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大總管高公公便帶著圣旨踏入了聽雨軒。
旨意宣讀完畢，蕭玨心中五味雜陳。
喜的是終于能脫離這皇宮牢籠，在宮外府邸行事必然方便許多，許多秘密籌劃也可徐徐圖之。
憂的卻是，景帝這突如其來的“恩典”，是否意味著其心意有變？
萬一這便宜父皇覺得虧欠了他，一時心軟，婚后又不讓他去北疆了，那他苦心孤詣謀劃的脫身之策、借北疆風云洗刷污名、積蓄力量的藍圖，豈不瞬間化為泡影？
不過，眼下憂慮也是徒勞。蕭玨壓下心頭翻涌，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感激與一絲受寵若驚，恭敬領旨謝恩。
聽雨軒住了多年，蕭玨的東西卻少得可憐。
簡單收拾幾件衣物和景帝昨日所賜的金令等物，他便帶著趙戈，孫猛兩名護衛(wèi)，在高公公復雜的目光注視下，離開了這座承載了原主無盡屈辱的宮殿。
來到曾經(jīng)的張謙府邸，如今已掛上了嶄新的牌匾——“九皇子府”。匾額顯然是連夜趕制，漆色尚新，甚至能聞到未干的桐油味，雕工也透著倉促的粗糲。
“恭迎九殿下回府！”
府門大開，黑壓壓一片仆從侍衛(wèi)跪地行禮。粗粗看去，婢女、家丁、雜役、護衛(wèi)，足有三十余人。
蕭玨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心中卻冷笑一聲：好大的排場！好精密的“照顧”！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景帝的眼睛，是高公公安插的耳朵。
在這座看似屬于自己的府邸里，他依舊活在無數(shù)雙眼睛的監(jiān)視之下。
“免禮?！笔挮k淡淡揮手，心中已打定主意：必須盡快培植真正的心腹！這座府邸，絕不能是另一個華麗的囚籠。
草草在府內(nèi)巡視一圈，蕭玨便帶著趙戈、孫猛出了門。
“殿下，還是乘馬車穩(wěn)當些？”趙戈看著府門外拴著的馬匹，小心建議。他知道這位殿下以前在宮中養(yǎng)尊處優(yōu)，騎術恐怕生疏得很。
“不必，就騎馬！”
蕭玨深吸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北疆烽火連天，本宮此去是要上陣殺敵的！若連馬都騎不穩(wěn)，豈非徒惹人笑，更讓父皇蒙羞？”
說罷，他走到一匹較為溫順的栗色馬旁，動作略顯笨拙地抓住馬鞍，手腳并用地往上爬。
這生疏甚至狼狽的上馬姿態(tài)，落在趙戈和孫猛眼中，兩人心中皆是暗暗搖頭嘆息。
就這身手？上了北疆戰(zhàn)場，怕真是連炮灰都算不上，純屬送死！兩人不敢怠慢，連忙一左一右護在蕭玨馬側，手虛扶著，生怕這位金貴的皇子殿下一個不穩(wěn)摔下來。
騎了一段路，蕭玨漸漸適應了馬背的顛簸，動作也稍顯自然。
“殿下，咱們這是去哪？”孫猛策馬靠近，低聲詢問。
“去鎮(zhèn)北侯府?！笔挮k目視前方，聲音平靜，“既已遷居，按禮數(shù)，總得知會未來岳母家一聲?！?/p>
孫猛聞言，委婉勸道：“此等小事，差遣府中管事前去通報即可，何須殿下親往？”
“無妨，就當練習騎術了?！笔挮k不以為意地笑笑，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對了，本宮這算是喬遷新居，按常例，是否該設宴廣邀朝中同僚，以示慶賀？”
“這…”孫猛表情一滯，略顯尷尬地干笑兩聲：“按制確該如此。只是…九殿下若設宴，只怕…” 后面的話，他實在難以啟齒——以蕭玨在朝中的“盛名”，恐怕帖子撒出去也無人敢來，屆時場面冷清，徒增笑柄。
蕭玨心中門清，這正是他想要的！
他故作落寞地低下頭，片刻后又強打精神，唉聲嘆氣：“唉，不管他人來與不來，該盡的禮數(shù)本宮不能缺。
總不能讓人戳著脊梁骨，說當朝皇子不懂規(guī)矩吧？” 他心中早已盤算好：回頭就寫一堆請柬，讓府里人挨家挨戶去送！
至于那些手握實權的重臣府邸，他親自去！老子皇子身份親自登門送帖，你們好意思空手來？
搬家撈一筆，回頭大婚再撈一筆，這啟動資金不就有著落了？美哉！
見蕭玨堅持，趙戈、孫猛也不好再勸，只是暗自腹誹：待那日門可羅雀，殿下就知道什么叫顏面掃地了。
不多時，三人來到略顯肅穆的鎮(zhèn)北侯府。
通報入內(nèi)，卻見廳堂之中，林夫人正與一位身著武將常服、身材健碩、眉宇間帶著幾分傲氣的年輕男子交談。
林晚衣則坐在母親下首，神色清冷，見到蕭玨進來，也只是跟著母親起身，面無表情地行了個禮。
咦？態(tài)度變了？昨夜在宮外跪求無果，這么快就認命了？蕭玨心中微動。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笔挮k臉上堆起溫和的笑容，目光隨即落在那陌生青年身上，“這位是？”
青年眼中迅速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抱拳行禮，聲音洪亮：“末將左屯衛(wèi)騎都尉韓珪，家父乃左屯衛(wèi)大將軍韓琮?！?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自傲。
韓琮？蕭玨心中冷笑。昨日朝堂之上，這位韓大將軍可是二皇子蕭熾的急先鋒，跳得最歡！果然是蛇鼠一窩！既是二皇子黨羽，那就別怪本宮拿你開刀，先收點利息了！
“原來是韓都尉，久仰?！笔挮k笑容不變，故作好奇地問：“韓都尉今日是…？”
韓珪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聽聞林小姐因…呃，心情欠佳，末將特來…”
“咳咳！”
坐在林夫人身旁、氣質(zhì)溫婉的唐小小連忙輕咳打斷，搶過話頭，笑容得體：“回殿下，韓都尉與我家沾些遠親，他本是來邀我出城騎馬散心的。得知表妹心情郁郁，便想著邀她同去，也好散散心?！?/p>
說罷，她隱晦地瞪了韓珪一眼。這個莽夫！當著未來九皇子妃未婚夫的面說這種話，不是授人以柄么？
韓珪被唐小小一瞪，頓時醒悟，驚出一身冷汗，連忙附和：“是是是，末將是想邀葉姑娘出去走走…”
“哦？騎馬散心？甚好！”蕭玨恍然，目光在唐小小身上停了一瞬，暗贊此女機敏，壞了自己當場發(fā)難的機會。
這時，林夫人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與疏離：“昨日宮外風寒侵體，老身身子有些不適，恐過了病氣給殿下，先行告退，殿下請自便?！?說罷，竟直接起身，由丫鬟攙扶著向后堂走去。
“念慈的功課也到了時辰，妾身需去督促，失陪了?！?林晚衣的嫂子衛(wèi)霜也隨即起身告退。
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蕭玨瞬間了然。
難怪態(tài)度“恭敬”了，原來是在這里等著自己！這是擺明了要當著外人的面，給他這個不受待見的皇子難堪！赤裸裸的打臉！
韓珪見狀，臉上露出一絲看好戲的戲謔，抱拳道：“殿下若無要事，末將等還要去郊外跑馬，先行告辭了?！?/p>
連你也想踩一腳？蕭玨心中戾氣一閃，面上卻笑得越發(fā)“真誠”：“巧了！本皇子今日也無事，正想練習騎術。
韓都尉既是騎都尉，騎術想必冠絕三軍？不如…讓本宮也開開眼界，順便請教一二？” 他故意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
林晚衣聞言，毫不掩飾地蹙起秀眉，語帶譏誚：“殿下連上馬都需人攙扶，還是莫要逞強為好，免得摔著。”
她腰間那柄青紋玄鐵匕首的皮鞘，似乎也隨著主人的情緒微微繃緊。
“林小姐教訓的是，本皇子確實…不太會騎。”
蕭玨故作赧然地撓撓頭，轉而“崇拜”地看向韓珪，“韓都尉，你這騎都尉的銜兒，騎術想必是頂頂拔尖的吧？
不瞞你說，本皇子不日便要奔赴北疆，可這騎術實在丟人現(xiàn)眼，來的路上，連我這兩個護衛(wèi)都提心吊膽。
韓都尉能否指點一二？教本皇子兩招保命的騎術？” 他眼神“熱切”，心中卻已冷笑連連：蠢貨，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本宮拿你當墊腳石，正好試試這“廢物”身份能坑到幾斤幾兩！
韓珪被蕭玨這“崇拜”的眼神和“騎都尉”的帽子捧得有些飄飄然，胸脯一挺，傲然道：“殿下過譽！不過騎射之道，確乃末將安身立命之本！騎都尉者，騎術、箭術缺一不可！”
他心中對蕭玨的鄙夷更甚：連馬都不會騎的廢物，也配去北疆？也配娶林晚衣？
“真的？！”蕭玨“驚喜”地睜大眼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太好了！韓都尉，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現(xiàn)在就去城外試試？
讓本宮也見識見識真正的騎術！順便…向韓都尉好好討教討教？” 他臉上笑容燦爛，心中已為韓珪挖好了大坑：今日不讓你這狗腿子栽個大跟頭，老子就不姓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