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無數(shù)根針，狠狠扎進李青河的口鼻。
他什么也不懂，十歲的腦袋里，塞滿了漿糊。
村里那些蹦蹦跳跳的孩子，總愛圍著他，嘻嘻哈哈地笑，說些他聽不明白的話。
他們會指著地上的泥巴說“糖”，指著狗屎說“糕”，李青河就傻乎乎地伸手去抓，塞進嘴里，換來一陣更響亮的哄笑。
今天，那個叫狗蛋的胖小子又湊過來，指著村后那條小河，眼神亮亮的：“青河，河里有糖！比泥巴甜！會發(fā)光的糖！”
李青河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咧開嘴，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糖。甜。他喜歡甜。
狗蛋拽著他那件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個補丁的粗布褂子，半拖半哄地把他弄到了河邊。
河水嘩嘩流著，在正午的太陽底下晃得人眼花。
狗蛋指著河心一處亮得刺眼的水波：“看！亮糖！就在那兒！”李青河呆呆地看著那片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渴望的聲音，抬腳就朝水里邁。
腳下一滑，岸邊濕滑的青苔根本抓不住，他整個人像塊笨重的石頭，直直栽進了冰涼的河水中。
水，四面八方涌來的水，它們不再是平日喝進肚里的溫順模樣，變成了無數(shù)只冰冷滑膩的手，瘋狂地堵住他的口鼻，扼住他的喉嚨，鉆進他的耳朵眼兒。
那聲音，水流灌進耳朵里，悶悶的，像老黃牛在耳邊沉重地喘氣，他本能地張開嘴想呼吸，吸進來的卻全是腥澀的河水，嗆得他肺管子像要炸開一樣疼。
一片混亂的、巨大的轟鳴聲在他腦子里炸響。
渾濁的、只有模糊光影和碎片聲音的十年記憶，像被一把無形的重錘狠狠砸碎！
無數(shù)清晰的畫面、嘈雜的聲音、復雜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兇猛地沖垮了那層蒙蔽他心智的厚厚屏障！
“加班！這破項目明天必須上線！BUG？我管你什么BUG！今晚通宵也得給我搞定！”主管那張油膩肥胖、唾沫橫飛的臉在眼前扭曲放大。
......
“老李，走?。]串去！喝點！慶祝你終于脫離苦海！”同事拍著他的肩膀，燈光昏暗，空氣里彌漫著烤串和廉價啤酒混合的油膩氣味。
.......
刺眼的白光！撕裂黑夜！尖銳得能刺破耳膜的剎車聲！擋風玻璃炸裂的可怕景象！天旋地轉！冰冷的恐懼瞬間攥住心臟！
.........
然后……是水。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水。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李青河猛地瞪圓了眼睛！
混沌徹底消失，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帶著撕裂般的劇痛和冰冷刺骨的恐懼，瞬間占據(jù)了他全部的意識！
他不是李家村那個渾渾噩噩活了十年的傻兒子李青河！
他是李明！一個在另一個世界，被無休止的加班壓榨的精疲力竭。
最后在慶賀離職的深夜，喝得爛醉如泥，一腳油門把自己送進了河里，淹死在水底的倒霉程序員！
他重生了！投胎到了這個鬼地方！一個聽起來像是小說里才有的……修仙世界？在李家村這個犄角旮旯，當了個傻子！
冰冷的河水還在瘋狂地往他肺里灌。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
剛覺醒的意識被強烈的求生欲和對死亡的巨大恐懼死死攥住！
他不想死！他才剛醒過來！
就在這瀕死的邊緣，一個冰冷、僵硬、毫無感情波動的機械音，突兀地直接在他意識最深處響起：
【滴！檢測到強烈生存意志與靈魂蛻變臨界點……條件符合……】
【每日情報系統(tǒng)激活中……】
【激活成功！】
【正在生成今日唯一情報……生成完畢！】
一段閃爍著微弱藍光、仿佛劣質(zhì)游戲彈窗般的文字，強行投射在他混亂不堪的視野正中央：
【今日情報（機緣類）：你所在的李家祠堂，正廳主梁靠東第三根椽子下方，存放著一卷青苔斑斑的舊族譜。此物并非凡品，其材質(zhì)乃數(shù)百年‘陰沉木’心所制，歷經(jīng)香火愿力浸潤，于子夜三刻置于月華之下，可顯露出李家先祖遺留的一縷微弱‘養(yǎng)氣訣’引氣法門。】
信息量巨大！李青河（或者說，李青）被這突如其來的“系統(tǒng)”和情報內(nèi)容沖擊得思維一片空白。
陰沉木？引氣法門？修仙？這……這就是他的金手指？每天刷新情報？！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震驚。
他猛地閉上嘴，用盡全身力氣撲騰起來！那笨拙的、屬于十歲孩童的身體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手腳并用的在水里胡亂劃拉！腦袋終于沖破水面！
“咳！嘔——咳咳咳咳！”
渾濁的泥水混合著胃里的酸水，一股腦地被他噴了出來。
每一次劇烈的咳嗽都牽扯著火燒火燎的喉嚨和胸腔。
他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著帶著土腥味和水汽的空氣，冰冷的空氣涌入肺里，帶來一種劫后余生的刺痛感。
“醒了！爹！四弟醒了！他沒死！”一個帶著哭腔的嘶啞聲音在耳邊炸響，又驚又喜。
李青河被這聲音驚動，艱難地轉動濕漉漉、沉重無比的腦袋，循聲望去。
河岸上，一片混亂，濕漉漉的泥地里印著亂七八糟的腳印。
三哥李青鋒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糊滿了泥水和鼻涕眼淚，狼狽不堪。
他正死死抱著李青河的腰，把他半個身子拖離水面。
李青鋒的衣服也全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瘦得能看到肋骨的形狀。
他臉上毫無血色，嘴唇還在哆嗦，剛才那聲大喊似乎用盡了他所有力氣，現(xiàn)在只能大口喘著氣，眼睛卻死死盯著李青河，里面是后怕到極點的驚恐和失而復得的狂喜。
父親李大山蹲在旁邊，這個一輩子跟黃土地打交道、沉默得像塊硬石頭的莊稼漢子，此刻卻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他那雙布滿厚繭和皸裂口子的大手，不停按在李青河濕冷的胸口。
岸上還圍著幾個聞聲趕來的村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夾雜著對狗蛋那幾個闖禍孩子的怒罵和驅(qū)趕。
冰冷的河水順著李青河的頭發(fā)、臉頰往下淌，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但他沒有閉眼。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看著三哥李青鋒那張?zhí)闇I橫流、臟兮兮卻寫滿真切擔憂的臉。
看著父親李大山那通紅得嚇人的眼眶，那緊抿著卻控制不住顫抖的嘴唇，那雙粗糙的大手上傳來的、笨拙卻拼盡全力的暖意。
一股股冰冷帶著泥土味的河水猛的沖上他的喉嚨，又酸又脹，吐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這感覺比剛才嗆水還要難受。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只發(fā)出一串破碎的、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腦子里，那個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早已消失。
只剩下那段閃爍著微弱藍光的文字，如同烙印般清晰無比：
【你所在的李家祠堂，正廳主梁靠東第三根椽子下方，存放著一卷青苔斑斑的舊族譜……可顯露出李家先祖遺留的一縷微弱‘養(yǎng)氣訣’引氣法門?！?/p>
引氣法門……修仙……
李青河的目光下意識地越過父親和三哥焦慮的臉龐，越過那些嘈雜的村人，越過濕漉漉的河岸，投向村子深處，那幾間低矮瓦房圍攏著的、同樣破舊卻帶著某種肅穆氣息的方向——李家祠堂。
祠堂的屋頂在午后的陽光里，瓦片有些殘破，沉默地伏在那里。
那卷藏在房梁陰暗角落、落滿灰塵和青苔的舊族譜……真的藏著能改變一切的秘密嗎？
他眨了眨眼，冰冷的河水混著一點溫熱的東西，從眼角滑落。