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范秉鈞踏著沉重的步伐進入刑部衙署，仿佛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上。
退朝時皇帝那冰冷而飽含深意的目光猶在眼前。
“徹查”、“水落石出”幾個字如同烙鐵一般印在他腦中。
太子、三皇子、昭華公主……
這潭水太深太渾，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立刻召集所有主事去大堂議事！”范秉鈞嘶啞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驅散了衙署內(nèi)壓抑的死寂。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刑部核心官員齊聚大堂，現(xiàn)場氣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
范秉鈞沒有廢話，雷厲風行地將皇帝的旨意和自己的部署清晰傳達眾人。
命令下達后，刑部所有官員各司其職，立即行動了起來。
刑部左侍郎李大人和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員以及大批刑部衙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戶部衙署。
戶部尚書錢大人稱病未出，接待的是右侍郎許超，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閃爍的中年男人。
李侍郎出示手令，態(tài)度強硬地要求立即封存檔案庫。
“李大人，封存整個檔案庫？這……這不合規(guī)矩??！”
許超試圖阻攔，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戶部每日往來文書何其多，都封了，朝廷運轉豈不癱瘓？”
“許侍郎，此乃圣旨！一切以陛下旨意為準！癱瘓？若因你戶部延誤導致邊防機密泄露，
軍餉貪墨主謀逍遙法外，這責任，你擔得起嗎？讓開！”李侍郎毫不客氣，揮手示意衙役上前。
許超臉色一白，不敢再硬抗，只得眼睜睜看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涌入檔案庫，貼上封條，接管了守衛(wèi)。
然而，當李侍郎帶人按照名錄，直奔存放軍餉調(diào)度原始檔冊的特定柜格時，心猛地沉了下去。
柜格的門虛掩著，里面一片狼藉。
原本應該整齊碼放，貼著“元啟二十一年至二十七年北境軍餉”標簽的那一摞卷宗，竟不翼而飛！
只剩下一些無關緊要的散亂文書。
“搜！給我仔細搜，每一個格子，每一個角落都不準放過！”李侍郎厲聲喝道，心頭涌起不祥的預感。
眾人翻箱倒柜，幾乎將整個柜格拆開。
終于，一名眼尖的衙役在柜格最底層角落的縫隙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極其細微的、尚未被完全清理干凈的灰黑色碎屑。
“大人，您看！”衙役小心地將那點碎屑掃進掌心。
李侍郎湊近一看，又聞了聞，臉色瞬間鐵青。
這是紙張燃燒后留下的灰燼，而且很新，應該燒完沒有多久。
“許超！”李侍郎猛地轉身，目光如刀般刺向一直跟在后面，臉色煞白的許超身上。
“這是怎么回事？北境軍餉的原始檔冊呢？這些灰燼又是什么？”
許超身體一顫，強作鎮(zhèn)定，“下、下官不知??！這庫房管理是檔案司的事，下官……下官也是剛知道憑證不見了?！?/p>
“至于灰燼……許是老鼠咬壞了卷宗，引了火星？或是……之前清理時不小心燒了廢紙？”
“放屁！”李侍郎怒發(fā)沖冠，“老鼠能精準地只咬掉這幾年的幽州軍餉憑證？
還恰好燒得只剩下這點灰？許超，你當本官是無知孩童？”
他一把揪住許超的衣領，“說！今日都有誰進過這個柜格？最后接觸這批卷宗的人是誰？立刻給我名單！所有接觸過的人，全部收押待審！”
許超被勒得喘不過氣，眼中充滿恐懼，卻咬緊牙關道：“下官……下官真的不知……需要……需要查記錄……”
李侍郎與大理寺左丞、都察院僉都御史對視了一眼。
幾人心底都清楚，許超分明是在拖延時間，故意銷毀痕跡。
李侍郎一把推開許超，對著手下怒吼道：“查！立刻調(diào)閱檔案庫今日所有出入記錄，把當值的檔案司吏員全部抓起來，嚴刑拷問！”
“本官倒要看看，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陛下眼皮底下銷毀重案的鐵證！”
戶部檔案庫內(nèi)頓時一片雞飛狗跳。
鐵證被毀，調(diào)查的第一步就遭遇了致命打擊。
僅憑昭華公主提供的賬冊副本，太子黨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是偽造。
追查銷毀證據(jù)的人，成了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但難度極大。
……
與此同時，北鎮(zhèn)撫司詔獄。
這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混合著血腥、腐臭和絕望的氣息。
鎮(zhèn)撫使蔣暉端坐在審訊室主位，面容冷峻地看著刑架上那個已經(jīng)不成人形的身影。
特制的鐵鏈深深勒進孫赟光腫脹潰爛的皮肉里。
他渾身幾乎沒有一塊好肉，鞭痕、烙傷、夾棍留下的青紫淤痕層層疊疊。
他耷拉著腦袋，氣息微弱，只有偶爾痛苦的抽搐證明他還活著。
“潑醒?！笔Y暉的聲音不高，卻冷得像冰錐刺入骨髓。
一桶摻雜著鹽粒的冰水兜頭澆下。
孫赟光發(fā)出一聲非人的慘嚎，身體劇烈地痙攣起來，渾濁的眼睛費力地睜開，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恐懼。
“孫赟光?！笔Y暉的聲音如同催命符，不疾不徐，卻字字千鈞，“本官耐心有限，你背后主使之人是誰？說！”
旁邊的行刑手適時地將燒紅的烙鐵逼近孫赟光的眼前，灼熱的氣息燙得他皮膚刺痛。
“我……我……”孫赟光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他的精神防線在持續(xù)的酷刑和蔣暉那無形的巨大壓力下，已經(jīng)瀕臨崩潰。
求生的本能和對幕后之人的恐懼在他腦中激烈交戰(zhàn)。
他隱約記得太子的威脅，也記得家人的性命攥在別人手里，但此刻肉體的痛苦已經(jīng)壓倒了一切。
“太……太……”一個模糊的音節(jié)艱難地從孫赟光喉嚨里擠出來。
他眼睛死死盯著蔣暉，充滿了哀求和解脫的渴望。
他似乎想說出那個名字，用這個秘密換取片刻喘息甚至痛快一死。
審訊室內(nèi)所有北鎮(zhèn)撫司番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蔣暉的眼神也銳利了一瞬。
這時，一個負責端水清理的獄卒低頭端著一盆清水上前，看似是要給孫赟光擦拭傷口降溫。
他腳步沉穩(wěn)，動作自然，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就在那獄卒靠近孫赟光，距離刑架只有一步之遙時，他借著彎腰放盆的掩護，攏在袖中的手指極其隱蔽地一彈。
一粒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蠟丸，精準地射入了孫赟光試圖說話而微微張開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