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萬壽宮中,在無數(shù)道或絕望、或嘲諷、或憐憫的目光注視下,在赫連鐵樹那毒蛇般陰冷嗜血的逼視下,蕭玨終于動了。
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急切地去掰扯、去擰動。
他只是微微垂眸,修長的手指如同撫摸情人肌膚般,極其輕柔地拂過那冰冷黝黑的九幽連環(huán)鎖。
指尖在那形態(tài)各異、帶著奇異紋理和細微凸起的玄鐵環(huán)上緩緩滑過,感受著每一寸冰冷的觸感,聆聽著那微不可聞的環(huán)扣咬合之聲。
時間,仿佛隨著他指尖的移動而變得粘稠緩慢。
香爐中那半盞茶限時的香火,無聲地燃燒著,灰燼寸寸跌落。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在拖延時間,或是被這“天神之鎖”徹底震懾住時——
蕭玨的手指驟然動了!
沒有猶豫,沒有試探!
那雙手指快得如同穿花蝴蝶,又精準得如同精密的機括!他并非暴力拉扯,而是在特定的環(huán)扣節(jié)點上,或輕捻,或微旋,或借力牽引!
咔噠!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的脆響,第一根彎曲如蛇、帶著鉤狀凸起的側環(huán),如同被賦予了生命般,順從地脫離了主體束縛,落入蕭玨掌心!
緊接著,是第二根棱角分明的環(huán)扣!
第三根帶著螺旋紋路的細環(huán)!
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遲滯!他的眼神專注而平靜,仿佛不是在破解這連國師都束手無策的奇鎖,而是在完成一件早已演練過千百遍的藝術品!
咔噠!咔噠!咔噠!
清脆的脫扣聲如同雨打芭蕉,一聲接一聲,密集而富有韻律地在大殿中響起!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圓了!嘴巴無意識地張開!
心臟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忘記了跳動!
赫連鐵樹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茄凵袢缤娏斯眵?,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與難以置信!
“不可能!這不可能??!” 他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嘶吼,身體不受控制地前傾,死死盯著蕭玨的手。
林晚衣捂著小嘴,美眸中倒映著蕭玨那快得幾乎出現(xiàn)殘影的手指,以及那不斷被分離出來的玄鐵環(huán),大腦一片空白。
這……這還是那個窩囊廢?這……這怎么可能?!
三皇子、五皇子等人更是如同泥塑木雕,臉上的鄙夷和幸災樂禍徹底僵住,只剩下無邊的驚駭。
景帝原本絕望地背過身去,此刻卻被身后那一聲聲清脆的“咔噠”聲和那陡然升起的、壓抑不住的驚呼浪潮所驚動。
他猛地轉過身,渾濁的龍目死死盯向場中!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啪嗒!”
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根、形如狼牙般猙獰的玄鐵主環(huán),被蕭玨以一種極其巧妙的角度輕輕一撥,如同倦鳥歸巢般,穩(wěn)穩(wěn)落入他早已攤開的掌心!
九根玄鐵環(huán)!
形態(tài)各異,冰冷黝黑!
此刻,正安靜地躺在蕭玨的手中!
它們彼此分離,再無半分糾纏!
那象征著西戎“天地至理”的九幽連環(huán)鎖,已然徹底瓦解!
整個萬壽宮,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死寂的凝固!
針落可聞!
只有香爐中那剛剛燃過一半的香火,還在裊裊升騰著青煙,無聲地訴說著時間的流逝。
“咕咚……”
不知是誰,艱難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清晰。
“解……解開了?” 一個顫抖的聲音,帶著哭腔,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是文華閣的一位老學士,他老淚縱橫,指著蕭玨手中的九環(huán),激動得渾身篩糠般顫抖:“九環(huán)皆落!鎖解了!解開了啊!天佑大胤!天佑陛下??!”
“解開了!真的解開了!”
鎮(zhèn)北將軍府的老將軍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杯盞亂跳,他虎目含淚,聲音如同洪鐘炸響:“九幽連環(huán)鎖!破了!西戎蠻夷!你們的‘天神之鎖’!被我大胤九皇子!破了!”
“九殿下神乎其技!”
“天佑大胤!天佑陛下!”
“失地!我們的鐵壁城三關回來了啊!”
“九殿下萬千歲!陛下萬歲,萬萬歲!”
剎那間,整個萬壽宮如同噴發(fā)的火山!
群臣激動得不能自已,無論是主戰(zhàn)派還是主和派,此刻都被這失地回歸的巨大狂喜所淹沒!
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山呼海嘯般的吶喊聲幾乎要掀翻殿頂!許多人淚流滿面,這是壓抑了五年的屈辱一朝得雪的宣泄!
秦嵩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在蕭熾幾乎要殺人的目光逼視下,也只能跟著眾人跪拜下去,心中翻江倒海,充滿了荒謬感和深深的恐懼。
蕭熾更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臉色慘白如紙,指甲深深掐進肉里,眼神怨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這個廢物!這個該死的廢物!他怎么可能?!他憑什么?!
景帝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他死死盯著蕭玨手中那九根冰冷的鐵環(huán),又猛地看向自己那個站在場中、臉上依舊掛著那副“憨厚”笑容的兒子!
巨大的狂喜如同驚濤駭浪般沖擊著他的心神!失地!他做夢都想著收回的鐵壁城三關!竟然……竟然以這種方式,被這個他從未正眼瞧過的“窩囊廢”兒子,賭回來了?!
“好!好!好!” 景帝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哽咽,眼中淚光閃爍,他踉蹌著從御座上沖下來,一把抓住蕭玨的肩膀,力道之大讓蕭玨都微微皺眉,“玨兒!朕的玨兒!好!好樣的!
你是大胤的功臣!是天賜朕的麒麟兒啊!” 這一刻,什么偽裝,什么韜晦,在失地回歸的巨大喜悅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父皇過譽了?!?蕭玨“憨厚”地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將那九根鐵環(huán)遞到文帝手中,“兒臣只是…恰好知道這鎖的一點‘竅門’罷了。”
“竅門?!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猛地炸響!
赫連鐵樹雙目赤紅,狀若癲狂地沖到近前,死死盯著景帝手中的鐵環(huán),又猛地看向蕭玨,眼神充滿了瘋狂和不信:“此鎖乃我窮盡心血,參悟西戎上古秘紋所制!
環(huán)環(huán)相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便是老夫自己,也需反復推演才能解開!你!你一個從未踏足西戎、聲名狼藉的皇子!怎么可能這么快!怎么可能如此輕易!定是運氣!定是你走了天大的狗屎運!”
“運氣?” 蕭玨臉上的笑容淡去,眼神變得冰冷而銳利,直視赫連鐵樹那血紅的眼睛,“國師,你所謂的‘上古秘紋’,在我大胤先賢眼中,不過是孩童嬉戲的機巧罷了。”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此物,我大胤古籍早有記載,名曰‘九星連環(huán)扣’!本皇子八歲之時,便以木塊削制玩耍,閉著眼睛都能拆解重組!
你手中這所謂‘九幽鎖’,不過是簡化粗陋的仿制品!
其核心機括,不過是我大胤‘九星連環(huán)扣’的皮毛而已!
至于你那十六格的狂想?呵,本皇子十歲便已制出三十二格的‘九星天罡鎖’,其繁復精妙,豈是你能想象?”
蕭玨信口開河,眼神卻篤定無比。反正死無對證,先把你西戎的“天神光環(huán)”踩在腳下再說!
“九星連環(huán)扣?三十二格?胡說八道??!” 赫連鐵樹氣得渾身發(fā)抖,老臉扭曲,“此物分明是我獨創(chuàng)!絕無仿制!你……你定是用了妖法!”
“國師,” 蕭玨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目光卻如同鷹隼般,精準地落在了赫連鐵樹腰間懸掛的那柄造型奇特的彎刀上。
那刀鞘以黑金打造,鑲嵌著血色的寶石,刀柄末端赫然是一只猙獰咆哮的狼頭,散發(fā)著兇戾霸道的氣息。
“國師這把刀……倒是別致。” 蕭玨忽然話鋒一轉,語氣帶著一絲玩味。
赫連鐵樹正處于極度的羞憤和狂躁之中,聞言下意識地挺直腰板,帶著西戎人特有的驕傲吼道:“此乃我西戎大單于親賜‘金狼王刀’!象征無上勇武與尊榮!削鐵如泥,吹毛斷發(fā)!”
“哦?金狼王刀?果然是好刀?!?蕭玨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即朗聲道:“國師既然不信本皇子真才實學,只道是運氣使然…那我們不妨,再賭一局?”
“還賭?!” 景帝心頭猛地一跳,從狂喜中瞬間驚醒!他太了解這逆子“得寸進尺”的性子了!
方才那驚天豪賭已是險之又險,此刻見好就收才是上策!他立刻沉下臉,厲聲呵斥:“玨兒!休得胡鬧!西戎使團遠來是客,宮宴已耽擱多時!此事到此為止!”
“大胤皇帝陛下!” 赫連鐵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尖聲叫道,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和一絲扭曲的希望:“又是‘君無戲言’!九皇子既已開口邀賭,豈能出爾反爾?莫非大胤皇室,皆是言而無信之輩?!”
他再次死死扣住“信義”二字,絕不肯放過這翻盤的機會!
“你……!” 文帝被噎得臉色鐵青,看著赫連鐵樹那副豁出去的猙獰模樣,又狠狠瞪了一眼蕭玨,從牙縫里擠出一句:“逆子!你若再敢以國事為注,朕……朕絕不輕饒!” 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父皇放心,兒臣省得?!?蕭玨“恭敬”地應了一聲,隨即轉向赫連鐵樹,臉上又掛起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國師放心,此番賭注,無關國事,只在你我……以及貴使團諸位勇士的腰間佩刀?!?/p>
他指了指赫連鐵樹的金狼王刀,又環(huán)視了一圈西戎使團成員腰間的彎刀——那些刀雖然不如金狼王刀華貴,但同樣造型兇悍,寒光閃爍,是西戎武士身份和榮譽的象征。
“賭注很簡單?!?蕭玨的聲音清晰傳遍大殿:
“還是這九幽鎖?!?/p>
“本皇子,閉目,不用雙手觸碰!”
“僅憑耳力,聽環(huán)扣之聲,指揮一人代我動手!”
“半盞茶內(nèi),若解不開此鎖!”
他指向自己的脖子,笑容燦爛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這顆人頭,國師隨時可取走!”
“若解開了……”
他目光掃過所有西戎使者的腰間,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國師的金狼王刀,連同貴使團所有成員腰間的‘金狼彎刀’——
“一把不留,全部留下!充作我大胤武庫戰(zhàn)利!”
“國師,這賭注……你可敢接否?!”
閉目!不用手!聽聲辨位!指揮他人代勞!
半盞茶!賭命!賭西戎使團所有象征勇武與榮譽的金狼彎刀!
蕭玨的話,如同又一記驚雷,在剛剛平息下去的萬壽宮中轟然炸響!
剛剛起身的群臣再次石化!
林晚衣倒吸一口涼氣,看瘋子一樣看著蕭玨!
景帝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
赫連鐵樹瞳孔巨震,死死盯著蕭玨那平靜無波的臉,仿佛要將他徹底看穿!
這……這簡直比剛才更加瘋狂!更加……匪夷所思!
整個大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寂靜之中!唯有蕭玨那“憨厚”的笑容,在無數(shù)道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顯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