子們的尖叫笑鬧和家長們或無奈或?qū)櫮绲恼泻袈暋?/p>
空氣里彌漫著陽光、青草、汗水和糖果混合在一起的,獨屬于幼兒園活動的蓬勃氣息。
“張老師!”暖暖一看到她的班主任,立刻像顆小炮彈似的沖了過去,
獻寶似的舉起那張照片,“你看!我?guī)У膵寢尩恼掌?!漂亮吧?/p>
”張老師是個溫柔耐心的年輕女孩,笑著接過來看了看,又看看我,打趣道:“哇,
暖暖媽媽以前就這么漂亮?。∨嫘腋?!”暖暖得意地挺起小胸脯。
親子活動按部就班地進行。暖暖像個小尾巴一樣黏在我身邊,
一會兒拉著我去看她的畫被貼在展示墻上(畫上是我們的小出租屋,
門口開滿了我種的太陽花,還有三個手拉手的火柴人——我,她,還有她想象中的“爸爸”,
被她畫得格外高大),一會兒又興奮地拉我去參加兩人三足比賽。小家伙精力旺盛,
玩得滿頭大汗,小臉紅撲撲的。臨近中午,活動進入尾聲,家長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鹆奶欤?/p>
孩子們則被老師組織在旁邊的沙坑區(qū)自由玩耍?!芭?,慢點跑!別摔著!
”我看著她像只撒歡的小鹿沖進沙坑,忍不住揚聲叮囑?!爸览矉寢專 彼^也不回,
目標明確地沖向角落里一個看起來特別大的沙堆,那里已經(jīng)有兩個小男孩在挖“城堡”了。
我松了口氣,走到旁邊樹蔭下的長椅上坐下,擰開水壺喝了幾口。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
暖洋洋的??粗晨永锱托』锇閭儑\嘰喳喳、手舞足蹈的樣子,
一種平淡而充實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就在這時,原本喧鬧的沙坑區(qū),
聲音似乎詭異地低下去了一瞬。一種莫名的、帶著強烈存在感的氣場,
毫無預兆地從入口方向彌漫過來。我下意識地抬眼望去。高大挺拔的身影逆著光走來,
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步伐沉穩(wěn)有力,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不容忽視的壓迫感。陽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
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冷硬。他微微蹙著眉,目光掃過喧鬧的場地,
帶著一種與周圍歡快氛圍格格不入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傅承燁!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五年前那個冰冷的夜晚,
他掐著我下巴說“你該讓位了”的畫面,帶著刺骨的寒意,清晰無比地撕裂時空,
猛地撞進腦海!他怎么會在這里?云城?陽光幼兒園?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
我猛地低下頭,長發(fā)滑落,遮住側臉,手指死死攥緊了水壺冰冷的塑料外殼,
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逃!必須立刻離開!不能讓暖暖看到他!絕對不能!然而,
就在我?guī)缀跻活櫼磺械卣酒饋?,沖向沙坑拉走暖暖時——“媽媽!
”一聲清脆得如同銀鈴碎裂的童音,穿透了短暫的寂靜,清晰地響起。暖暖!我渾身一僵,
血液都凝固了。只見我那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小太陽,竟然不知何時跑到了沙坑邊緣,
離那個剛剛踏入這片“兒童樂園”的、氣場強大的男人只有幾步之遙!
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個裝著照片的透明文件袋,仰著小腦袋,
大眼睛里充滿了純粹的好奇和毫不掩飾的驚訝。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
直直地指向那個如同鶴立雞群般站在孩子堆里的男人,聲音又脆又亮,
帶著孩童特有的天真無邪,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安靜下來的角落:“媽媽!你快看呀!
那個叔叔……那個叔叔為什么和你錢包里的照片長得一模一樣呀?”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世界瞬間失聲,只剩下心臟在耳膜里瘋狂鼓噪的轟鳴聲。
傅承燁的腳步,在那聲清脆的童音響起的瞬間,驟然釘在原地。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
他高大的身軀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那一直帶著審視和疏離的目光,猛地、精準地,
如同最鋒利的探針,穿透了稀薄的空氣,牢牢地釘在了我的臉上。隔著十幾米的距離,
隔著三三兩兩不明所以的家長和老師,隔著沙坑里細碎的沙粒反射的陽光,
那道目光沉甸甸地壓過來,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翻涌的暗流,
和一種幾乎要將人洞穿的銳利探究。五年時光的塵埃,在這一刻被無形的颶風狠狠吹散。
我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驟然收縮,像是看到了絕不可能存在于世的幽靈。
他薄削的唇線抿得死緊,下頜繃得像一塊堅硬的巖石,
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氣場瞬間變得更具壓迫感,連帶著他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時間被拉長、扭曲。
周圍的喧囂——孩子們的嬉鬧、家長的交談、老師的指令——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不清,只剩下那道穿透一切的目光和我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暖暖還在原地,
眨巴著大眼睛,看看僵住的我,又看看那個同樣僵住、氣場駭人的陌生叔叔,
小臉上寫滿了困惑,似乎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一句話會讓媽媽和叔叔都像被施了定身法。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巨手攫住了我的心臟。逃!必須立刻帶暖暖離開!
這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我?guī)缀跆饋?!我猛地站起身?/p>
動作倉促得帶倒了放在長椅上的帆布包,里面的東西嘩啦一下散落出來也顧不上。
我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將還懵懂站在原地的暖暖緊緊摟進懷里!
手掌第一時間捂住了她那雙清澈見底、寫滿好奇的大眼睛!“別看!”聲音出口,
嘶啞得厲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暖暖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小身體在我懷里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媽媽?你怎么了?
”她的小手試圖扒拉我捂著她眼睛的手。“乖!沒事!沒事!”我語無倫次地安撫著,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抱著她,用身體作為屏障,
隔絕掉那道幾乎要將我焚燒殆盡的視線,轉身就想往人群外沖?!罢咀?!”低沉冷冽的男聲,
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穿透了短暫的死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狠狠劈了過來。
我的腳步猛地一滯,像是被無形的鎖鏈捆住。后背瞬間繃緊,冷汗浸透了薄薄的衣衫。
傅承燁已經(jīng)大步走了過來,皮鞋踩在塑膠地面上,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神經(jīng)上。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
瞬間將我和暖暖籠罩其中。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固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刀割般的痛楚。
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氣息,
混合著一種陌生的、極具侵略性的煙草味,五年時光帶來的疏離感在這一刻被徹底碾碎。
他停在了我們面前,距離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翻涌的、深不見底的暗流。那目光,
像探照燈一樣,先是從我蒼白失血的臉上狠狠刮過,帶著審視和一種近乎暴戾的探究,然后,
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移向我懷里緊緊護著的孩子。暖暖被我捂著眼睛,
小身體不安地扭動著,似乎被這緊繃的氣氛嚇到了,
帶著點哭腔小聲嘟囔:“媽媽……我看不見了……我害怕……”傅承燁的目光,
如同實質(zhì)的冰錐,一寸寸掠過暖暖柔軟的發(fā)頂,圓潤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
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花瓣一樣的小嘴唇……最終,
定格在她那雙即使被我捂著、也能從指縫中窺見一絲輪廓的、漂亮的大眼睛上。那眼神,
銳利得令人心驚,帶著一種審視稀世珍寶般的專注,和一種幾乎要將人靈魂都看穿的穿透力。
時間在死寂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周圍的空氣仿佛被抽干,
只剩下我們?nèi)酥g無聲的、驚心動魄的對峙。終于,傅承燁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像是強行壓抑著什么即將噴薄而出的東西。他緩緩抬起眼,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重新鎖住我,
聲音低沉沙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冰碴和灼人的火星:“蘇晚。
”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冰冷的“你”,也不是疏離的“傅太太”,而是我的名字。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像重錘砸在我的心上。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復雜得如同風暴中心,
有震驚,有滔天的怒意,有難以置信的荒謬,
還有一種……近乎瘋狂的、想要確認什么的急切。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明顯的顫抖,
目光再次死死釘在暖暖身上,聲音壓抑著某種即將失控的狂暴:“她是誰的孩子?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我下意識地將暖暖摟得更緊,
小小的身體緊緊貼著我,是我此刻唯一的依靠和力量來源。我猛地抬起頭,
迎上他那雙翻涌著駭人風暴的眼睛,用盡全身力氣,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疏離,
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與你無關?!薄芭c我無關?
”傅承燁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荒謬的笑話,嘴角猛地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猙獰的弧度,
眼底的寒意瞬間暴漲,幾乎要將人凍斃。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
那股強大的壓迫感幾乎讓我窒息?!疤K晚!你看著我!回答我!” 他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雷霆般的震怒,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巴邸?/p>
”暖暖終于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徹底嚇壞了,在我懷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小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媽媽!媽媽!我怕!我要回家!
嗚嗚……”女兒的哭聲像一把尖刀,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偽裝和恐懼。憤怒,
巨大的、足以焚燒一切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他憑什么?憑什么五年后突然出現(xiàn),
像審判者一樣質(zhì)問?憑什么嚇哭我的孩子?!“傅承燁!”我猛地抬起頭,
不再躲避他的視線,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護崽的本能而變得尖利,像被逼到絕境的母獸,
“你嚇到她了!離我們遠點!”我緊緊抱著哭得撕心裂肺的暖暖,用盡全身力氣試圖推開他,
想從這個令人窒息的牢籠中掙脫出去?!盎卮鹞?!”他卻像一座無法撼動的大山,
手臂如鐵鉗般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
瞬間在我纖細的手腕上留下清晰的、泛白的指痕,骨頭都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鉆心的疼痛傳來,但我此刻的神經(jīng)早已被憤怒和恐懼繃緊,竟感覺不到太多。他俯下身,
那張英俊卻因盛怒而扭曲的臉龐逼近我,灼熱的、帶著怒意的氣息幾乎噴在我的臉上,
眼神兇狠得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她到底是誰的孩子?!
”手腕上的劇痛和暖暖撕心裂肺的哭聲交織在一起,
徹底點燃了我心中壓抑五年的所有委屈、憤怒和不甘!血液瘋狂地涌向大腦,
眼前甚至有些發(fā)黑?!胺攀郑 蔽矣帽M全身力氣嘶喊,另一只手緊緊護著暖暖的頭,
“傅承燁!你弄疼我了!”“爸爸……嗚嗚……我要爸爸……”暖暖在我懷里哭得抽噎,
小臉憋得通紅,斷斷續(xù)續(xù)地哭喊著,小手胡亂地揮舞著,
似乎想推開那個讓她無比恐懼的源頭?!鞍职帧边@兩個字,如同最精準的利箭,
猝不及防地射中了傅承燁!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攥著我手腕的力道,在那一瞬間,
出現(xiàn)了極其短暫的、微不可查的松動。他布滿駭人怒火的瞳孔深處,像是被投入了一塊巨石,
謬的狂喜、以及更深沉的、如同深淵般的痛苦和困惑……這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松動,
卻是我唯一的機會!趁著這電光火石的一瞬,我猛地抽回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
顧不得那火辣辣的痛感,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暖暖,用盡全身的力氣,
狠狠地撞開他擋在面前的身體,朝著幼兒園出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蘇晚!
你給我站??!”身后,傳來傅承燁驚怒交加的吼聲,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
帶著一種被徹底激怒的狂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我什么也顧不上了。
耳邊只剩下呼呼的風聲,暖暖在我懷里驚恐的哭聲,還有我自己如同破風箱般粗重的喘息。
我只知道,跑!拼命地跑!逃離那個男人!逃離那足以將我和暖暖徹底吞噬的風暴中心!
陽光刺眼,幼兒園門口彩色的氣球拱門在視線里扭曲晃動。我抱著暖暖沖出大門,沖下臺階,
沖到馬路邊,幾乎是憑著本能,朝著家的方向狂奔。肺葉火燒火燎地疼,
雙腿沉重得像灌了鉛,但我不能停。暖暖的哭聲漸漸小了,變成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抽噎,
小腦袋埋在我頸窩里,滾燙的眼淚濡濕了我的衣領。她的小手緊緊抓著我的衣服,
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安慌铝?,暖暖不怕了……媽媽在呢……”我一邊跑,一邊喘著粗氣,
語無倫次地安撫她,聲音抖得厲害,
“壞叔叔走了……媽媽保護你……我們馬上就到家了……”轉過一個街角,
確認身后并沒有人追來,我才敢稍微放慢腳步,靠在一家店鋪冰冷的墻壁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得幾乎要炸開。
暖暖抬起哭得紅通通、濕漉漉的小臉,大眼睛里還盛滿了未散的恐懼和委屈,鼻頭紅紅的,
抽噎著問:“媽媽……那個叔叔……好兇……他是壞人嗎?”看著她純真而驚懼的眼神,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沖上鼻腔。我用力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把她的小腦袋重新按回懷里,
下巴抵著她柔軟的發(fā)頂,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堅定:“對,暖暖記住,他是壞人。
是無關緊要的人。以后……以后我們再也不見他了。”“嗯!”暖暖用力地點點頭,
小胳膊緊緊環(huán)住我的脖子,依賴地蹭了蹭,“暖暖只要媽媽!不要壞人叔叔!
”夕陽的余暉將我們母女相擁的身影拉得很長。我抱著她,
一步步走回那個小小的、卻承載著我們所有溫暖和安全的家。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傅承燁那震驚、狂怒、最終定格在難以置信和混亂痛苦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里。
我知道,平靜的日子,結束了。那個名為傅承燁的漩渦,已經(jīng)再次張開巨口。但這一次,
為了暖暖,我絕不能退縮。夜深人靜。小小的出租屋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
暖暖終于哭累了,蜷縮在我懷里沉沉睡去,小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黏在一起。我輕輕拍著她的背,聽著她均勻細小的呼吸聲,
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jīng)才敢稍稍松懈,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憊和冰冷刺骨的恐懼。
他看到了暖暖。他聽到了暖暖喊“爸爸”。傅承燁那樣的人,一旦起了疑心,
掘地三尺也會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云城對他來說太小了,
我們母女就像暴露在鷹隼視野下的兔子,無處遁形。走!必須立刻走!
這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占據(jù)了整個腦海。我小心翼翼地將暖暖安頓好,蓋好小被子,
然后躡手躡腳地下床。沒有開大燈,借著手機屏幕幽暗的光,我打開衣柜,
拖出那個塵封已久的行李箱。這一次,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只有幾件舊衣物的箱子,
里面塞滿了暖暖的四季衣物、她心愛的小玩偶、常看的繪本,
還有我僅有的幾件必需品和最重要的證件、銀行卡。動作又快又輕,
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逃亡。每一次衣物的摩擦聲都讓我心驚肉跳,仿佛下一秒,
那個男人就會破門而入。收拾好行李,我坐到書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
屏幕的光映著我蒼白如紙的臉。指尖冰冷僵硬地在鍵盤上敲擊,
搜索著最早一班離開云城的交通工具信息?;疖嚕块L途汽車?飛機?哪個更隱蔽?
哪個能最快離開?就在我心神不寧地對比著幾個深夜出發(fā)的班次時,
手機屏幕毫無預兆地亮了起來!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沒有名字,
但那串數(shù)字卻像帶著某種不詳?shù)念A兆,讓我的心跳驟然漏跳了一拍。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是他。一定是他。手機在桌面上無聲地震動著,
嗡嗡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像催命的符咒。我死死地盯著屏幕,呼吸都停滯了,
手指僵硬得無法動彈。接?還是不接?鈴聲固執(zhí)地響著,一遍,又一遍。最終,
在即將自動掛斷的前一秒,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驅(qū)使,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劃開了接聽鍵。
“……喂?”我的聲音干澀緊繃,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惶。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細微的電流聲,證明著線路是通的。這無聲的壓迫感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我?guī)缀跄芟胂蟪鲭娫捘嵌耍党袩钗罩謾C,薄唇緊抿,眼神冰冷如刀的樣子。
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煎熬。就在我?guī)缀跻惺懿蛔∵@種精神上的凌遲,
準備掛斷電話時,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透過聽筒傳來,
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卻依舊洶涌的、如同熔巖在冰層下奔流的情緒,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碴砸進我的耳膜:“蘇晚?!彼形业拿?,不再是下午那暴怒的咆哮,
卻更冷,更沉,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顫的篤定和不容置疑,“明天上午十點,
城南‘云境’咖啡廳。我們談談?!辈皇窃儐枺敲?。是通知?!罢勈裁矗?/p>
”我?guī)缀跏敲摽诙?,聲音帶著自己都厭惡的顫抖?!罢勊!彼院喴赓W,語氣斬釘截鐵,
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掌控力,“談我的女兒?!薄拔业呐畠骸彼膫€字,如同驚雷炸響!
他知道了!他果然查到了!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我?!安?!
暖暖不是……”“DNA報告,明天我會帶給你?!彼淅涞卮驍辔以噲D虛弱的辯駁,
聲音里沒有任何起伏,卻蘊含著山雨欲來的恐怖風暴,“蘇晚,別試圖再逃。你很清楚,
那沒有用?!闭f完,不等我有任何反應,聽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嘟…嘟…嘟……”手機從我脫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桌面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我頹然跌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連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電腦屏幕上還顯示著那些逃離的車次信息,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甚至已經(jīng)拿到了那該死的、無法辯駁的證據(jù)!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
纏繞著我的心臟,越收越緊。明天……明天等待我和暖暖的,會是什么?他會怎么做?
把暖暖搶走?像處理一件失而復得的貴重物品?我猛地回頭,望向床上熟睡的暖暖。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小臉恬靜美好,絲毫不知即將到來的風暴。她是我五年來的全部,
是我的命。一股混雜著絕望和孤勇的火焰,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燒了起來。不行!絕對不行!
就算拼盡一切,我也絕不會讓他把暖暖從我身邊奪走!城南,“云境”咖啡廳。
臨街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窗外是云城特有的、帶著咸濕氣息的陽光和緩慢流淌的車河。
窗內(nèi),冷氣開得很足,空氣里彌漫著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輕柔的背景音樂,
卻絲毫無法緩解我緊繃如弦的神經(jīng)。我坐在最角落的卡座里,背脊挺得筆直,
像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面前一杯檸檬水,冰塊早已融化殆盡,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
我的雙手緊緊交握著放在腿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試圖用那點微不足道的疼痛來壓制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十點整。咖啡廳的門被推開,
門上懸掛的風鈴發(fā)出一串清脆的撞擊聲。那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逆著光,
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裝勾勒出冷硬的線條。他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鎖定了角落里的我。
沒有任何遲疑,他邁開長腿,徑直走了過來,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他在我對面坐下。侍者立刻恭敬地迎上來,他連眼風都沒掃一下,
只冷冷地吐出兩個字:“美式?!笔陶咦R趣地迅速退開。
狹小的卡座空間瞬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填滿。
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煙草味,強勢地入侵我的感官,
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侵略性。傅承燁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
毫無遮掩地、極具壓迫感地落在我臉上。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有審視,有冰冷的怒意,
有探究,還有一種……深沉的、如同濃霧般化不開的疲憊。他看起來似乎一夜未眠,
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下頜的線條繃得比昨日更加冷硬。他沒有說話,
只是這樣沉默地盯著我。那無聲的審視比任何質(zhì)問都更令人煎熬。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流淌。侍者送上了他那杯滾燙的美式咖啡,
濃郁的苦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他依舊沒有動,修長的手指搭在深色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